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的身份
林妩的師傅林寶瓶,其父曾在京中禦醫院任職,乃小有名氣的婦科聖手。宮中女子多,有了急症不可能到外邊就醫,也不會請普通郎中。生産雖然也用穩婆,不過若遇到了不孕或難産等病症,林父都會出面治療,往往藥到病除。後來林家不知怎的得罪了後宮的一位娘娘,父親被賜死,家中男丁悉數問斬,十六歲的林寶瓶被人退婚,與家中一幹女眷流放邊疆。
流放途中,路遇匪徒,林寶瓶僥幸逃生,後來被一個好心的穩婆收留。林寶瓶懂得一些治療婦人疾病的方子,識文斷字,幫着穩婆四處接生,采藥行醫。後來穩婆去世,林寶瓶就繼續做起了這門行當,唯恐被人發現是逃犯,居無定所四處流浪。
林妩也不是棄嬰,她五歲時被家人賣給了一個小戲班子,就是街邊那種小打小鬧的班子,只能去村裏鎮上随便演演,上不得臺面。班主買小女孩,從小教導一些粗淺功夫,除了能耍鬧幾下哄人捧場,平時還能洗衣做飯處理雜務,長大點若有姿色的自用或送人。
在林妩十二歲那年,因着不從班主,被狠狠一頓打遺棄路邊,是林寶瓶救了她。她這才再次拜師,林妩這個名字也是師傅起的。師傅不僅會行醫接生,還識文斷字甚至懂琴棋書畫,與尋常粗鄙村婦完全不同。林妩跟着她學了一些醫術,也漲了見識陶冶了情操。原本以為這輩子就是做穩婆了,沒想到竟然卷入了一場迷案。
林寶瓶對她有救命之恩,撫養教導她這麽多年,她豈能不為師傅報仇?哪怕無法手刃仇人,好歹要保住師傅的清白名聲。可是所有這些,都必須是她要活下來才能做到。
反正妝盒已經藏不住,她也的确不知道妝盒內究竟有什麽秘密。師傅拿回妝盒那一晚,是單獨去見的彭李氏,回來就打發她帶着東向西走,其他什麽都沒說。
但是若聯系到師傅的出身來歷,彭家的後族背景,以及師傅這些年斷斷續續講起的京中舊事,皇子降生林家敗落,前後時間理清楚,林妩不免能推測出一二真相。她越想越怕,打定主意無論怎樣也只能繼續裝傻。
柳觀晴看林妩哭的傷心,又似乎答不出什麽有用的線索,只好換了個話題:“那之前追殺你的人是誰?你半夜跟着誰離開的?”
“那位前輩,師傅以前帶我見過幾次,說是朋友。師傅行走江湖多年,救人無數,認識的江湖朋友很多。那位前輩姓王,家住宣城,師傅讓我喊她王姑姑。她輕功很好,師傅出事前後那幾天,王姑姑恰好也在泾縣,說是看到了有黑影從彭家祖宅飛掠而出。我是前一天離開的,王姑姑在我師傅出事後,放心不下,才又偷偷追蹤保護我。”
林妩頓了一下,面露悲戚之色,“想必王姑姑也懷疑我師傅拿了彭家的寶物,她讓我交出東西,她會想辦法從中調停。我當時有些猶豫,畢竟對王姑姑不太了解,就謊稱東西藏在了泾縣附近。再後來遇到了歹徒,他們也在找彭家丢失的寶物,打算找到了獨自去領賞。王姑姑為了保護我被他們抓了,他們還威脅我做那種事,我吓壞了,搶了一匹馬拼命往銅陵城跑……”
隔壁的謝無藥光是聽林妩這樣帶着哭腔娓娓道來,若非知道劇情和人設,還真的會被表象迷惑。
這個林妩武功平平,最擅長的不是醫術,而是說謊話。或許是自小漂泊江湖,一直在底層打拼,讓她特別沒有安全感,又懂得察言觀色和保護自己。她并不是存心害人,只是用柔弱和美麗充分激發大俠們的保護欲。
可惜,柳觀晴對女人沒感覺。原著中一開始柳觀晴會幫助林妩,是出于同情和俠義之心,結果被裹挾利用,成為皇權争鬥中的棋子,越陷越深。
而今,柳觀晴已經先一步認識了讓他心動的謝無藥,對女人就更沒興趣了。在林妩那樣聲淚俱下的訴說中,作為旁觀者的柳觀晴反而能維持冷靜,認真思考,不偏聽偏信。甚至是偶爾還會開小差,擔憂隔壁謝無藥的傷勢,今天還沒給他換藥呢。
在謝無藥看來,這一次,柳觀晴暫時沒有被裹挾,最起碼在多人見證之下,才打開了林妩的行囊,更加坦蕩。
可惜這時候的行囊不是密碼箱,誰都能解開,別人若硬說行囊被柳觀晴私下拆看過,特別是林妩為了拖人下水,若謊稱妝盒內原本還有什麽寶物不翼而飛,柳觀晴也很難自證。
Advertisement
謝無藥有點後悔自作聰明,讓黃絹提前暴露出來。但這會兒不讓更多人知道這個秘密,将來所有矛頭都會指向柳觀晴。現在呢,起碼十幾雙眼睛都看見了,都知道妝盒有夾層,裏面藏着禦用的黃絹,還寫了字。
人多眼雜想什麽的都有,很難齊心。皇後也肯定舍不得将自己這些得力的好手全都殺了滅口。
因此,事情多少還會有轉機。
謝無藥聽着林妩說完,彭強和柳觀晴離開房間,應該是去找左家主事的人商談情況去了。
在彭強看來,歹徒那邊情況不明,說不好聽的,所謂王姑姑沒準與歹徒是一夥的,為的是這個舊妝盒。甚至那個殺了彭李氏的兇手,也對這個舊妝盒志在必得。所以他們不敢大意。肯定要聯合更多力量,至少讓左家先知道情況,及時上報朝廷。柳觀晴雖然已經察覺牽扯皇室,不過之前已經答應了緝捕殺人兇手,如今看來,那兇手的雇主很不簡單。
謝無藥安靜等在房內,沒想主動參與進去。但是其中關鍵,他還打算再見到柳觀晴的時候,要提醒一二。
如果忙完正事的柳觀晴一直不來找他,他就想個法子去找柳觀晴。他內力高,聽覺敏銳,只要柳觀晴一個人回了客房,附近沒有旁人,謝無藥認為自己深更半夜不睡覺,非要去柳觀晴那裏串個門坐一坐,還是能說得過去的。
期間,有仆人送了晚飯來,清粥小菜加饅頭,雖然菜色簡單,吃起來卻比村鎮的客棧大鍋飯味道好多了。
謝無藥津津有味的吃完,又洗了洗頭面,整理好儀表,閉目養神耐心坐等。
沒想真就等到了半夜,柳觀晴才回來,并且直接來了他的房間。
“這麽晚了,你還沒睡?”柳觀晴在看到謝無藥的房間還亮着燈的時候很驚訝,敲開門見謝無藥衣衫整潔,頭發一絲不亂,果然還沒睡。
“我特意等你。”謝無藥長話短說,“你既然來找我,我們就聊一聊。”
柳觀晴卻說:“先別講那麽多閑雜,我從左家家主那裏要了一些更好的傷藥,不如再幫你看看傷勢。”
謝無藥心中感動,不過拆包紮的時候相當痛,昨天的藥力還在,他真不想今天就換藥再遭一遍罪。于是客氣推辭道:“你昨日才幫我上過藥,哪裏還用再上。”
謝無藥難道不知道那麽重的傷,外敷傷藥要用好幾次才行麽?是啊,他或許根本沒有用過藥。柳觀晴心中憐惜,溫和說道:“你傷口太多,昨日藥不太夠,有一些小傷我就沒弄太多藥,趁你沒睡再找補找補。”
怪不得還有點痛,謝無藥自然是想多上點好藥,不過呢現在應該先抓緊時間談正事。柳觀晴為他着想,他也不能無動于衷。與其将來被誤會,還不如趁機一點點将自己的身份告訴柳觀晴,潛移默化讓他接受并慢慢習慣。
于是謝無藥說道:“你先聽我說,說完了你再決定還要不要幫我上藥。”
柳觀晴一愣,沒想通這件事和那件事之間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再怎麽說,謝無藥的傷也要治療才行啊。
“你究竟要說什麽?”
謝無藥垂眸,不敢正視柳觀晴坦蕩清澈的雙眼,壓低聲音道:“我之前是謊稱失憶,其實我是京中謝府的人,‘內相’大人正是我的主人。我也一早就認出了你是武林盟主柳大俠的兒子。”
柳觀晴遲疑道:“那你是故意留在我身邊的?”
“可以這麽說吧。原本是順路,也的确沒吃沒喝有點落魄。柳盟主俠名遠播,你也一定是俠義君子,既然有緣遇到就與你結識一下。”
謝無藥不可能直白的說自己是為了蹭吃蹭喝,總要給個聽起來高大上一點的理由,“不過有關林妩的事,讓我想起一些皇室隐秘,怕你被卷入其中被居心叵測的人利用。也許是我過慮多疑,但至少彭強并非泾縣的彭家人,他是直接聽命皇後,常年在京中行走的。以前他去過謝府,我認識他,他卻未必知道我。”
柳觀晴不免因為被喜歡的人欺騙而難過了一下,轉瞬又想通謝無藥多半是有什麽隐衷才故意瞞着身份。在民間謝“內相”的名聲并不是多麽光輝燦爛,武林人也時常調侃議論內侍出身的謝浩然,說他號稱高手,實則無非仗着皇權,武功平平不堪一擊。大內宮廷養的習武之人,根本比不上江湖上以命搏殺練出來的真功夫。
所以謝無藥才不敢說自己是出自謝府?那為什麽現在又說了?是真的事關重大,謝無藥為了取信他,才不得已自報家門,怕他誤入歧途被人利用?
柳觀晴的心內不由自主浮起了一絲暖意,之前的難過很快煙消雲散了。他凝聲道:“你想幫我?你都知道什麽?”
“我是想幫你,但你已經認識了林妩,她無依無靠,你肯定不能丢下她不管對不對?”謝無藥很明白柳觀晴的行事作風。路見不平都能救人,現在也不可能說不管就不管。
“我猜林妩有許多實情都沒講,但她拿出來的那個妝盒牽扯重大。我們剛才已經與左家達成共識,先據着林妩不能輕易放她走。而那位王前輩未必像她這樣無辜,明知道彭家丢了寶物,那位王前輩還追上來,偷偷帶走林妩。若真想保護林妩,那為什麽深更半夜鬼祟行事藏頭露尾?”
“那位王前輩的行跡的确是有點可疑。”
“對了,那一晚為什麽好像你并沒有中迷煙?否則你那麽重的傷,不應該比我更早清醒。”柳觀晴終于還是将心中疑問說了出來。
雖然直覺認為謝無藥不是壞人,柳觀晴也不會現在就完全相信謝無藥的說辭和身份。如果能解除一些疑惑,大家敞開心扉交流,柳觀晴能從理智上更相信謝無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