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周一下午五點二十,陳非提前到了瑜舍。這個酒店是08年才開業的,因為設計師隈研吾的關系,酒店未開業先轟動,那時候陳非也想過來體驗一下,但是那一年雜事纏身沒有抽出時間,等陳非再次來北京的時候,已經今非昔比了。
他從酒店大堂進去,一路打量酒店的設計,酒店的每一個細節都有強烈的隈研吾風格,連電梯裏的裝潢都不例外,陳非心裏暗暗贊嘆。從電梯裏出來,剛走到餐廳門口的小斜坡,服務生笑容可掬地迎上來:“先生請問有預約嗎?”
“我找一位顧先生,不知道他到了沒有?”
“您是陳先生吧?這邊請,顧先生剛到。”
陳非跟着服務生穿過吧臺,視野瞬間開闊了起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顧靖揚。顧靖揚聽到聲音擡起頭,對陳非笑了笑。
脫下外套交給服務生,陳非坐下來,看看四周,笑了笑:“我們來得太早了。”
“也有可能是春節的關系。”顧靖揚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整個餐廳空蕩蕩的,只有他們這一桌。
去而複返的服務生聽到這句話,笑着說:“是還沒到飯點的時間,昨天是情人節,今天餐廳預訂率七成以上呢!”說着遞上餐牌。
聽到“情人節”,兩人很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服務生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不太妥當的話,迅速轉移話題:“兩位要先喝點什麽?”
顧靖揚看向陳非,用眼神示意他先。
“紅茶,謝謝。”
服務生猶豫了一下:“我們這裏只有餐後茶……”
陳非笑看着服務生:“餐後茶不是茶嗎?外面冷得很,涼飕飕的飲料對我沒有吸引力啊。”
服務生被他一打趣,也反應過來了:“好的,馬上給您上。顧先生喝點什麽呢?”
Advertisement
“Still water,謝謝。”
“Aqua Panna還是Evian?”
“Aqua Panna.”
服務生很快端着兩人的飲料過來了。
“兩位可以點餐了嗎?”
顧靖揚看向陳非,陳非點點頭。
“一份南瓜扇貝湯,一個炭烤金槍魚。”
服務生把視線轉向顧靖揚。
“請給我地中海沙拉和脆皮烤乳豬。”
服務生飛速記完:“兩位需要葡萄酒嗎?我們這裏的酒單很不錯的,種類非常多……”
“不用了。”
“不用了。”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話一出口,服務生的筆頓了一下,兩個人又對視了一眼,笑了。
“我們趕時間。” 靖揚溫和地奉上解釋。
服務生收走餐牌下去,不一會兒便送上面包和醬料。陳非好奇地拿起那一碟黑色醬料聞了一聞,帶着驚喜的神色沖他揚眉:“這是橄榄醬?”
顧靖揚知道他喜歡吃橄榄,上次去他家吃飯,他記得陳非吃了不少。但是看到他開心的表情又不禁失笑,沒想到他還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
“西班牙料理是他們家的強項,他們的tapas也很不錯,下次時間充裕點的時候,可以好好嘗一嘗。”
陳非笑了笑,并沒有接話。來這樣的地方吃飯,與他目前的經濟條件不相匹配,偶一為之,自己不是吃不起,但是沉湎在這樣的生活中,那麽他跟過去的自己,又有什麽不同呢?
随意岔開話題道:“對了,這麽晚了你是怎麽買到門票的?”
“我讀大學之前,跟紐約青年交響樂團有固定合作。NYPO裏有不少我小時候的朋友。”
陳非很吃驚,他知道顧靖揚鋼琴彈得好,但是沒有想到是那麽的好。
“那你後來怎麽會轉去學電腦工程?”
“我從來沒想過要做一個鋼琴家,我的興趣在電影。”
看到陳非疑問的眼神,他解釋道:“我很喜歡音樂,但沒有喜歡到要花一生的時間在這件事上面。如果我選擇當一個鋼琴家,就只能一輩子演繹別人的作品,不斷雕琢琴藝,以期達到藝術和技術的雙重高峰,我不願意這樣做。”他停頓了一下,笑了笑,“這在我看來,太浪費時間了。”
看着顧靖揚的笑容,陳非很難形容那一瞬間自己心裏複雜的感覺。那個笑容是驕傲的,卻不是自負,而是一種篤定,對自己人生志趣和方向的篤定,對自己選擇和能力的篤定。
怎麽會有人這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呢?對這個各方面條件都完美得不現實的男人,陳非第一次有了嫉妒的感覺。
“你呢?”顧靖揚頓了一下,“你當初為什麽會學企業管理?”
陳非沒有馬上回答,澄黃的燈光下,他的臉色似乎黯了一黯。正好侍者過來幫他們上主菜,碗碟刀叉輕微的碰撞聲凸顯了氣氛的沉默,時間好像被一根絲線拉着,悄悄繃了起來。
侍者退下去,餐桌的空間恢複安靜,正在顧靖揚緊握刀叉努力把烤乳豬最嫩的那塊腱子肉切下來的時候,他聽到陳非清淡平靜的聲音:“我那時以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顧靖揚擡頭,陳非聳聳肩:“可惜我弄錯了。”
說完這句話,他渾似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對上顧靖揚視線的時候,唇邊的笑容還在,內容卻已大不相同。沒有失落,沒有空白,沒有迷茫,禮貌真誠得恰到好處,仿佛剛才的落寞只是光線的錯覺。
顧靖揚手一松,掌心傳來微痛的感覺,這才發現自己手裏的刀叉握得有點緊。他調整了一下手勢,把切下來的那塊烤乳豬放到陳非的碟子裏:“嘗嘗看?這是他們家的招牌菜。”
“謝謝。”
這個短暫的尴尬時刻并不影響整頓晚餐的賓主盡歡,由于趕時間,他們沒有太多時間用來聊天,吃飯之餘,兩個人随口’交換幾句對當晚節目單的意見。
他們聊音樂時總是不謀而合,或者一個說一句,另一個很自然地接下一句,就好像一支默契的duet,兩條旋律線或者一高一低和諧并行,或者互為補充形成完整旋律,和諧得驚人。只是當事人并沒有這麽敏感,他們只是覺得,跟對方聊天十分輕松愉快。
顧靖揚再次發現,陳非良好的餐桌禮儀似乎并不僅僅來自于他的海外生活經歷。一個人的肢體語言瞞不了像顧靖揚這樣經驗豐富的管理者,陳非從頭到尾舉止優雅得體、一派輕松,這說明他很習慣在這樣的環境吃飯。
當他環顧餐廳裝潢時,目光大方不閃躲,帶着明顯的欣賞卻沒有一點拘謹;他很自然地對那些打扮得像名模一樣的高傲侍者提出一些一般人不太好意思在這種高檔餐廳提出的問題,比如餐前要求一杯熱茶;或者随口稱贊他們的橄榄醬并要求人家多送一碟……陳非在做着這些事情的時候,并不給人不識大體的感覺,相反的,他的口氣和善卻從容,笑眯眯的态度背後帶着隐隐的強勢,反而令那些侍者在怔愣之後立刻照他的意思去辦。
這些都令顧靖揚對他這個人産生了強烈的好奇。
由于聊得暢快,兩個人雖然掐着時間吃飯,吃完主食之後還是發現時間來不及,只好匆匆結束晚餐,往劇院趕。
有了心理準備,當陳非跟着顧靖揚走進劇院二樓的VIP包廂時,也就不算太驚訝了。
包廂裏有兩排6個席位,他們的座位在第一排,陳非環顧了一圈,今晚的演奏會座無虛席,大部分的包廂都是滿的,獨獨他們這邊人少得有點突兀。直到燈光暗下來,陳非才恍然大悟,這個包廂大概是專門為顧靖揚保留的吧?看來,顧靖揚與NYPO的關系,應該不只是有幾個朋友在當樂手這樣簡單。
“只有我們兩個人嗎?”雖然演出尚未開始,陳非還是壓低聲音,顧靖揚下意識地把腦袋稍微湊過去一點。
“嗯。”顧靖揚笑了笑。
“你的其他朋友呢?”陳非還記得那兩個人,Max和Simon,他們跟顧靖揚看起來關系都很好。
兩個人交頭接耳地小聲談論,包廂裏面只有一盞極微弱的燈光,勉強可以看得清臉的輪廓,黑暗之中,氣氛放松了許多,兩個人又靠得那麽近,一種類似于親近的氛圍在兩人之中蔓延。
“能回去的都回去了,Max倒是家在北京,不過如果叫他來聽交響樂,他大概會睡着。”
陳非不再問了。他當然不會傻到去問顧靖揚,為什麽沒請趙總。
趙紫靈對顧靖揚的依賴同事們都看得出來,陳非以前一直以為,顧靖揚會去投資一個跟自己的本業完全不相幹的小公司,十有八九是為了趙紫靈。看現在這個情況,卻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樣。
沒有讓他出神的機會,熱烈的掌聲響起,下面樂團已經準備就緒。指揮一個利落的動作,活潑澎湃的管弦樂響起,音樂會以小斯特勞斯的“蝙蝠序曲”拉開了序幕。
陳非舒适地靠在座椅上,擱在扶手上的左手撐着臉,認真地觀察指揮與樂手們的互動,右手在大腿上輕輕打着拍子。
音樂會比CD更有趣的地方,就在于音樂會的不可複制性,每一場交響樂的表演都是一場live,這個live的過程中,指揮的每一個細微動作、每一個眼神所帶動的化學效應,與樂手們的表演産生千絲萬縷的聯系。更妙的是指揮被現場氣氛激發對樂句做的一些臨時的調節,這些臨場發揮往往是神來之筆,可遇而不可求,并且——永遠不會再出現,這也就是為什麽,在聽過許多古典音樂的各個版本後,遇到一些知名指揮家領導的樂團,陳非還是很願意上音樂廳去聽一聽現場版。
顧靖揚看起來則更要放松得多,他靠在椅背上,右腿架着左腿,十指交叉擱在腿上,這個有點粗魯的姿勢讓他做起來卻只顯得潇灑不羁。因為坐在陳非的右手邊,他的身體必須稍微向左轉才能看到整個樂隊,所以只要他稍微擡頭,就不可避免會看到陳非的的側臉——他專注的樣子很沉靜,跟上班時的那種波瀾不興的淡定不同,這種由內而外的沉靜散發着愉悅和放松,令他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與平時大不一樣,這樣的陳非,與在雲空表演時的陳非,才是真正的表裏如一。
樂曲進入悠揚的尾聲,一個旋轉的高潮之後,樂曲終了,兩個人率先鼓掌起來。
樂隊緊接着又演奏了三首斯特勞斯父子的作品,中間穿插了一支奧托尼古拉,每首曲子都相當緊湊,基本是掌聲一歇下來樂隊就開始下一首,直到第五首演奏結束,樂隊稍微整修,部分樂手暫時離場,樂隊首席也從他的座位站起來,走到指揮的旁邊。趁着劇院廣播再次介紹首席和指揮的名字時,陳非低頭翻了一下節目單,下一首是斯特拉文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的第一樂章。
跟大部分受過正統古典音樂教育的爵士樂手一樣,陳非受20世紀的作曲家影響很深,這其中,斯特拉文斯基是尤其重要的一位,雖然他不懂小提琴,但是他懂斯特拉文斯基,陳非對這位作曲家的作品和風格都曾下過一番苦工,所以他毫不費力就明白演奏的種種精妙之處,這位首席的節奏、每一個碎弓、每一個揉弦,都恰如其分地表達了樂曲的精神,他歡快處富有彈性,緊張處繃而不澀,與樂隊的其他演奏者配合完美,帶動觀衆的全副身心跟着樂曲起伏轉折。一曲終了,掌聲雷動,觀衆都站了起來。
陳非轉過頭來,毫不掩飾的高興:“紐約愛樂果然名不虛傳。”
顧靖揚也笑:“Glenn Dicterow先生是NYPO的招牌,1980年就開始擔任樂隊首席了。”
順着他的目光,陳非看到那位頭發花白的樂隊首席一邊退場一邊笑着跟年輕一些的指揮說些什麽。
1980,這個數字觸動了陳非。也許在自己還沒出生的時候,那位小提琴家就已經坐在這個位置不斷地精進自己的技巧,逐漸加深自己的藝術修養,一步一步達到如今的成就。這樣想着,再看向臺上,有一種深沉的感動從心底湧出。
剛才吃飯的時候,顧靖揚很篤定地說,他不想浪費一生的時間在演奏這件事情上面。
而Glenn Dicterow也好,比他年輕得多的指揮Alan Gilbert也好,他們一生都在研究和演奏別人的作品,幾十年如一日,這,又是另外一種篤定。
他心裏一嘆,收回目光。
陳非盯着樂隊發呆,顧靖揚則觀察着陳非。陳非的眼中,是——羨慕?
“去喝杯東西吧?”他建議。
“好。”
兩人各要了一杯葡萄酒,找了一個角落的位子坐下來。
“陳非,你在羅徹斯特住了幾年?”
陳非沒想到顧靖揚會問突然這個,擡頭看了他一眼:
“三年多,我04年冬天回國的。”
“我十三歲那年去過一次羅徹斯特,印象中是一個很大氣的工業城市,可惜那次有表演的任務,沒有機會好好參觀。”
“城市的格局還是在的,不過現在肯定沒有你去的時候那麽繁華了。”想起那座自己生活了三年多的城市,嚴整寬闊的街道,East Avenue兩邊漂亮的房子、天天有live演出的咖啡館和酒吧,River Campus裏那條橫穿校園的河流……那是給他留下了許多美好回憶的地方。
顧靖揚就算不知道也猜得到。自70年代末期開始,美國的許多大工業城鎮工廠陸續外遷,全城居民賴以生存的工廠一關門,大批工人失業,沒有成功轉型的城鎮就陷入了蕭條。在這些城市裏面,羅徹斯特已經算是好的。
“不過Eastman還是很漂亮的,我們那次在Kodak Hall演出,劇院非常漂亮,音響設備也很好。”
一提到母校,陳非的眼睛閃閃發亮:“我離開的那一年Kodak Hall正好在翻修舞臺和音響設備,後來聽說觀衆席也翻修了,可惜我一直沒機會去看,不知道現在變成什麽樣子了。”
“我記得你們商學院跟Eastman不是同一個校區吧?”
陳非點頭:“商學院在River Campus,不過我住在Eastman附近。”他笑了笑,又補充了一句,“你知道,琴要天天練,課不用天天上。”
這個邏輯……
顧靖揚有點無語,陳非這樣算不算不務正業?
“你這麽喜歡音樂,怎麽不拿一個學位再回來呢?”
陳非沒想到顧靖揚會問這個。
一個留洋歸來的正經商學院學生窩在一個看起來毫無前途的職位上混日子,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好奇。他早想過顧靖揚可能會問些什麽,比如他以前是做什麽的,為什麽來北京,為什麽做這個工作,為什麽跟公司簽五年的合約……諸如此類的。
但是他們幾次交談,幾次碰觸到這些話題,雙方都很有默契地繞開了。陳非想,那也許是因為他不好奇,更有可能是因為他覺
得——不該問。
然而他卻在這麽一個最不适宜聊天的時候問了,并且一問就問到了陳非最措手不及的地方,令他無從回避。
休息廳裏人聲鼎沸,他們的周圍都坐滿了人,旁邊那桌幾位中年的大叔大媽正在大聲談笑,幾個小孩在旁邊嬉笑打鬧。或許是這樣吵鬧的環境,讓他突然覺得,過往的那一切,似乎也什麽大不了的。
“本來是這麽打算的,學分也修得差不多了,不過……後來我家裏出了點事,我媽病了,所以我就提前回來了。”
這個答案,似乎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你是獨生子?”顧靖揚只想到這一個可能。
陳非搖搖頭:“我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他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我回來不是因為家裏需要我回來,而是因為我必須回來。”
正好這個時候,廣播開始提醒觀衆入場,陳非站起來,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走吧,這個說來話長,改天再說吧。”
談話就此中斷。
靖揚不知道自己本來期待聽到一個什麽樣的答案,陳非整個人都充滿了謎團,他原來以為他正在接近答案,然而現在他卻更迷惑了。
但他沒再追問,跟在陳非後面往包廂走。
“阿姨現在康複了吧?”他邊走邊問。
陳非的背影頓了一下。顧靖揚沒反應過來,一步跨上去,跟他并肩的時候,正好聽到他低低的聲音:“她過世了。”
顧靖揚一呆,他完全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他看向陳非,誠懇地說:“I‘m so sorry……”
下半場的曲目延續了上半場的歡快氣氛,觀衆們還是那麽熱情,但陳非的心思已經不在那上面了,樂隊演奏時他發呆,一曲結束他機械地跟着大家鼓掌。
十個月了,母親過世快十個月了。
珠海的春天時暖時熱,每天的溫度都以十度為單位上下擺動。 他還記得那一天,溫度又跌到十來度,一大早就開始就飄着的毛毛雨很讓人厭煩。
那一陣子,陳媽媽被查出來癌細胞又擴散了,所以在醫生的建議下又動了一個手術,陳蕾有一雙小兒女要照顧,所以值夜的任務就交給陳非和小妹陳琪。
早上七點多,陳非吃完早餐,帶着保姆蘭姨熬的粥趕往醫院,在醫院兜了好幾圈才找到一個離住院部很遠的停車位。他把車停進去,下車的時候随手把風衣的帽子兜到頭上,把保溫瓶包在懷裏,向住院部的大門跑去。雨絲落進脖子裏,一陣冷風吹過,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陳媽媽住在五樓的VIP病房,陳非敲了敲門,才推門進去。
陳琪走過去:“早餐呢?” 就算看到他一身狼狽,琪琪也沒有給他什麽好臉色,只伸手問他要早餐。
陳非把懷裏的保溫瓶遞過去。
“非仔,趕緊去洗手間擦一擦,不然要感冒的。”陳媽媽半躺在床上,右手正在輸液,看到他一身濕,她的眉頭皺了起來。
“媽,我沒事。”陳非把風衣脫下來挂在衣架上,然後坐到床邊的椅子上:“你今天覺得怎麽樣?”
“我今天精神好多了。”陳媽媽溫柔地看着他:“最近很累吧?又要上班又要來醫院。晚上還是讓琪琪陪我吧,你這樣怎麽吃得消?”
“不用了媽,最近公司又不忙。”
陳琪盛了一碗遞到陳非手裏。
“你給媽媽刷牙了嗎?”他擡頭問小妹。陳媽媽剛動完手術,不能下床。所以這幾天他們都把牙杯和牙刷捧到床前給她刷牙。
“輸液前刷了。”陳琪自己捧了另一碗粥坐到沙發上吃起來。
“我自己來吧。”陳媽媽伸出左手要接,陳非沒讓。
“還是我來吧。”
他喂了幾口,陳媽媽就搖頭說不吃了。
“媽,再吃一點吧?”
“不了,我不餓。”
陳琪吃完了,她走過來看了看陳非手裏的碗,裏面還有大半碗,也勸了一句:“媽媽再吃一點吧?昨天晚上就沒吃多少。”
陳媽媽還是搖頭:“我真的吃不下了。”
兄妹兩個對視一眼,只有這種時候,陳琪才會正眼看陳非。
“要不等會兒餓了再吃吧。”陳非把碗放到桌上。
早上十點出頭,陳蕾過來換陳琪的班,陳非和陳琪剛從病房下去,還沒走到住院部門口,就被大姐的電話催上去。
“非仔你快來,媽媽……”陳蕾的聲音驚慌失措。沒等她說完,陳非立刻沖上樓梯。
一向安靜的五樓走廊上突然噪雜了起來,醫生護士進進出出,陳非沖進去的時候,陳媽媽鼻孔插着呼吸器,已經完全沒有生命體征。他站在那裏,渾身發冷,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琪“哇”的一聲,靠在他懷裏大哭,他緊緊摟着妹妹,頭腦一片空白。
陳媽媽就這樣走了,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只有那半碗沒有吃完的粥,還放在床頭,已經徹底涼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