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這天下午,總部過來視察的一行人終于被送走。顧靖揚松了一口氣,回到辦公室收拾東西,正準備早點下班,辦公室裏的私人線路響了起來。

“Hello?”

“Hey,Andrew,早安!” 帶着隐隐疲憊又亢奮的聲音從聽筒中傳過來,竟是好一段時間沒有聯絡的方弘柏。

“弘柏?你在美國?” 會在下午四點跟他道早安的人,除了那個日夜颠倒的大歌星,不會有別人了。

“是啊,我回來半個月了,一直閉關,竟然錯過了你的重要新聞,你吓了我一跳。”

微博是最近這一年才開始火起來的新社交平臺,方弘柏還沒有開通賬號。他是天王巨星,每一個動作都必須要慎重考慮,微博的影響力有多大、跟粉絲的距離會多近,都還需要時間來檢驗,他們公司目前還在觀望,也因此,這麽熱門的娛樂新聞他居然到黃花菜都涼了才聽說。

“不過是一個意外而已。你竟然會為了這種小事打電話給我,才讓我驚訝。”

“這怎麽會是小事?上百萬條轉發,你已經是一個明星了。” 方弘柏略帶誇張地說。

“這件事我已經處理好了,你的消息落伍了。” 顧靖揚還是笑笑的,不緊不慢,等着下文。雖然方弘柏的口氣聽起來像在取笑他,但他忙得很,不可能特地打一個電話來做這種無聊事。

“你真的很不夠兄弟,我認識你這麽久,竟然不知道你歌喉這麽好。”

“能得到你這個專業人士的肯定,我很榮幸。” 顧靖揚失笑,別人不清楚,他卻是門兒清,方弘柏一直接受美國着名聲樂教師Seth Riggs的訓練,那位可是名副其實的“天王天後的老師”,連搖滾巨匠Michael Jackson和麥當娜都是他的學生,方弘柏的唱功自然也遠非一般流行樂手可比。

“我不是開玩笑,你的聲音訓練一下就可以出唱片了。”

不會吧?又來……顧靖揚有點頭痛:“你不是認真的吧……”

好在方弘柏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話鋒一轉:“你知道我這次回來做什麽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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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做專輯嗎?” 不做專輯閉什麽關?

那邊嘿嘿笑了兩聲:“我在寫劇本。”

劇本?顧靖揚愣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有些不敢置信:“你要拍電影?”

不怪顧靖揚驚訝,方弘柏與時下流行的那種演而優則歌、歌而優則演的“三栖明星”不同,他以音樂出道,也一直都本本分分地做歌手,寫歌、發專輯。雖然他這兩年出演了四五部電影,但是比起他那十來張超白金銷量的專輯、還有在音樂界拿各種大獎拿到手軟的聲望,實在很難令人把他跟電影聯想在一起。

而現在,他居然說——他在寫劇本?

那邊又是幾聲方氏獨特的嘿嘿笑聲:“除了公司高層,還沒有什麽人知道,你可得替我保密。”

驚訝過後,顧靖揚腦子迅速轉了轉,立刻進入工作狀态:“投資方找好了嗎?發行方呢?”

“都沒呢,劇本剛提交上去,至少得公司董事會先通過了才能談這些。” 方弘柏剛寫完劇本,終于能跟好友分享,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比平常多了一些興奮的情緒,“Andrew,這個片子,我打算自己拍。”

顧靖揚更驚訝了:“你是認真的?”

“是認真的,我為這件事準備三年了。現在劇本已經提交上去,不是大制作,我想投資方面也不會是太大問題。我差不多要開始搭班子了。”

怪不得這兩年他頻頻跨界去拍電影,而且全都是挑國際知名導演的劇本,每部片子的導演風格截然不同,甚至連不符合自己巨星身份的男三都接。現在看來,拍電影只是順便,偷師才是真的。

“好家夥,你瞞得可真夠緊的。” 顧靖揚笑了出來,順手打開桌上的礦泉水,“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嘿嘿……” 方弘柏賊兮兮地,“有的,我的電影中需要一個神秘嘉賓的客串。”

“咳咳咳……” 聽筒裏傳來一陣咳嗽聲。

顧靖揚被水嗆了一下,聲音都啞了:“你說什麽?”

方弘柏一臉無辜地舉着話筒:“我說我要請你來客串我的電影。”

這劇本是方弘柏的處’女作,他比較保守,寫的是自己最擅長的題材——音樂,一個大明星和一個音樂系才女的愛情故事。

大明星的故事怎麽少得了演唱會,有演唱會自然要有神秘嘉賓。這對方弘柏來說根本不算個事,他在寫劇本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操心過這個嘉賓的選角,畢竟只是一場30秒的客串,無論是現實中還是拍電影,請個朋友來撐一下場面,真是再簡單也沒有了。

但是看了顧靖揚那個新聞後,他突然有了靈感。一個被數百萬網民扒了将近一個月都挖不出來身份的神秘人物,作為“神秘嘉賓”昙花一現地出現在他的電影裏,雙重的神秘,現實和虛拟交織,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一定能為他的電影增加不小的爆點。

方弘柏是個音樂人,天真起來是真天真,但他不軸,更不像有些音樂創作人一提起商業化就拉黑臉,仿佛創作是多麽神聖不可侵犯一樣,說得好聽點是恃才傲物,說得難聽點,也可以說是敝帚自珍。

才華橫溢的人,不會把自己困在方寸之間。太過清高的人,就別做流行歌手。

想讓自己的音樂被更多的人聽見,就要先被市場認可,聽衆沒有義務因為你很有才華就寵着你。這是多麽簡單的一個道理,卻困死了無數創作歌手。要麽在僵持中沉沒,要麽在掙紮中堕落。

方弘柏不一樣。他随和的個性令他幾乎像是天生的一樣能夠把握商業和音樂的平衡,公司要他寫口水歌他就寫,才華流水似的,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口水歌大賣之後,他再用累積的資本和人氣去發下一張自己想做的音樂,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不敝帚自珍,更不忘初心。

一張商業一張高冷,而且高冷起來根本沒有邊界,前一陣還玩中國風玩得不亦樂乎,下一張直接跨到電子,再下一張唱起了R&B,再下下張,好麽,他又改走懷舊金曲路線了……這麽多元的音樂風格,引來的歌迷自然也十分多元,很多愛他俊俏愛他唱情歌的歌迷甚至都不知道他寫過搖滾、唱過爵士、會好幾種樂器。只苦了那些死忠歌迷,偶像一換曲風她們也得跟着轉變口味,跟在他屁股後面趕得風中淩亂還樂此不疲。

即便如此,他仍然一年比一年紅,從小天王變成天王再變成如今衆人口中的華人之光,官方歌迷會幾百萬的注冊粉絲,秒殺許多一線二線的大明星,并且每年數量穩步攀升,這可不是現在某些花錢買水軍僵屍粉的明星可以望背的。

這樣聰明的一個人,自然有他獨到之處,比如那種近乎直覺的商業嗅覺。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點子很妙,迫不及待打了國際長途來游說來了。

顧靖揚聽着好友的如意算盤,心裏暗暗叫苦。別人找他出道,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面,讓Max去推掉就行了。但眼下卻着實難辦。

如果顧靖揚是那種唯我獨尊的人,他大概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大家都是好兄弟,既然他不願意涉及演藝圈,那麽對方就應該理解并讓步。

但他不是。

人和人是不同的。方弘柏是個公衆人物,并且他也享受作為公衆人物帶來的種種,無論好壞,否則他又怎麽會去做明星。

靖揚喜歡低調,方弘柏當然能夠尊重,但若要尋求他的認同,那未免太強人所難,就好比這次,在靖揚看來十分為難的曝光,在他看來卻只是好玩。如今他興沖沖地找來,不過是一場客串,快的話甚至不用兩個小時就能搞定,将心比心,如果靖揚拒絕了他,無論出于什麽理由,都顯得太不給面子。

這并不是最讓他為難的地方。拒絕再難,誠意足夠的話,總是能夠說清楚的。問題是,顧靖揚對拍電影沒興趣,對這部電影的發行權卻很有興趣——方大才子自導自演的電影處’女作有多珍貴就不用說了;他能這麽見縫插針地想到找自己去客串,就知道這家夥有多了解市場,那麽這部電影票房肯定也是可以期待的。

現在是還沒有發行公司得到這個消息,一旦劇本通過他們公司董事會的審核,很快整個電影圈都會知道。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公司要搶這個發行權。

那麽,他要如何一邊拒絕幫這樣一個在對方看來根本微不足道的小忙,又要求對方幫自己那麽一個大忙?難道要他回答說:客串這件事就甭提了,倒是電影的發行權,你得給我留着。

聽聽,這是人話嗎?

權衡了一下,顧靖揚問:“你還要在美國呆多久?”

“不一定,我打算把片中需要用到的音樂都寫完再回亞洲。”

劇本已經交上去,接下來就是原聲樂了,他在片中扮演大明星,大明星當然要有自己的作品。如果把發過的專輯直接放進去,對方大才子來說,簡直就是一種侮辱。所以他打算為劇中的人物量身定做一張專輯,與電影捆綁發售。劇本剛寫完,他現在靈感正充沛呢,回去什麽的,不急。

他說不一定,那就是短期之內都不會回來了。顧靖揚略一沉吟,有了決定:“我下周飛一趟紐約吧,我們見面再談。”

顧靖揚倒不是小題大做,Mark和Emily7月中旬結婚,他是伴郎,本來就要去一趟加州,只差還沒訂票而已,弘柏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能當面談是最好的,那就先飛一趟紐約好了。

“哈?” 方弘柏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愣了一下,倒也沒追問,“哦,行,那等你來再說。”

正要挂斷電話,方弘柏又想到什麽:“對了,Andrew,幫你伴奏的那個人是誰?”

“嗯?”

顧靖揚有些意外,那天逆旅的燈光昏暗,唯一一盞鎂光燈就打在舞臺正中,加上拍視頻的人焦點更多集中在顧靖揚身上,即使偶爾轉到陳非那邊,鋼琴的遮擋加上抖動的影像,都使得伴奏的人看上去很不清楚。

即便這個視頻在網上瘋轉那麽長一段時間,除了他們共同的朋友之外,無論是那些認識顧靖揚的人,還是純路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顧靖揚這裏,基本沒有什麽人把注意力放在陳非那邊,兩人都為此暗暗慶幸。卻沒想到,第一個注意到的會是弘柏。

“那個幫你伴奏的人,我喜歡他的琴聲。” 方弘柏又補充了一句。

也只有方弘柏這種用耳朵來認識世界的人,會注意到一個連長相都模糊的人伴奏的聲音。

聽他那麽說,顧靖揚不自覺地勾起唇角。好友對心上人的贊揚,令他有種與有榮焉的驕傲。

“你還記得我們去年感恩節在紐約吃飯,我跟你提過一個朋友?”

間隔的時間有點久,方弘柏一下子沒想起來。他用力回想了一下,打了一個響指:“啊,那個會彈爵士鋼琴的中國人!”

“是他,不過他的爵士鋼琴是在美國學的。” 顧靖揚突然想到一件事,“說起來你們還是校友呢。”

“诶?他也是Berkelee出來的嗎?”

美國的音樂學院不少,但是說到當代音樂,最有影響力的非Berkelee莫屬。方弘柏是正兒八經受過完整音樂教育的音樂精英,在Eastman讀了四年古典音樂,之後又去Berkelee繼續攻讀爵士鋼琴碩士學位。

“不是Berkelee,是Eastman。”

“真的太巧了!” 方弘柏沒想到對方竟是自己的大學校友,而且是在自己家鄉。他顯得很高興:“難怪他的和聲那麽紮實。他的伴奏很有個人風格,樂感很好,跟你配合得天衣無縫。你們經常一起玩樂器?”

“……” 顧靖揚想了想,謙虛地只說了一半實話:“那是第一次。”

而且沒有事先彩排。

“Wow! 那真的很神奇,” 方弘柏贊嘆不已:“下次一定要介紹他給我認識,下次巡回也許可以請他來給我演唱會伴奏?”

顧靖揚笑了出來,沒有把這句玩笑話放在心上:“好的,我一定轉達。”

不知不覺聊了快一個小時,辦公室的燈光不知什麽時候都點上了。挂斷電話,顧靖揚閉上眼揉了揉額角,靠在班椅上,轉過椅子,靜靜望着窗外。

顧靖揚走到家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流水波浪似的琴聲,他開門進去,琴聲随着他推門的聲音停了下來。

“今天不用加班?” 他随口問道。陳非已經好一陣子沒有準時下班了。

“嗯,你呢?怎麽這麽晚?” 陳非沒有離開琴凳,傾身在琴譜上寫了幾筆。

顧靖揚走過去,從後面摟住他的腰,看着他寫完才開口:“弄完了?”

琴架上攤着的是Ravel的G大調鋼琴協奏曲,已經翻了三分之一。自從那一次在顧靖揚的幫助下完成莫紮特g小調總譜分析,陳非似乎愛上了這件事,不僅把他喜歡的作品總譜都買了回來,還為此研讀了許多關于和聲學的書。

他的和聲功底本來就不差,這些和聲學理論和樂曲給了他很好的框架支持和反刍,分析起曲子來越發得心應手。而從這些古典作品中得到的收獲則反過來影響了他的彈奏風格。

如果說以前陳非的演奏更多的是依靠他深厚的爵士功底和天分的直覺,那麽現在,在徹底研究過幾部大師的作品過後,那些古典音樂中完美的結構、對位技巧以及和聲演化的進程,似乎為他的靈感提供了更加紮實的變化根基,難怪能夠抓住方弘柏敏銳的耳朵。

“嗯,有些複雜,應該能更快一些。” 陳非記完合上琴譜,轉過頭來,迎上顧靖揚等了很久的唇。

他不太理解為什麽靖揚那麽喜歡接吻,但他喜歡顧靖揚沉迷的樣子,而且,唇舌交纏的時候,他總是立刻就能知道他今天心情好不好。

這樣也挺好。

等靖揚放開他,陳非幫他整了整襯衫領口,才擡頭看他:“有事要對我說嗎?”

顧靖揚一點都不意外陳非會這麽問,陳非總是能從親吻中解讀他的情緒,并且八九不離十。

這真是挺神奇的。

他是看過一些報道,說情侶之間有些比較激烈的情緒會透過唇舌傳達給對方,但情緒大起大伏畢竟只是偶爾才會發生的事,而他也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他活了三十來年,談過四五段感情,從沒有哪個前任能做到這一點,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問過陳非這件事,想當然爾,沒得到什麽靠譜的回答,陳非自己也說不出來是怎麽回事。

總不能因為這樣就不親他吧?吻他的感覺那麽美好,就像懷抱着整個世界,哪怕已經每天在一起,他還是覺得不夠。更何況,他并不讨厭這種被陳非看穿的感覺。

相愛的人都希望能夠相知,自己不開口,對方就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幸運,能夠碰到心有靈犀的戀人。

用拇指把陳非唇上的一點水漬輕輕抹掉,他沒有回避,把方弘柏找他的事情說了一遍。

陳非聽完也皺起了眉頭,這件事的确是有些為難。不困難,但是為難。

說到底,選擇哪一家發行公司也不完全是方弘柏說了算的,他上面還有投資方和公司。而且公是公,私是私,選擇哪家發行公司是公事,客串電影是私事,兩件事完全可以分開談。

但陳非也明白顧靖揚的為難之處,這件事若處理得不好,難免讓方弘柏心有芥蒂,他不希望為了公事影響私人的感情。

“你想好要怎麽跟他說了嗎?”

“暫時還沒有,我讓團隊先做計劃書,帶着計劃書去找他,讓他看到我們的誠意。至于客串的事情,我見了面再跟他好好跟他解釋。”

這的确是最可行的方案了。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我已經讓團隊趕計劃書,如果順利的話下周二就能走。”

陳非點點頭,心裏盤算了一下,去羅徹斯特要從紐約轉機,靖揚沒有理由過家門而不入,肯定要回家住幾天,之後還要去舊金山參加婚禮,加上路上的時間,看來這一趟十天半個月是跑不掉的。

“還有幾天的時間,要不要準備點什麽東西帶回家?”

陳非問完,一擡頭,卻看到顧靖揚溫柔帶笑的目光,他莫名臉一紅,“怎麽了?”

顧靖揚只是非常喜歡他這種不經意間帶出來的親密。這個人,是他曾經夢寐以求卻不敢奢望的,他沒有想到有一天,他真的會回應自己的感情,并且跟自己一樣全心投入,沒有保留。

他撫摸着陳非的臉,腦子一熱,一句話脫口而出:“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陳非錯愕地擡頭,他直覺地想問“跟你回去幹什麽”,但他總算還沒有昏頭,在想到這句話說出來會造成什麽效果之前就已經把話吞了回去。

回去還能幹什麽?見家長呗。

但他們已經到了可以見家長的程度了嗎?

這樣說也不對。他當然知道顧靖揚有多認真。而他自己……他豁出了一切跟一個同性在一起,再來問自己是不是認真的,他都覺得多此一舉。

只是……

靖揚已經準備好了,要把他帶到他的親朋好友面前,接受他們的審視和肯定了嗎?

那他自己呢?

怦!怦!心髒猛烈地跳動着,陳非突然發現了一個令他驚恐的事實。

顧靖揚一直注視着他,看着他的表情由驚訝變成空白再變成蒼白,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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