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寬恕與被寬恕(2)
王淼淼小時候與說話男子便是一同玩鬧着的,這個地兒不大,同齡的來來去去也就那麽幾家孩子,因着大人間也是和和樂樂的,所以孩子們都玩得不錯。
但是,王淼淼卻還是與別的孩子有些不同,大概是從小父親便不在身邊吧,總是不由的會夾雜些自卑或者其他。
就像許多的,那些有點特殊的家庭中的孩子那樣,要麽奮發,要麽堕落。因為有個嚴厲而不乏慈愛的母親循循善誘,王淼淼選擇了前者。他從小成績優異,刻苦努力,尤其在數學方面有着超過同齡人的天賦,而且心中也藏着大志向。別人不知這點,敘述的這位發小卻是清清楚楚,包括娟嬸心中那股不服氣和期盼。
事情的發生總是那樣措手不及,王淼淼在初中出了車禍,肇事者是鎮長的兒子。說起這個肇事者,并不是通常故事中那些個狐假虎威、嚣張跋扈、不學好的典型,相反,他為人謙和,成績同樣優異,是鎮長家的驕傲,同樣,也是希望。
那天,說來也巧,怎麽就撞上了呢,誰都說不清。天是下着大雨,路上确實烏起碼黑,就這麽巧,王淼淼正橫穿道路,而對方的摩托就這麽撞了上來。沒有酒駕,那個地界也查不出有沒超速。總之,這是事故,也是意外。
結果也令人唏噓,肇事的那位當場死亡,受害者壓爛了雙腿,截肢。
當時的鎮長,沒有推卸責任,醫藥費,賠償,按照規定,砸鍋賣鐵都給了娟嬸。可以說,之後很是苦了一段日子,直到近幾年,女婿下海,賺了點孝敬岳父岳母,日子才真正好過了起來。
這些鄉裏鄉親的看在眼裏,對于這兩家,卻也是同樣的同情。
從法理和情理上,鎮長一家,似乎都是已經做了該做的了。
瑞寧聽了對方的敘述,心中也是無法給予一個評斷。發現,這并不是孰對孰錯的是非題。
說到這裏,對面的男子沉默了下來,想了一會,才又說道:“我不懂大道理,只是覺得誰的日子不是苦熬過來的,就是想不明白,淼淼做啥要到那一步,沒了腿的,又不是他一個,照樣可以有個活法,怎麽看着那麽堅強的一個人,就那麽想不開呢……”
“說啥子呢!人死為大,這是能瞎說的嘛!”身邊的女人聽着立馬推了下男人,不悅的開口。
“我就是想不開,那麽多年了,沒了他,你讓娟嬸怎麽活!”男子說着掩面哽咽。
原來,沒了雙腿的王淼淼自此便消沉了。放棄了學業,放棄了人生。無論娟嬸怎麽慰勸,鼓勵,打聽各種繼續就學的機會,他都無動于衷,像是一個沒了生氣的人,就那麽沉默的活着。沒過多久,趁着自己母親不在,了結了人生。
在之後,娟嬸一開始像是瘋了一般,歇斯底裏,将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團糟。和整個鎮子為敵,就好像進入了一個人的戰争一樣,敵視所有的人。而鎮子上的人也從一開始的同情,到後來的不耐。在之後,她離開了一段時間,回來後突然變得平靜,似乎生活又變得井井有條,大家都以為她已經放下了,卻沒多久她便離開了這裏,至此再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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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旅館的路不長,但不知為何卻不來時要累許多,瑞寧看看身邊的小花,原本洋溢青春的臉龐似乎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你說,這種事情,在社會上也是海了去了,只能算是滄海一粟。怎的我不像平時聽到時那麽淡定了呢?”小花看着瑞寧,眼中有着迷茫。
“大概,離我們太近,所以沒辦法平常心吧。”瑞寧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離得近啊,啊!不管了,心中憋的慌。”
“吃好吃的去。”說着瑞寧拉着小花飛快的跑向飯廳,也不管一邊的俞遠,讓他去繼續思考者吧。
雖然古雲:食不言,寝不語。不過現在的飯桌上,卻是讨論事情、唠嗑最好的時機。
一吃起飯了,瑞寧的話匣子也就開了,“俞遠,對于娟嬸,你還知道些什麽呀,到這時候就別藏着掖着啦。”
俞遠看着碗裏的青椒炒肉,沉默了一會,放下筷子輕道,“你等一下。”便起身離開了飯廳。
瑞寧和小花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其妙。
再回來時,俞遠手上拿了一疊東西,掃到瑞寧面前,示意她打開。
“什麽東西?”瑞寧狐疑地看了眼俞遠,小花也咬着筷子傾身看了過來。
“配型?”文件其他沒怎麽看懂,似乎是一些醫學術語,不過,配型這個詞讓瑞寧有點頭緒。似乎是什麽的配對報告,除了血型還與點其他的指标,只能猜測是類似捐贈器官什麽的?瑞寧也沒個頭緒,擡起頭,等着俞遠解釋。
“看看報告上的人名。”俞遠擡了擡下巴,随意的說了一句。
“人名,人名……有了,王淼淼,哦,是他的報告啊,嗯?……瑞寧……”瑞寧看到這兩個字,腦子轟的一聲再沒了思考能力,只知道,報告上有她的名字,她的名字。
“很俗套的一個故事,”俞遠低着頭并沒有看已經懵了的瑞寧,“遺體捐贈。之後的話是我的猜測,王淼淼經歷了大車禍,他的身體也垮了,遺體捐贈,根據原始單據,他只捐了角膜,內髒器官并沒有記錄。很難說是不是他身體的關系,而且這事情可能他母親事先并不知情。也不知道都那樣了,他是怎麽瞞過他母親的。後來,”說道這裏,俞遠擡起頭看了眼瑞寧,“我去那家接受捐贈的醫院從老人那裏打聽了一下,他母親去鬧了。”
這都能打聽到?什麽渠道來的?不對!這不是重點,“後來呢?”
“他母親去鬧了,其實這孩子還沒到法定成年,雖然不知道怎麽會讓他簽署的捐贈單,但原則上他是沒有這方面的法律權利的,他母親是監護人,所以這件事便不好說了。聽說排序受捐者的母親不知怎麽的終于打聽到了娟嬸,正好也沒過多久,所以在那家醫院找到了準備運回遺體的娟嬸。”
俞遠喝了口茶,手指摸着杯沿,輕聲開口,“一個絕望的母親和另一個絕望的母親的會面,我也不想多描述,最終,娟嬸松口了,親自簽署了捐贈協議,當然,依然只捐贈角膜,之後,不難想象吧,手術成功了。那個幸運的稚子……可以健康的長大了。”
說完很久,飯廳都沒有了說話聲,瑞寧不知道要說什麽,她還在努力消化。沒想到,她原來也是當事人之一?
“一個絕望的母親和另一個絕望的母親的會面?”瑞寧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
“嗯,我不認為你會想知道細節……只是,有時候尊嚴,有時候會因為更重要的東西土崩瓦解。”俞遠看着瑞寧的眼神有點幽深。
“瑞寧……”小花還沒有很好的收斂臉上的吃驚,吶吶地開口。
“我需要想想……”
這次晚飯,以瑞寧的這句話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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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其他可能也沒有辦法再深挖了,所以這次的旅途便這麽結束了。坐在書桌旁,瑞寧翻看着手上的照片,試圖去幻想拍攝這些照片的人當時的心情。這時候才發現,這些畫面中,很多場景很熟悉,有小時候比較愛去的小公園,那些個背影、人物雖然說不出是誰,但也透着熟悉的味道,大概也是過去和自己有關的?
這些照片就好像一條線,将很多東西串聯在了一起,可以這樣猜測嗎?這是自己生活過得軌跡?到底那位嬸嬸是以什麽樣的心态,做着這些呢?
瑞寧的心很亂,她覺得她需要找一個人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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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寧姐姐喝茶。”小花笑顏如花地看着正襟危坐的瑞寧,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邊,狀似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有啥不開心的說出來就好了。”
“小大人!”瑞寧看着她的做派,有點好笑。
“有什麽事?”俞遠直截了當。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要怎麽說……”
“嗯?”俞遠挑眉。
“她……娟嬸,這麽多年一直跟着我嗎?”
“我想是的。”
“慰藉?還是其他?”
“我不是當事人,我不清楚。不過,設身處地的去想,作為一個母親,她這樣做可以理解。”
“我并不是她的孩子啊……”
“生命的延續,或者是其他一些什麽吧。”俞遠的語氣有點漫不經心。
“她,那樣的結束人生,是為什麽呢?”
“你覺得她是故意在你眼前這麽做的嗎?”似乎對于這個問題俞遠很是感興趣,突然前傾身體,看着瑞寧。
“那麽遠的距離……”瑞寧想到兩幢樓的距離,有點遲疑。
“可以看見。”
“什麽?”瑞寧吃驚地擡頭。
“我說可以看見,我曾經去過那家人家,看過。”俞遠肯定。
“她……她的心中依然有怨憤嗎?”瑞寧的聲音變得極輕,似是害怕打碎什麽。
一直盯着瑞寧看的俞遠垂下了眼睑,沉默成了唯一的回答。
瑞寧突然覺得有點委屈,又有點想哭。覺得自己有點像那些鎮子的居民,從無限的同情莫名過渡到了不耐。這種感覺真讓人覺得卑鄙。
突然的想法,讓瑞寧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