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逆光陰

? 很難想象,我和哥會有這麽生疏的一天。

或者說,我已經快要忘記我們曾經如何的親近。

我還沒出生時,我爸一直很喜歡哥。大娘守寡後,我爸經常幫襯着他家,沒事就騎着自行車帶着哥四處玩兒。

所以哥和我爸向來很親,後來我出生,我爸開始努力賺奶粉錢,哥就常來我家哄我。

我一歲多之後,我們一家去山中水庫邊住了一段時間,在那裏爸媽養了幾百只鵝。

結果某天夜裏天降暴雨,還沒長出翅膀的淺黃色小鵝們全被雨水從窩裏沖出來,沖進水庫。

爸媽發現時連夜打手電搶救,他們渾身濕透,媽舉着手電,爸下水将小鵝往岸邊趕。

小鵝們被大雨拍壞了,跑不動,很多都掙紮在奔湧的水面中。

爸沒辦法,只能一只一只往外抱,放進岸上的塑料筐裏。

小鵝們大多撈上來了,兩人将所有塑料筐搬到所住的棚子。

媽點了火爐,熱火燃了一夜。

然而幾天後小鵝們還是一個一個死掉,爸蹬着自行車回村裏的獸醫院買藥,回來後兌水喂給小鵝,它們卻有氣無力的吃不進,爸媽只能眼看着它們死去。

費盡心力買的小鵝徹底賠了,爸媽處理掉剩下的幾十只,回了村裏。

後來爸開始跟村裏的瓦匠隊做活,媽跟着一幫人起早貪黑的去山上賣工,而我則待在家,由八歲的哥照顧。

我很小的時候就聽媽說,哥很能幹,他五歲就能站在鍋臺邊刷鍋做飯。還說那天晚上我大娘賣完工回家,看到煙囪冒着青灰的煙,着實吓了一跳。後來看到熱氣騰騰的鍋,大娘抱着哥,在滿是水蒸氣的廚房裏無聲落淚。

哥懂事的早,知道我家沒人照顧我,就主動跟爸說,他能看着我,讓我爸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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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也的确放心,我差不多就是由哥帶大,直到我開始有記憶。

我記憶中的哥并不像媽說的那麽乖,那麽厲害。

雖然他的确比我厲害,會做飯,會用柳樹皮做精巧的口哨,會做圓潤的陀螺,會爬樹會撿柴火會疊花飾不一樣的紙船……

但我總覺得這些東西依然是小孩子範疇,算不得數。

大人之所以誇他,完全是用寬容的眼光,給他一種柔和的鼓勵。

我親身體驗到的哥是又稚氣又壞的。

他帶我去我家園子裏摘海棠果,最後他把好的果子全自己吃了,把有蟲的給我。

他拿我家的大梁自行車學車,沒學會幾天就帶我。結果不到十米就把我帶到了溝裏,他自己心有餘悸的跳車逃掉。

他拿着屬于我的小人書給我講笑話,沒等講完他自己先樂,甚至有一次真的樂出了一個黃綠黃綠的鼻涕泡……

他做得這些壞事我從沒告訴過爸媽,那時候的我年齡小,思維也簡單。我心想着,雖然哥有點壞,但他一直都在陪着我。我怕告訴爸媽之後,爸媽怨他,最後他再不願管我,離我而去。

多年後哥結婚,我在學校沒回。

後來我回來,爸有些埋怨的說我連哥的婚禮都不參加。爸問我難道忘了哥小時候帶我的事了嗎?

我說我記得,我說小時候哥一直陪着我玩兒。

爸忽然笑說,那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你把你哥氣得直哭,他嗚嗚掉眼淚,愣是動也不動你,也沒說丢下你不管。

我一愣,這個我确實忘了。

我問爸我怎麽把哥氣哭了,爸卻搖頭說不知道,那時候的哥沒說。

所以,我是有理由相信我和哥應該很親密的,可是到底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無話可說?

我用力回憶,記憶中哥的影子卻時有時無。

我記得我長大了,開始上學了。

哥早就上學,我沒上學時就經常去他學校找他。等我也上了學,新同學漸漸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再去找哥。

等我上二年級的時候,哥從初中辍學了。

我想起那時聽到爸說出這個消息後我的震驚。我跑到哥家,看到哥坐在窗臺上一頁一頁撕書。

我仰頭喊他,“哥。”

哥低頭看我一眼,順手摸摸我的腦袋,繼續撕書。

書被撕光了,哥将它們掃起來,堆在爐竈邊等着生火。

我一直待在他家,哥始終沒說話,默默的去園子裏幹活,我則趴在他家窗邊看着哥。

晚上時大娘回來,我對大娘說,“大娘,哥怎麽不念了?”

大娘說,“他不是那塊料。”

後來我留在他家吃飯,晚上哥騎自行車披星送我回家。

我摟着哥的腰,在颠簸中昏昏欲睡。

再後來我每天上學,聽說哥四處幹活。

我有時候去他家,他變得很少會笑。

那時候我以為哥不願意理我了,所以我漸漸不再去找他。

一晃眼間我上五年級了,有次班級同學打群架,我作為班長在中間調停。結果其中一人忽然按住我脖子将我摔在地上,然後好幾個人的腳都踹了上來。

我當時被揍懵了,下意識一把抓住踹在身上的腳。

那時下午上課鈴聲适時響起,圍着我揍的人都散開,只有被我抓住腳的人冷着臉站在原地。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困惑又不解的看着他。

他警告的盯我一眼,惡狠狠地說,“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我沉默的回到座位,我知道他什麽意思。班裏每次打架我都上去攔,他們打得不盡興,這是把怒火轉向我了。

我什麽也沒說,那天晚上回到家被媽發現衣服灰撲撲的,立刻問我怎麽回事。

我說是摔的,媽不信,扯開我衣服看,身上瘀青立刻都暴露出來。

媽氣得發抖,問我誰幹的。

我不情不願的說是班裏一個同學。

又被媽逼問了半天,最後我吐出那個被我抓住腳的同學名字。

後來爸回來,媽扯着我把我身上的傷給爸看,問他兒子被人欺負了,他打算怎麽辦。

爸抽了一口煙,說,“小事,明天我跟新光說一聲。”

不知爸是什麽時候跟哥說的,反正那天中午放學,半道看到前面圍了一小堆人。

等我走到附近時人就散了,我看到昨天踢我的那個帶頭男生離開的背影。

哥站在原地擡頭看了我一眼,他那一眼裏有未收斂的戾氣。

這時我爸不知從什麽地方出來,笑盈盈的按住我的後腦勺,“看到你哥怎麽連話都不說?”

我于是慢半拍的喊一聲“哥”。

哥“嗯”一聲,垂眼看我一眼,對爸說,“那行,老叔你帶新民回家吧,中午吃完飯不是還要上學嗎?”

爸說,“新光來我家吃吧?”

哥搖頭,“下午還要給強子家打豆子,中午他請客。”

爸點點頭,“那你忙去吧,我和新民回家了。”

哥擺擺手,轉頭大步離去。

回去的路上爸不停微笑,他彎着眼睛跟我複述,“你沒看你哥當時有多狠,一腳踹上去,那小子都飛了。你哥真有勁兒。要不是我是大人不好揍一個孩子,我也踹他。媽的,欺負我們家沒人嗎?”

再後來,我上初中,去了市裏,一個月才回來一次。

每次回來也就匆匆待上兩天,見不到哥。

有次暑假,我習慣性睡懶覺。

卻在早上六點時被吵醒。

一睜眼就對上哥布滿笑意的眼神,他将手從我脖子處拿開,問我,“涼不涼?”

我剛醒過來時有些遲鈍,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手其實很冰。于是我縮縮脖子,老實答,“真涼。”

哥作勢又要來摸我,我連忙将被子一掀,整個人藏進被子中。

哥一邊故作怪聲吓我一邊搶被子,不一會兒我就昏頭昏腦的從他面前的被沿鑽了出來,被守在外面的哥一把摟住了脖子。

他笑着用腦門頂我,我扭動着擡臉,邊笑邊推他。

而他同時也擡頭看我,碰撞間,我們的嘴唇不小心碰到一起,因為異物的碰撞,我下意識的伸舌頭一舔,恰巧舔.在哥的嘴唇上。

哥倏地将我推開,我一屁股坐在炕上,有些錯愕的擡頭看哥。

只見哥滿臉通紅,他有些尴尬的沖我笑笑,最後一扭頭,幹脆沖出我的屋。

後來我起床,知道那天早上哥和爸一起去大河收昨夜下得網,撈了不少魚回來。

早上我媽炖了鲫魚,裹着面炸了一小盆泥鳅,我們一家人還有哥圍在一起吃。

那時候哥臉上的紅色早就退了,窗外的朝陽照射進來,哥不時擡頭沖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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