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棠道:“你下來,教我功夫。”
李斂笑起來。
笑過後,李斂的臉很快落下去,一口回絕道:“不教。”
夏棠一怔,道:“不教?”
李斂道:“不錯。”
夏棠道:“我可是這夏王府的世女,嫡出世女。”
李斂了悟道:“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在府中行走這般灑脫,失敬失敬。”
夏棠哼了一聲,道:“現在你知道了。”
李斂道:“我知道了。”
夏棠道:“那下來教我功夫。”
李斂道:“不教。”
夏棠:“……”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道:“你方才耳朵聾了?”
李斂道:“我耳朵好得很。”
夏棠怒道:“你耳朵既然沒聾,知道我是王府世女,必也知道我随時可以請夜瑜姐辭了你吧?”
李斂道:“不錯。”
夏棠道:“那你為甚麽不聽我的?!”
這回輪到李斂不可置信了,為着夏棠這荒謬的理所當然,她又大笑了一通。
笑過了,她道:“我可以給你講我的理由,但我怕你聽了把這顆樹踹倒。”
夏棠道:“踹倒又如何?”
李斂道:“這棵樹我睡得很舒服,你踹倒了我還得去另尋一棵。”
夏棠雖想問她為何不睡在屋中,卻仍咬牙,耐着性子道:“你說便是。”
李斂道:“一者,我知你是這王府世女,也知你和裘家主關系不菲,但莫說你不過十歲有餘,便是你年歲再大些,話再重些,裘家主要辭我也要三思,因她是個商人,而不是孩童。二者護衛這活計雖是我求來,卻不是非做不可,我自有盤亘烏江的理由,便是裘家主聽了你的辭了我,于我損失也并不大。三者麽……”
她低望着夏棠,笑岑岑道:“你這小娘長在溫室中,對世間疾苦萬事不知,我見夏王爺是寬厚人,雖不知你娘是甚麽脾氣,但你明明已十歲有餘,卻遇事便靠祖蔭,事事提身份,對外事知少而狠辣多,更不知體恤生靈,已要長壞了。用我師祖的話,德智體美勞,你也就體和美沾個邊,我本就不收徒弟,便是收,也不收你這般土靈根的。”
“……”
夏棠從小到大,夏柳耽寵着她,李王妃寵着她,張和才和府中一切侍從俱寵着她,她從沒受過這般大的屈辱。
咬唇忍住眼中的淚,夏棠狠狠瞪着李斂,猛擡腳開始踹她身下的樹。
她本就憋着勁兒,腳上又使了全力,樹幹被她踹得厲害抖動,樹葉紛紛而落。李斂哦喲一聲扶住枝頭,腳下一點,提氣倒翻了個鹞子三疊落下地來,一把握住了夏棠的腳踝。
夏棠被她抓了個趔趄,險些歪倒,李斂擡手扶她站穩,她反抽鞭要打李斂。
李斂壓根兒不跟她賒着,雙手使了個小擒拿,兩招将夏棠雙手縛在身後,在她耳畔笑道:“你瞧瞧,說話不算話,可當心晚上尿床。”
夏棠憋着淚大叫道:“我已十二,不會尿床了!”
李斂:“……”
聽見她聲調帶哭,李斂卻毫不心軟,狠狠又一拗她臂膀,夏棠慘叫一聲,真正哭了出來。
勾着唇角,李斂面上現三分殘忍,笑道:“疼麽?”
夏棠咬緊牙關,面上帶淚,回頭狠狠看着她。
李斂輕快笑道:“我幼時說話不算話,便叫人如此拗斷了臂膀。”
夏棠明顯一愣,下一刻又微微抖起身子,唇也白了。可怕成這樣,她仍是死不低頭,既不認錯,也不求饒。
李斂仍是笑岑岑道:“你認個錯,我便放了你。”
“……”
夏棠死咬着唇,狠盯着她。
李斂見她如此,一手拗着她的臂膀,另一手又攥住她兩根手指,向後大力反扭。夏棠張口大叫,哭喊出來。
李斂道:“認個錯,我就放開你。”
又道:“怎麽,你先生沒教過你怎麽認錯?”
夏棠臉已全白了,急促喘着氣,她帶着淚,狠狠咬牙道:“書堂的先生都是傻/□□,我沒聽過課!”
李斂一愣,旋即笑道:“若你父王聽你說這話,怕不是要罰你跪祠堂。”
又道:“你不認錯?我要扭斷你手指了。”
夏棠深呼吸幾次,忽大叫道:“扭斷便扭斷!”話落她猛地朝後一扭,掙開了李斂對她左臂的鉗制,左手中指立時斷了。
她大叫出聲,卻忍着左手的疼,右手抽了馬鞭,朝後揮打。
李斂只以為她跋扈,未想到她性子硬到如此地步,急忙輕功點地,朝旁側滑出一丈遠,躲開了夏棠的鞭子。
夏棠暴喝一聲,擡鞭又要揮來,李斂起手招架,卻不像上次那般抽打,只刁住她腕子,卸了她手中馬鞭。
失了馬鞭,夏棠赤手空拳仍是追打她,李斂拎着鞭子在院中左右躲閃,最終尋了個空隙閃身而上,纏住她身子朝頸子後一個手刀,放倒了夏棠。
将她軟倒的身子攔在臂彎中,李斂面無表情的垂眸望了片刻,拎起她中指已斷的左手看了看。
年少的樹總堅韌而難挫,風再大,刮不斷它的魂。
世間之人,可總是如此麽?
世間之人,向少如此。
鼻端出了口氣,李斂輕笑一聲,負起夏棠朝王府主院而去。
小世女斷了中指,這對張和才來說,簡直是剜他心頭肉的大事。
知曉了拗斷她中指的人是李斂,張和才險些忘了慫,去廚房尋了菜刀便要往外院去找她拼命,幸給張林他們攔下了。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張和才本已夠恨她,誰知第二日他去探望夏棠,得知夏棠不在屋中歇病,竟又去尋李斂,要求她拜師,張和才氣得在屋中跳着腳罵了李斂祖宗小半個時辰。
不僅夏棠不恨她,夏柳耽與李王妃竟也被夏棠死攔住,不許二人罰李斂,更不許他們施威壓李斂,逼她收自己,小姑娘的犟勁兒和李斂的殘忍頂在一起,抹幹了淚,打碎了牙,一步也不退。
張和才不懂。
張和才也不想懂。
張和才只想日爛李斂的祖宗十八輩。
都不必等裘藍湘回來,他自知攆走李斂這事兒已泡湯了,肚子裏恨得要命,卻又不忍,更不敢拂了夏棠的意,因而說不得甚麽。
他先前出門去尋先生,訾學館早知悉夏棠,自然無人敢應。
為此事奔波不成,李斂這塊心頭病又沒能除去,連日裏他上下行走,滿臉皆是郁氣。
張和才連着又跑了幾家學館,和人磨破了嘴皮子,好說歹說,終請了個辭官在家賦閑的翰林先生來。
人家雖是初來乍到,卻也早早聽過夏棠的名氣,張和才使了王府的名頭,又花了重金,才說動人家下周來教課。
李斂宿在外院,外院在東,張和才則宿在府中自己獨院,獨院在北,二人平日無事不相見。因着這個緣由,加之還有十來天便是夏柳耽生辰,張和才腳底下忙着,除卻夏棠斷指一事,幾日來二人竟太太平平。
日子平順滑過去,及過去淺夏,将入盛夏時天生異象,夏卻反冬。
天忽寒下來,張和才出門時未做準備,叫北風紮了個透心涼。好在先生算是請到了,肩上這大/麻煩卸了下去。
回府後,張和才疾奔回屋去換外袍,路上恰遇見個內侍,抱了一打被褥在院中奔走。
張和才擡手招呼道:“你,去下廚房,叫使娘給我下碗頭腦。”
那內侍颔首下禮,應道:“是。”
送過被褥,他轉奔去了下廚房。
張和才回來得不巧,此時剛過午時不久,要做飯已晚了,廚房中的掌勺都去後邊吃飯,使娘則去了大屋給仆役送飯,內侍好找了一通才見着一個。
叫那使娘下了頭腦酒,內侍便立在一旁等待。
他等了片刻,廚房門口忽晃進一人來,內侍與使娘一同扭頭,便聽使娘笑道:“七娘。”
李斂也笑道:“蘇姨。”
朝內侍禮節性一點頭,李斂倚着廚房門,環手道:“你給他下酒吃?”
內侍忙擺手道:“我已吃過了,這是給大總管備的。”
李斂挑挑眉,沒作聲。
蘇姨朝頭腦裏下了些豆幹,熱切道:“你用了嗎?我也給你下一碗?”
李斂道:“行啊。”
蘇姨剜她一眼,對內侍笑道:“你瞧瞧她,我客套客套,她好,打蛇上棍了。”又啐李斂一口,道:“你又不住府中,自去外院找老何給你做去。”
李斂道:“裘家主一個班子都出門忙去了,老何今日無事,自己喝多睡去,就我還空着肚子呢。”
蘇姨瞅她道:“我看他不是自己喝多,是你灌多的。”
李斂笑道:“我才來了五六日,蘇姨便知道我了?怎的空口污蔑。”
蘇姨道:“蘇姨便是不認得你,打二裏外嗅嗅你身上那股味,也知道你是個混不吝的小酒鬼。”拎着大勺擡手戳戳她腦門子,又道:“女孩子家,年紀輕輕飲這麽多紹酒,以後看你嫁誰去。”
李斂笑嘻嘻地并不回話。
說是這般說,張和才的頭腦一好,蘇姨仍是另起一鍋新的,問道:“你吃肉頭腦還是米頭腦?”
李斂道:“肉頭腦。”
二人說話時那內侍一直立在那,只聽不言。待頭腦酒一好,他伸手接了托盤,擡腳便朝外去。
方出了門,外邊進來一侍女,攔他問道:“你往哪去?”
內侍道:“甚麽事?”
那侍女道:“王爺在鹿苑中,命多喚人手,不知要做甚麽。”
內侍道:“急麽?”
侍女啧舌道:“不急還用着你?”
小內侍低頭一瞧自己手中的頭腦,為難一瞬,正要張口,忽聽得身後李斂的聲音響起。
李斂道:“我替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