第67章
因為早晨的插曲,神殿的平靜被打亂了。
巡邏隊幾乎二十四小時在外面游弋,而定時來送神血的修女也不見蹤影,任何出門的日行者都會被仔細盤問。
日行者們一朝從萬人敬仰的神侍變成被嚴加看守的“階下囚”,心情都不是很愉悅。而巡邏隊面對心情惡劣的怪物們,也是提心吊膽。
于是整個神殿除了勞倫斯不知作何感想以外,只有安德烈和萊恩斯還稱得上悠閑。
餓肚子是件很讓人暴躁的事情,傍晚時分,端着木盤的修女隊遙遠站在走廊另一端,和差點跟巡邏隊打起來的日行者們對視。
女人不是柔弱的生物,尤其當她們有腦子時。
修女隊眺望着日行者們,又時不時恐懼地看着攔在他們身前的巡邏隊。
勞倫斯挑女人的眼光好極了,身材,樣貌,一動一靜時表現的味道都是上等。她們面無表情時,是不可侵犯的聖人;她們面露哀戚時,就是柔弱可欺的女人。
巡邏隊都是些粗魯的男人,眼裏一些不可明說的意味撲面而來。
日行者也都是男人,哪能不清楚這幫普通人在想些什麽龌龊事。那種拿着銀刃威脅他們,又猥瑣地盯着對他們露出善意的人的樣子令人作嘔。也讓每一個日行者回想起踩在他們頭上,鄙視,辱罵他們的普通人。
暴亂一觸即發。
第一個普通人被打掉銀槍後,很快就有了第二個。這群上不了臺面的雜牌軍很快潰散,連修女們的裙擺都來不及看,慌亂地跑走了。
修女們為一個日行者奉上神血,并且細心地敲響了那些緊閉的房門。
在群情激奮中避而不出的,要麽是膽怯的弱者,要麽是精明的智者。更何況這間房是主人要求留意的卡爾的房間。
修女敲響屋門,把手“咔噠”一聲自動打開,門吱吱呀呀地開啓。
“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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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往後看了看她的同伴,別的修女早已完成任務離開,狹長的走廊只剩她一個人。
可是這聲音聽起來溫柔磁性,比她的主人勞倫斯似乎更有魅力。
“卡爾先生,您的晚餐。”修女踏進房門,說完話的瞬間身後的門關上了。
屋子裏清冷的風回蕩,還帶有一絲甜美的香氣,華貴而又有些血腥。
“我很好奇。”那聲音款款說着,從修女的背後傳來,“勞倫斯有什麽魅力,能讓你們這樣死心塌地。”
修女眼睛一縮,感知到了巨大的威脅,猛地回頭将手裏的木盤子砸了過去。
“反應很快。”木盤轉了個彎,砸在牆壁上,支離破碎。其中放着的神血也落在地上,濃郁的鮮血氣味掩蓋了冷風的清香。
修女紅着眼睛,貝齒變作獠牙,惡狠狠地看向身後的人。
那根本不是什麽卡爾。身後的男人有着在月光下泛白的金發,暗紅色的眼瞳深如血潭。他身上有着古老的氣息,比勞倫斯更深沉。
如果說勞倫斯是一顆花裏胡哨的水晶吊墜,“卡爾”就是地底礦脈裏熠熠生輝的紫水晶。
更加讓修女驚懼的是,這裏并非只有一只貴族吸血鬼,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裏,藏着一個一身短打裝扮,腰間挎着銀槍的獵人。
“別這麽害怕。”安德烈走向修女,“你還要感謝那位仁慈的獵人先生,給你的死期做了一些延後。”
修女瞪圓眼睛,身體僵硬在原地,被眼前的血族壓得喘不過來氣。逃不掉,死不了,只能任由其擺弄。
安德烈搭在修女肩膀上,盯着那雙恐懼的眸子,說:“別緊張,那邊的獵人說,如果你沒做過壞事的話,留你一條命哦。”
萊恩斯從黑暗裏走出來,修女看清了獵人的模樣。冷削的面龐,繃直的嘴角,正皺眉看着“卡爾”,似乎嫌棄他動作太慢。
“噓,看這裏。”安德烈用手杖拂過修女的臉。
修女只覺得腦子一輕,不受控制般跟随安德烈的眼睛,那雙血色瑪瑙般的瞳仁溫柔而嚴厲,不允許反抗,不允許隐瞞。
“讓我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安德烈說着,修女眨了眨眼睛,腦海裏的記憶噴薄而出。
一只吸血鬼的記憶與人類相比,太多太多了。并且,血族對讀心術都有一定的抵抗力,要對吸血鬼實施讀心并不容易。
安德烈睜開眼看到了一位穿着華麗洋裙,愁眉苦臉的姑娘。那姑娘臉上塗着粉,口脂如血。身後的侍女為她梳理長發,并碎碎念念着大小姐嫁去了北方,可要照顧好自己。
女孩沉着臉,突然把面前的化妝臺一起掃在地上,噼裏啪啦的聲音引來了其他人。她哭喊着,憤怒着,最後被留胡子的男人打了一巴掌,被侍從拖回了屋子。
女孩的丈夫是位年齡有些大,長相普通的男爵。
記憶裏女孩被迫遠嫁,被當作政治聯姻的工具,可憐可悲。
安德烈作為看客,沉默地欣賞完第一幕,盡職做出評價:“你很聰明,你從勞倫斯那裏學到最好的一招,應該就是僞善。”
說着,一聲女人凄厲的慘叫出現,面前悲戚的場面如油墨般融化。
女孩嫁去了遠方,男爵雖然長相一般,年齡偏大,卻是個真正的紳士。他要家裏的仆從尊重女孩,也并未有過其他的情人。他帶女孩去舞會,去買喜愛的服裝,去野餐。
娘家的父母要她從男爵這裏謀劃好處,獲得地位。男爵不願讓她難做,于是處處忍讓。
然而細水長流比不過一見鐘情,怨恨讓女孩拒絕去感知身邊的善意。她恨她的父母勢利,自私。也覺得男爵貪圖美貌,和她的父母同流合污。
這種怨恨與日俱增,直到在一場舞會上,她結識了勞倫斯。
一個年輕英俊,懂得哄女孩子的貴族,怎麽能比不上家裏死板的老男人。那晚,勞倫斯對她進行了初擁。
女孩聽從勞倫斯的話,哄得男爵對她言聽計從,在得到權力後她回到家鄉,咬死了親生父母,放火燒掉了老莊園。并在男爵察覺後毒死了他的丈夫。
至此,女孩報仇雪恨,脫離了束縛,終于可以和他心愛的勞倫斯浪跡天涯。
修女的記憶告訴安德烈,勞倫斯“救贖”的女人有太多個,她們感恩,也喜愛這位恩人。她們認為這就是對的,于是在“正義”的名義下殺戮,并将其奉為善舉。
“很精彩。”安德烈說,“你完美展現了自己的罪證。我說的對嗎,獵人先生?”
帶領普通人參與讀心是件很危險的事,如果對方意志不夠堅定,很可能會對自我認識造成傷害或混淆。
但萊恩斯提出要參與進來時顯然是不信任他會實話實說,對于自以為是的愚蠢人類,安德烈向來不做提示。
萊恩斯此時臉色很不好,他頭有些暈,腦子嗡嗡的,并且他那點本來就少的同情心也消磨殆盡。現在的獵人先生,除了難受以外,沒有多餘的感受能贈送給窩在地上楚楚可憐的修女。
獵人的表現在修女看來就是默認。她發狂地喊着:“我有什麽罪!那群愚蠢的人類,把我當貨物送出去,還有那個男人,我不喜歡他,難道就因為他貪圖我的臉,貪圖我能生育,我就該感激他嗎!”
“冷靜,女士。”安德烈後退一步,躲開修女伸過來的爪子,避免衣擺被抓成布條,“我沒興趣和你掰扯法官應該做的事,除去你的父母家人。你的丈夫以及後來協同勞倫斯殺掉的十幾二十,或者是上百個人,應該不會認同你這句話。”
“并且,那位男爵似乎并沒有在你年長後娶其他的女性,也沒有要求你生孩子。以我所看到的,在你遇到勞倫斯之前,除了大婚當晚,您都沒和您的丈夫上過第二次床。”安德烈一邊說,修女的臉色就慘淡一分。
勞倫斯是教唆惡念的魔鬼,在那之前她無數次幾乎快要看到男爵的好,卻被心中剝奪的那一點自由而禁止。
在成為吸血鬼的一二百年裏,她時而想起那個會帶她去郊外曬太陽,去珠寶店挑項鏈的男人。那個已經躺進墓地,名字刻上墓碑的男人。
她自由,卻沒有歸宿。勞倫斯的愛是“神”的愛,“惡魔”的愛。廣泛地灑向很多人,永遠都不針對她一個。
安德烈對修女的忏悔,或着僅僅是感嘆都不敢興趣。就連這次讀心他都認為多此一舉。
帶領普通人對一只吸血鬼進行讀心是很麻煩的事情,最嚴重最直接的後果就是,他會餓肚子。
對此安德烈把這筆賬牢牢算在了多事的獵人頭上。
“到此為止,女士。”安德烈掐住修女的脖子。
修女掙紮着,嘶啞的喊叫:“不!我不該死!我沒錯!我救了那些女人,人類肮髒又卑鄙,活該被殺……”
“砰!”
銀彈打穿修女側腹部,鑽進內髒。泵射的血液染了安德烈一身。
安德烈面色不善地丢掉修女。
“砰!”
又一發子彈直射入修女心髒。
安德烈擦着衣服上已經擦不掉的血跡,冷冷地對舉起槍的獵人說:“一會你的鬥篷給我,不然我不介意捏斷一個獵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