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Max今天很郁悶。

晚上跟顧靖揚吃飯時他明顯心不在焉,手機擺在桌上那麽顯眼的位置,他還要時不時瞄一眼,似乎一眨眼就能漏掉什麽似的。這也就算了,聊天時各種走神,講了上句忘了下句,要不就是文不對題,或者突然就陷入了沉默……這真的是他那英明神武的老大嗎!Max憤憤地想。他真想問問他陳非到底有什麽好?不就是一個倉庫管理員麽!

匆匆吃完飯回到家,Josephine趴在沙發上,愁眉苦臉,唉聲嘆氣,聽到開門聲,頭都不肯賞臉轉一下。

這一個兩個的,今天到底怎麽回事?

“怎麽了親愛的?”他走過去,攬着Josephine的肩,輕啄了下她的唇。

Josephine擡眼看他,一臉愁容:“Max,我覺得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Jo是相當男孩子氣的個性,工作起來是拼命三郎,生活上比較粗線條,用北京話說,是特別不事兒的那種女孩兒,兩人認識這麽多年,她還沒為生活上的什麽事跟他鬧過別扭,能讓她煩心的,多半是工作上的事。

因此Max也不是特別在意,随口問了一句:“跟工作有關?”

不料她竟然搖搖頭。

Max心裏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跟……我有關?”

Josephine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

Max松了一口氣,心情跟過山車似的:“說吧甜心,你知道我不擅長猜謎。”

Josephine撇了下嘴唇,似乎有點委屈,又有點疑惑,還有點懊惱。

這可真是奇了,Max認識她這麽多年,還不知道自家女朋友能同時駕馭那麽多情緒呢。

沒等Max再猜,她自己也憋不住了:“你猜今天晚上我去見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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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我認識嗎?”吃飯前他有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來,她當時明明說她在跟一個客戶吃飯。

Josephine嘆了一口氣:“是孟安。”她很沒有女人味地抓了抓頭發,“哦,老天!我該怎麽辦啊?”

Max被她的神色弄得有點緊張,他仔細想了想:“孟安找你?……為了Andrew的事?”

Josephine委屈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他說……他說他不願意放棄。他讓我幫幫他。Max,我想他真的愛上Andrew了……”

蕭孟安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來找Josephine的,在那天酒會上的那個插曲之後,他知道Josephine和Max都不可能再想要撮合他和顧靖揚。他想要做點什麽,卻發現自己竟連對方的聯系方式都沒有,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對于這樣的結果有多麽恐慌。

他喜歡顧靖揚,這一點毫無疑問,那個男人是他來北京之後,第一個會讓他一靠近就心跳加速、心慌意亂的男人,自15歲的初戀之後,蕭孟安沒有再對任何一個男人有過那樣的感覺,他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想來想去,沒有其它的辦法,只好厚着臉皮約Josephine出來,把自己的想法誠懇地告訴對方,希望能夠得到她的理解和幫助。

Max一愣,這确實是他沒有料到的。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愛上Andrew并不奇怪吧?那家夥本來就是人見人愛的啊。”他拍拍Josephine的背,笑着安慰她,“別擔心,他明白這件事不是你能左右的,對吧?過一段時間,他總會知難而退的。”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Josephine欲言又止,想了想,終于還是說出來,“我不小心說漏嘴,說Andrew喜歡Linda公司裏一個管倉庫的男生。”

蕭孟安猜的沒有錯,直接的示愛和坦誠的示弱,像Josephine這樣熱情又單純的人,最不能抵擋的就是這兩樣。他用對了方法,她果然心軟了,于是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報。

幾乎不敢擡頭看男友瞬間石化的臉,她沮喪地說:“我給Andrew惹麻煩了……”

陳非跟妹妹吃了晚飯,簡單收拾了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八點多才往顧靖揚那邊去,盡管下午顧靖揚就來過電話跟他确認時間,他上了車之後還是給對方發了個短信:“我現在出發,二十分鐘後到。”

聽到手機“叮”的一聲,顧靖揚的心髒顫了顫,就好像那鈴聲連着一根看不見的線,線的另一頭是他的心髒。

按下回複鍵,他迅速寫道:沒問題!我在家等你。

手頓了頓,這樣會不會顯得太着急了?一個字一個字删掉,又寫了一個:OK。

好像也不妥,這樣又顯得太冷淡了。

想一想,最後慢慢寫道:好,我在家了。

他一整個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明明下午就确認過,知道陳非要吃過晚飯才來,跟Max吃飯時手機卻一直放在桌上顯眼的地方,就怕錯過什麽。匆匆吃完飯,回到家才七點多,呆坐在那裏,什麽都幹不了,彈琴不在狀态,看書看不進去,最後決定去洗澡,讓自己徹底放松冷靜下來。

陳非說大概20分鐘,他頻頻看表,一會兒在客廳轉圈,一會兒在玄關踱來踱去。他知道焦慮于事無補,但是他無法控制。

如果是在一周前他不會這麽緊張,或許他還會偷偷地興奮期待。但那天晚上他魯莽地做了件蠢事,他不确定陳非到底猜到了多少。

但陳非還願意來。

他是不是可以把這理解成一種樂觀的信號,要麽陳非根本沒往那方面想,要麽……他不介意自己喜歡他?

他能這麽想麽?

門邊的電話叮鈴鈴地響起來,他迅速地接起來,樓下的保安跟他确認訪客的名字。

“是我的朋友沒錯,請他上來吧。”

深吸了一口氣,他幹脆打開門等着。他站在門框下,把緊張得有些出汗的手插在褲袋中。

電梯“咚”的一聲,門打開,露出那張他思念了一整天的臉。那個人朝他緩緩走來,顧靖揚對他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似乎這樣就可以掩飾所有焦躁。

“這是在迎接我麽!”陳非做出一個受驚吓的表情。

顧靖揚有點糗地摸了摸鼻子,被陳非這麽一打岔,完美繃着的微笑瞬間破功,但緊張也神奇地煙消雲散。

陳非跟在顧靖揚後面走進屋子裏,也許是夜晚燈光的關系,印象中冰冷精致得像個樣板屋的公寓,今天好像多了一些溫暖。他環顧一圈,恍然大悟,亮着燈光的浴室裏彌漫着水汽,客廳裏的黑色真皮沙發上丢着一件針織開衫,廚房的流理臺上擺滿了果蔬蛋類面包之類的東西,在在透着生活的氣息。

當陳非的目光落在流理臺上那一堆東西時,顧靖揚臉色一紅:“抱歉,還沒來得及整理。”

他的冰箱一向空空如也,下午突然想起來,臨時請保潔阿姨幫忙去買了一堆生熟食品,就怕這幾天早上讓陳非餓肚子。可惱的是,他晚上回來那麽久,光顧着胡思亂想了,居然一直沒想起來要放冰箱。

“真難得,你還會買菜。”陳非走過去,看到好些蔬菜,驚奇地問:“你要做飯?”

顧靖揚也跟過去,随手把東西胡亂塞進冰箱裏:“不是我買的,是阿姨買來給我們當早餐的。”說到這個,“你這幾天怎麽安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早餐買蔬菜幹什麽?陳非滿頭黑線,卻很厚道地沒有出言嘲笑:“暫時不用,琪琪有一個很要好的高中同學在北京,她這兩天可能都會出去。”

“她會在北京住幾天?”

“暫定5號下午走。” 陳非想,可能三、四號下午還是得向公司請假。琪琪早上起得晚,上午不在她不會說什麽,但是如果下午也沒空陪她的話,到時候那丫頭不知道又會怎麽胡思亂想。

“需要我幫忙就說,不用跟我客氣。”

陳非點頭。

顧靖揚突然想起一件事,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對了,這個給你,我不一定每天都會比你早回來。”

陳非爽快地接過:“OK,謝了。”

顧靖揚坐在沙發上,雙腿交叉架在茶幾上,心不在焉手上翻着一本雜志,手邊的小矮桌上放着陳非幫他泡的紅茶,散發着若有似無的堅果香,明明是自己的茶葉,卻被陳非泡出了完全不一樣的香味。

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攪得他有些心煩意亂。長嘆一聲,雜志丢到一邊,身體往後一仰,半躺在沙發背上。

從早上到現在,陳非對他的态度一直都很自然。事實上,比之前還更多了一些若有似無的親近。這能說明什麽嗎?

他該不該趁這次的機會,跟陳非攤開來談一談呢?

他的心蠢蠢欲動。

陳非洗完澡出來,顧靖揚聽到動靜轉過頭去,陳非身穿一套灰白細條紋睡衣,一手用挂在肩上的浴巾在擦頭發。對上他的視線,陳非坦然地笑了笑,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電光火石間,顧靖揚又改變了自己的心意。不管對方是怎麽想的,他都不想破壞兩個人這樣安逸閑适的相處。至少在此時此刻。

他直起身,把腳從茶幾上收回來:“需要吹風機嗎?”

“不用,一會兒就幹了。”

陳非坐在沙發上,端起另一杯茶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Andrew,你早上來找我是什麽事?”

顧靖揚心裏緊了一下。

Life is what happen to you when you‘re busy making plans.列侬的名言立刻浮現在顧靖揚腦中。他剛下定決心準備暫時當一只鴕鳥,命運女神的考驗立刻随之而來。

顧靖揚沒有立刻回答。

陳非有些疑惑地擡頭看去,對方不自覺地對他露出一個微笑,那是一個陳非很難形容得出來的笑容,讓陳非想到商場裏的促銷員,一直站在那裏,注視着過往的每一個對自己視若無睹的顧客發呆,回過神來卻發現顧客的注意力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時,那樣的笑容。

寂寞的,謙卑的,帶着一點心虛和勉強的快樂。

陳非瞬間就想起了幾天前的不歡而散,然後立刻明白了顧靖揚找他的原因。

他的心裏變得非常不是滋味。這不像他認識的顧靖揚,這樣卑微而心虛的笑容不應該出現在他這樣耀眼自信的男人身上——他竟會為自己的性向感到自卑嗎?

陳非放下茶杯,自己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僵硬了起來,這讓他看起來有點嚴肅。

“Andrew,你介意我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麽?”

顧靖揚一愣:“請說。”

“如果我說錯了,希望你不會覺得被冒犯。” 陳非考慮了一下措辭,緩緩道:“威揚的同事都在猜測你和趙總的關系,但是,你和趙總之間是不可能發生什麽的,對嗎?”

陳非說得很委婉,也很直白,顧靖揚不由得心裏苦笑——說話真有技巧。沒想到他第一次領教陳非談判的能力,竟是在這種時候。

事到如此還有什麽可隐瞞的?何況他本來就想讓他知道。于是幹脆地搖頭。

“我跟紫靈當然是不可能的。” 一句話在舌尖盤旋,終于還是吐了出來,“我不喜歡女人。”

就像腦袋被架在斷頭臺上的犯人,吐出這句話之後,顧靖揚有一種那一刀終于落下來的痛快淋漓的痛,卻輕松。

只差一點點,再多一點點他就能解脫了。坦白一切的沖動再次湧上心頭,他直直地看着陳非,心髒不可控地劇烈跳動起來。

陳非毫不避讓顧靖揚的視線。他沒有什麽可回避的,他不介意顧靖揚是直的還是彎的,他相信他會明白這一點。

顧靖揚看着陳非過于清澈的眼睛,他想從對方的眼睛裏發現些什麽,然而,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陳非的眼神始終平靜、坦然、毫不退縮。在這樣平和而友好的眼神中,顧靖揚的沖動如褪去的潮水般一點點平息,随之泛上胸口的是難以言喻的苦澀。

陳非果然知道了,但他只猜到了一半。

他那麽聰明的人,竟然只猜到了一半。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睛不受控制地閉了閉。睜開眼睛,他勾起唇角,緩緩地站了起來,雙手在口袋裏握成了拳頭。

陳非不自覺地擡頭。

背着光他看不清楚顧靖揚臉上的表情,但是高度差距對他形成一種若有似無的壓迫感,他的心髒緩慢卻強烈地跳動,脖子僵硬得無法動彈,空氣在沉默中像被不斷拉扯的塑料薄膜,随時都可能繃斷。

顧靖揚注視着陳非,燈光之下他的臉似乎更白了一些,許久,陳非的眼底閃過一絲可能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慌張。

顧靖揚的心因為那一絲慌張而柔軟了,他嘆了一口氣——算了,別為難他了。他想。

于是,他緩緩開口:“陳非,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吧?”

陳非的脖子奇跡般地放松了下來,又能轉了。他搖頭:“怎麽可能?”

直到入睡之前,陳非迷迷糊糊之間還在想,他如果認為我是個藏不住事的人,何必讓我知道?我為什麽不覺得生氣?我當時在想什麽呢……

顧靖揚站在床沿,深深注視着躺在自己床上的男人,弧度漂亮的嘴角繃得筆直,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實際上他心中欲望奔騰如岩漿。

陳非白天總是身姿筆挺,但睡着的時候卻弓着背,蜷成一個蝦米似的,把他那側的被子拱出一個小山包。他躺下的時候是面朝床外側卧,現在睡着了,身體卻自動轉了過來,朝着另一半的空床。

他睡前征得顧靖揚的同意,把卧室區域的燈都關了,此刻只有客廳還留着一盞小燈。憑借那微弱的燈光,顧靖揚只能勉強看清床上那人的輪廓,然而,僅僅他的體溫、他的呼吸,或者說,他在這個空間的存在感,就已經足夠令他無法平靜,以至于在他睡着之前,他竟不敢靠近。

他單腿屈膝靠在床上,手撐住床沿,慢慢俯下’身,臉貼得很近的時候,他情不自禁閉上眼,感受着陳非溫熱的呼吸與他的鼻息交融纏繞的私密感,他輕輕碰了碰陳非的唇,幹燥、柔軟,帶着陳非特有的氣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令他心悸。

很想就這樣親下去,很想緊緊抱住他,更密切地感受他的體溫,讓對方的血液和自己一樣沸騰。

理智終究戰勝了欲望。他緩緩直起身,突如其來的空虛侵占了他的身體,他跌坐在床邊的地上,把臉埋在手掌裏,寂寞而狼狽。

在這黑暗寂靜的深夜,他十分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內心的聲音——他再無法滿足于沉默虛無的愛,他想要最大限度地擁有這個人,無論是他的身體,還是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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