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沒心沒肺
沈芷坐着賀北安的車逛遍了整個桉城城區。這些年, 她回鄉的次數屈指可數,家鄉的一切都是個模糊的影子。
城區東并西擴,大了一倍不止, 老城區已然破敗, 而目前在建的, 大部分都和賀北安有關。
她今天下鄉采訪,順帶又打聽了下王威, 對他的了解更進一步。王威出事那天,是在同鄉婚宴上喝的酒。桉城鄉下有習俗,同鄉紅白喜事, 不需請帖, 若是自己覺得有交情, 就帶着份子錢去吃酒。據鄉裏說,王威為人比較內向,五服內的親戚逢年過節都不怎麽來往,鄉裏其他人結婚,也沒見他去過, 這次去吃酒的人家和他關系一般。和沈芷說話的鄉親倒沒覺得有什麽異常, 認為這是王威結婚了成熟的表現。
沈芷現在已經肯定這是一場預謀,而且一定和馬宇有關。唯一不可知的是, 賀北安介沒介入。
司機很安靜, 如果不是沈芷主動說話, 他便努力和空氣融為一體。
車最終停在一家面館門口, 看到名字沈芷才覺得熟悉, 同樣的招牌曾經出現在四中門口,以物美價廉聞名,比四中食堂的物價還要便宜。她和賀北安那時中午經常在面館見面。
如今的面館比當年大多了, 一看見司機,老板就将沈芷請進了包間。
她剛到包間沒多久,賀北安就來了,老板似乎跟他很熟,
賀北安沒征求她的意見就為她點了一份褲帶面,“你嘗嘗,還是以前的味道嗎?”
“我都忘了以前什麽味了。”
“是嗎?當初咱倆在面館,你就只點這一種,我還納悶兒,你怎麽就沒吃厭的時候。”
沈芷并不是喜歡吃這種面,只是吃對她是最不重要的東西,所以吃什麽都無所謂。那時候耗子和賀北安的其他朋友都是住校生,不能像她一樣每天都出來,所以經常是她和賀北安在外面吃飯。這個時間段,她會把賀北安前一天的錯題分析整理出來交給他。
兩人基本都是沉默,往往是賀北安說得多一點,給她講笑話,她笑得時間并不多。她那時候還納悶兒,怎麽賀老三坐牢了,賀北安的生活好像也沒受到什麽影響。
賀老三一進看守所,賀北安就把他老子私藏的存款翻了出來,給賀老三看守所的卡裏打了錢。看守所的消費額度是有限的,再有錢也只能花規定的那點兒,加上不能送食物,賀北安怕親爹的額度不夠,在送被褥換洗衣物之外,特意帶了一口袋衛生紙牙膏牙刷毛巾,多餘的生活用品方便他跟獄友交換泡面火腿腸。上庭前,嫌疑人不能見家屬,只能通過律師傳遞信息。賀北安看不上桉城本地的律師,特意去了趟省城,找他舅舅幫忙。
小舅舅看起來挺文雅一人,一聽到自己姐夫蹲了局子,整整罵了二十分鐘,賀北安也忍了二十分鐘,他自己也覺得賀老三混蛋,可聽不得別人罵。等罵完了,賀北安提起了律師的事兒。他在省城人生地不熟的,找律師還是得靠舅舅。小舅舅答應得并不爽快,作為交換,他要轉學到師大附中的國際部,和舅舅舅媽一起生活。
賀北安徹底絕了空軍招飛的夢,有這麽一個爸爸,政審就通不過,當不了飛行員,高考也就失去了意義,上學變得更沒意思。為讓小舅舅幫忙,賀北安只能承諾他要繼續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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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找好了,賀北安讓律師幫忙轉告賀老三,就算他不坐牢,自己八成也走不了空軍招飛。他的身高已經達到一八五點五,離體檢還有好幾個月,到時肯定不合格。接着他把耗子篡改的裴多菲名言又複述了一遍,“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當飛行員太不自由了,這種生活其實并不适合他。他應該過一種更自由的生活。律師聽完面色複雜,賀北安這樣的委托人家屬他還是第一次見,他一點兒苦大仇深的意思都沒有,根本不像個媽沒了,爹在坐牢的孩子,沉默了會兒,問他還有什麽要說的嗎。賀北安掏出兩盒中華,監獄的小賣部不賣煙,他讓律師一定幫忙給賀老三帶過去,哪怕讓他抽一根也行。
不像四中,師大附中早已放了寒假,賀北安說服舅舅一人回四中辦轉學手續。他七天不上課了,也沒請假,無故曠課三天就達到了開除紅線,他想着開除了正好,省得麻煩。到了學校才知道,耗子給他了五天病假,假條是沈芷給耗子的,落款還有桉城醫院的公章。耗子的錢都被父母提前充了飯卡,為了給賀北安湊點兒錢,他見天請人用自己的飯卡打飯,再讓人把現金給他,沈芷是他的重要客戶,因為和趙航并列第一,沈芷拿了兩千塊獎學金,每天吃得都很豐盛。
賀北安沒要耗子的錢,賀老三多年行醫所得都被他翻了出來,暫時沒有缺錢煩惱。他買了杯熱檸茶去咨詢沈芷在哪兒做的假章,還挺逼真。沈芷解答了他的疑問,又遞給他一堆複習資料。他繼續在四中混着,偶爾也跟沈芷交流下學習心得,一般都是在吃飯的時候。舅媽每天給他打電話,問他何時過去,他突然變得好學,說要等四中放寒假再走。
沈芷的公歷生日正趕上小年,還有一天就要放寒假。期末考後,沈芷開始在學校上晚自習,課間,賀北安把沈芷叫到操場,放他準備好的煙花,請她一起慶祝竈王爺的生日。那天晚上,只有半輪月亮,路燈的光影投在地面,煙花在漆黑的空中炸開,赤橙黃綠青藍紫,單調的夜突然多了些色彩,賀北安讓沈芷趁德育主任沒來,趕快許個願。
天很冷,風很大,夜裏的風鑽進賀北安的外套,整個外套蓬起來。
沈芷站在離他八米遠的地方。她有了獎學金,買了新校服,校服外是一件白色的羽絨服,寬寬大大的。
賀北安只是讓沈芷站在外圍看看,誰料沈芷向他走了過來。
沈芷問賀北安,你今天怎麽又打人了。
賀北安說,他欠打,我有什麽辦法。沈芷和趙航作為應試教育的既得利益者,又因為他倆的緋聞傳得很廣,還不受任何處罰,有不滿四中教育制度的同學特意為他倆吟詩一首,內容很是香豔,私下裏流傳頗廣,該同學受到鼓勵,文思泉湧,準備再創新高,沒想到新詩還沒出爐,就受到了賀北安的無情打壓。
“別人愛說什麽就說什麽,沒必要計較。”沈芷和趙航的緋聞傳開後,趙航的父母還主動邀請她去家裏做客,倒是沈校長攔着,沈芷本就不願意去,對父親的話沒有半分違逆。沈校長雖然喜歡趙航,自此之後卻天天教育沈芷要和趙航保持距離,他尤其惱恨趙航父母對此事的無所謂态度,他那時的口頭禪就是“你要是個男孩兒我也無所謂。”
“我靠,怎麽我跟你傳緋聞,你連座位都要換,現在倒無所謂了?”
沈芷站在雙杠旁邊,賀北安的兩只手撐在雙杠上,兩腳懸空,突然說:“要是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
沈芷不說話。
賀北安繼續說:“怎麽也有點兒吧。”
沈芷還是不說話。
“卧槽,不會一點兒都沒有吧,你也太讓人寒心了。”
“你為什麽要走呢?”
賀北安搭在雙杠的手去抓沈芷的手,他的手和雙杠反複摩擦,很紅很熱,還有汗,濕濡濡的,沈芷體寒,手也很涼,他的手把沈芷的手包圍住,抓得緊緊的,靜谧的夜裏,彼此都能聽得見心跳。
他抓得太迅速,沈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任由這個動作持續了一分鐘。
那時桉城還沒禁煙火,已近年關,到處都是煙花爆竹聲,賀北安在操場作案,并沒第一時間引來德育主任。
等沈芷要撤回去,賀北安才拿出一個小紙袋放沈芷手上,“給你的,糖瓜,絕對是桉城最甜的。”
“我不喜歡吃甜的。”
“今天不是日子特殊嗎?”
“沈芷,你是不是挺舍不得我的?”
“沒有。”等沈芷把手從賀北安手裏扯出來,她的手也變得又熱又紅了。
“你爸那個老勢利眼是不是挺嫌棄我的?”
“我沒爸爸。”
賀北安的手在沈芷頭上撸了一把,“就知道你嘴裏沒有一句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