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錯過
月亮撒下清冷的光輝,無言地俯視着腳下,俯視着言府內那個纖弱的身影。
言歡依舊跪在正房門前低低絮語。突然,她聽到耳邊傳來破空之聲,幾乎是本能地微一伏身,一粒小石子從她頰邊飛掠而過。她不及站起,後腰一仰躲了開去。随即手在地上一撐,側身翻出,堪堪翻到一旁假山之後。她就勢背靠假山,向小石子來路看去。只見夜空阒靜,杳無人跡。
言歡心中奇怪,剛要舉步走出,卻見遠處有人影一閃,她急忙又躲了回去。月光正好,透過假山的縫隙,言歡見那人匆匆忙忙,正向她這裏奔來,她只得屏息不動,突然看見地上擺的香燭紙錢,心中暗道不好,只是此時已來不及收拾。
只是須臾之間,那人已奔至近前。月光如水流瀉,照到那人臉上,言歡驀地呆住了。來人鳳目微挑,薄唇緊抿,容色冷淡,依舊是一襲黑衣,仿佛還是那一年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但他眉宇微擰,目光沉毅,有十分俊美,卻也有十分冰寒,神色之間已不再有當年的稚嫩青澀。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冷酷而別扭的少年了;而她,亦已不是當年那個總是面帶笑意自在灑脫的她了。
李晏尋到這裏,一眼便看見了地上的香燭紙錢,他楞了楞,仿佛不敢确認般地蹲下身去細看。那線香頭上兀自紅着,且只燃了一半,顯是方才還有人在這裏。只是,人去了哪裏。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地上的一小攤猩紅,那分明是血。他霍然起身四顧,然而夜風飄忽,萬籁俱寂,滿目荒涼,除了他自己,哪裏又有什麽人跡。他的目光轉為茫然,似自問又似追問,“真的是你麽?你究竟在哪裏?”
假山後的言歡聽到這裏,不由得揪緊了衣襟。她方才悲傷過度,真氣走岔,以至于吐血,原本就沒有好好調息。此時聽到這些,已經走岔的真氣愈發控制不住,她只覺頭暈目眩,喉頭腥甜,不得不緊咬牙關,強行忍住。她忍得辛苦,不意腳下一動,不知踢到了什麽,發出一聲輕響。這響聲原本輕微,只是在這寂靜的夜裏,在這荒廢的言府之內,卻是異樣清晰。
李晏自是聽到了,轉頭看向言歡藏身的假山。他微微頓了頓,一步一步向假山走了過去。假山後的言歡心跳有如擂鼓,手指握緊,指甲幾乎已嵌到肉裏。
此時,李晏已走到假山前。突然,從隔壁院子傳來“嘩啦”一聲巨響,仿佛是被撞倒了什麽東西。李晏目光一動,轉身向着聲響處飛掠而去。
言歡見此,急忙從假山後出來,跌跌撞撞地向外飛奔。她奔到院牆邊,提氣飛上院牆,一時真氣不繼,人也如斷線的紙鳶般從院牆上跌落下去。她半暈半醒,只覺得自己并沒有跌落到院牆下的泥土上,仿佛是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此時她再也忍不住,只覺得鮮血從嘴裏不斷湧出。然後,似是有人點在了她的穴道上,她暈睡過去。
“菁玉,菁玉。”是誰在叫她。言歡四處尋找,她仿佛正陷在一片迷霧裏,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菁玉,不要哭,我們言家的孩子不能這麽軟弱。”仿佛是爹爹的聲音。“菁玉,你要好好活着。”仿佛是哥哥的聲音。“阿歡,過來。”仿佛是他的聲音。她茫然四顧,心中惶急,眼角慢慢滲出一滴淚。有一只手輕柔地撫上她的面頰,将那滴淚慢慢拭去。
言歡驀地睜開眼來,發覺自己正睡在一張軟榻上,軟榻就擺在窗邊,有暖暖的陽光照進來,照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只溫柔的手在撫摸她。
她突然想起暈過去之前的片段,一下子坐了起來。因起得猛了,頭微微有些眩暈。她擡手揉着額角,意外發現身上的夜行衣已被換成一襲月白的襦裙。
言歡心中駭然,剛要起身下地。門簾一掀,有人走了進來,是一個穿了青布衣裙的小丫頭。那小丫頭手裏端了一碗藥汁,還冒着熱氣,顯是剛剛熬好。
小丫頭咧嘴一笑,“奴婢是無憂,小姐您醒了。”言歡微愕,一個小丫頭竟起了這麽個名字,此間主人倒也雅致有趣。還未等她問,無憂向門外道:“公子,小姐醒了。”門外傳來一個溫和的男子聲音,“醒了麽?無憂,你問一下小姐,能否允許在下進來。”言歡一怔,心想這人真是個守禮的君子,她下了榻,理了理衣襟,揚聲道:“是小女子唐突了,公子請進。”
無憂上前打起簾子。言歡擡頭望去,見來人是個年輕男子,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眉清目秀,溫文爾雅。她微微欠身施了一禮,那男子也急忙還禮。言歡心中自是許多疑問,“請問------”她還沒有想好措辭,那男子卻道:“這裏是寒舍,昨夜小姐暈倒在此不遠處的街角,是無憂發現,帶了小姐回來。”言歡微微有些訝異,她明明記得,她是暈倒在言府的院牆下,難道是她真氣混亂所以記憶出現了偏差,還是中間發生了什麽。那男子繼續道:“至于你身上的衣服,是無憂換的。”言歡心中微暖,這男子實在是善解人意,知她迫切想知道的。
那男子叫無憂端過藥碗,“事急從權,在下未經小姐同意便請了郎中,但那郎中只是尋常郎中,只道小姐內息有損,其他的卻是看不出了。這碗藥只是調理補氣的,小姐喝也可,不喝也可。”言歡是大悲之下,真氣走岔,普通郎中自是不能醫治。但是,她方才默默調息,分明是有人助她令真氣歸經。雖未完全好轉,卻也是将逆轉的真氣壓制下去了。加之她昏迷時,清楚記得是有人拂了自己的睡穴。這男子說話之間看起來絲毫不了解內情,也不知道是誰在暗中偷偷助了自己。
不過這陌生男子如此溫柔體貼,她卻不能不承這份人情。她再施一禮,問道:“承公子相救,敢問公子名諱,小女子日後也好報答。”她一貫以“小女子”自稱,到底是不想透露了身份。
那男子面上突然露出奇怪神色,但只是一瞬,又換成溫和笑意,“在下祁暮雲。”言歡猛地擡起頭來,祁暮雲,這男子竟是祁暮雲。而她,原本是認識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