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就是病

沒有謝無藥的晚上, 柳觀晴輾轉反側睡不着,第二天天不亮就去了牧野的宅子。牧野只好從美豔小妾的被窩裏爬出來,打起精神應對柳觀晴。

這才半個白天加一個晚上, 牧野的消息網就查到了一點眉目。邢子卉的事暫時沒那麽快, 查到的是林禦醫的事。

十二年前林禦醫全家被抄,男丁問斬, 女眷流放。流放途中遇到悍匪,幾乎全都慘死異鄉,只有林禦醫的幼女林寶瓶下落不明。那時林寶瓶才滿十八歲,本已經訂了一門親事,卻因為家中獲罪, 被退了婚。

若是林禦醫私藏了什麽寶物、藥材,林寶瓶或許知道,也可能其未婚夫那邊會有什麽線索。

說來也巧, 林寶瓶的未婚夫正是那位隴西名士杜燦。杜家退婚, 杜燦卻非要接林寶瓶入門,為此與家人決裂。當年得知林寶瓶流放途中失蹤,他傾盡財力苦苦找尋十年未果, 這才終于絕望,屈從家裏的安排與別人成婚。

杜燦?那人不是正好在謝府裏做客麽?柳觀晴客氣謝過, 匆忙又趕回了謝府。

沒想到杜燦出門訪友,客院只留下幾個下人照顧待産的夫人。外邊風雨大作,柳觀晴只好又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種大雨天, 出門的杜燦就算訪完了朋友, 也沒這麽快趕回謝府。百無聊賴之際,無醫卻冒雨回來,而且直奔他這裏。

“柳少俠, 求你一件事。”無醫開門見山不兜圈子,身上的蓑衣都來不及解開,語氣急促。

柳觀晴放下吃了一半的碗筷,問道:“是找到千霜解藥的下落了麽?說吧,需要我做什麽,我定全力以赴。”

“解藥還沒找到。而是無藥,他出事了。昨晚他被睿王府那個人渣路遠之帶回去過夜,早上路遠之橫死……無藥如今在刑房,義父又要對他用刑。”無醫長話短說,“求柳少俠找個理由,能夠勸一勸義父,對無藥手下留情。大公子說無藥傷的不輕,怕是已經受不住更多的刑法了。你只用拖住義父一時半刻的,我先去刑房內救治無藥。”

柳觀晴一聽,瞬間驚怒交加,腦子裏飛快轉着到底找什麽理由拖住謝浩然,身體已經先一步沖出了房間:“謝大人在哪裏?”

“義父應該是在後面花園湖心島藏書樓附近。”無醫追在後面喊,他這才發現柳觀晴輕功相當好,幾個起落,身影已經在幾丈開外。

等着無醫氣喘籲籲的追過去,發現柳觀晴已經跟着義父進了藏書樓。看起來兩人之間并沒有起什麽争執沖突的樣子,但願柳觀晴能夠想到足夠多的談資,與義父多聊幾個時辰。他則抓緊時間從假山那邊的暗門進了地下密室,輕車熟路到了刑房。

柳觀晴不顧全身被雨打濕,惴惴不安跟着謝浩然進了藏書樓一層,這裏放着桌椅,擺着茶水點心,或許是為來此看書的人準備的休息之所。

謝浩然面上不見怒意,溫和問道:“柳少俠請問這麽急找我有什麽事情麽?是否下人們招待不周?哪裏不滿意,可以對承銘說,他主管府裏大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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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觀晴恭敬答道:“晚輩感激謝府的周到款待,此番着急來找您,是剛剛查到了一點有關千霜解藥的消息,特意告知。”

如果柳觀晴一上來就阻止對無藥的懲戒,謝浩然可能會笑裏藏刀的将柳觀晴打發走,沒想柳觀晴腦子不笨,竟然不提無藥的名字,只說千霜的解藥。

“柳少俠請講。”謝浩然當然想知道千霜解藥有沒有,哪裏能搞到。可他老謀深算,表現出的只是稍稍有點興趣的樣子。畢竟以無藥的身體,千霜雖毒,卻應該不會很快致死。現在想想那毒藥其實也挺妙的,如果能弄到原版的藥,再适當改良一下……或者将解藥研究透了,做出來那種不會完全解除千霜的毒性,只稍稍緩解一點點痛楚的,不妨礙無藥性命的,那就更完美了。

柳觀晴現在還不知道謝浩然的邪惡念頭,只如實講了從牧野那裏知道的消息:“晚輩畢竟只是江湖人,不如官府了解的多。聽無醫說,大理寺那邊您也有路子,是不是可以找到那失蹤的林寶瓶。又或者允許晚輩去問問杜燦?他正好在府中做客。”

說起林禦醫的案子,謝浩然恰好是知道內情的。他沉吟半晌說道:“柳少俠可知道林禦醫當年涉嫌參與毒害今上生母,雖然曾經為嫡皇子順利接生,也在杏林名聲很好,不過罪無可恕。”

謝浩然隐而未說的話,柳觀晴并不想問。早有傳聞,今上的生母生前位分低微,只是才人,在今上少時就因病過世,并未看到今上登基,更不用說享受什麽榮華富貴,只有死後追封太妃之名,衰榮而已。今上親政後,就将當年得罪過他的那些人收拾了一通。自然少不了,害死生母的人。謝浩然身為今上身邊太監之首,對于那等宮廷陰私肯定是一清二楚的。

“杜燦是隴西名士,當年就是為了硬要接只有訂婚的林禦醫的女兒入門,與家中決裂,也斷送了仕途。直到近些年,他才另娶妻蔣氏。他是承銘的朋友,你若想問什麽,就去找承銘吧。不過若林禦醫真留下了千霜的解藥,大約也只會告訴他的兒女。”

“醫術難道不是傳男不傳女,傳婿不傳媳麽?”柳觀晴打聽了一句,“杜燦如果自幼與林氏訂親,說不定早有往來,在林家遭難之前代為保管什麽重要的東西。”

“杜燦住在隴西,與京中遠隔千山萬水。林家抄斬,杜燦聞訊奔波十幾日趕來,也只趕得及為林家的男丁收屍。那時流放女眷的隊伍已經出發多日。”

謝浩然平淡的講述着當年舊事,“杜燦當時只是舉人功名,還未參加殿試也無官身。他求告無門,經人指點找到承銘,試圖為林家申冤。

承銘代為呈交了申冤書,結果聖上震怒,革了杜燦的功名宣告永不錄用,他原本以才學聞名隴西,金榜題名絕非難事。一時迷途,斷送前程,真是可惜了。林氏沒找到,他空有才子與癡情子的名聲,此生再沒有進入朝堂的資格。承銘敬重其品行與學問,常有書信往來交流學問。承銘此後能科舉入仕,也多少得了杜燦的悉心指導。”

柳觀晴聽不出謝浩然對杜燦的真實好惡,不過已經打定主意去找杜燦問問千霜的事情。或許杜燦并不知道單獨一瓶解藥放在哪裏,但是杜燦對林氏也算是曾經用情至深,又為林家收屍,或許能有什麽線索。

“對了,謝大人,我們此番上京,路上遇到了一個叫林妩的江湖女子。她師傅是個林姓的穩婆。雖然她一直聲稱并不知道師傅的來歷,不過她們都是姓林的,林婆據說醫術也很不錯,擅長接生和婦人之疾。晚輩總覺得很是可疑,會不會林妩的師傅就是失蹤的林寶瓶?”

如果謝無藥聽見了此時柳觀晴的推測,肯定會感嘆這就是主角攻的光環。随口一說已經與真相八九不離十。等着證實林寶瓶就是林妩的師傅,接下來林妩以唯一弟子的身份接收林禦醫留給林寶瓶的那些遺物,就順理成章了。

“柳少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謝浩然故意問了一句。

柳觀晴看了看時間,這才過去了不到半個時辰,能聊的都聊的差不多了。他總不能向謝浩然讨教武功吧?

對啊,讨教武功!

“謝大人,素聞您是大內第一高手,武藝高絕。晚輩好武,實在是想請您指點一二。”柳觀晴心想,謝浩然若是答應了最好,他就認真的打,全力發揮,能支撐多久就支撐多久。可若是謝浩然壓根不想指點他,找借口推辭呢?畢竟謝浩然已經是位高權重之人,哪有那麽多閑功夫陪着一個武林後輩練拳腳。

謝浩然心中暗道柳觀晴沉得住氣也很靈活機變,居然想出來讨教武功拖延時間。也罷,柳觀晴不就是惦記着無藥麽,讓他們見一見也沒什麽的。

“今日我還有別的事,要不讓無藥與你過過招?不過無藥會武功是個秘密,少有人知道,柳少俠不如移步随我去地下密室。在那裏與無藥切磋一二?”

柳觀晴不知道謝浩然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忐忑不安跟着他走進了地下密室。這間密室是平素謝浩然教導謝無藥武功的地方,雖然并不明亮,卻比別的房間寬闊一些。四壁空空,沒有任何家具擺設。

柳觀晴等在密室中央,片刻之後就看到有人架着傷痕累累的謝無藥進來。

那些人将無藥随意扔在地上,謝無藥沒有上衣、光着腳,蜷縮着濕淋淋的身體,就像是剛從刑架上解下來,他赤着的脊背上已經沒有了包紮的布條,又多了一些新鮮的正在滲血的傷口。無醫緊随其後想要進來,卻被謝浩然一揮袍袖,直接以內力将他卷出門外。

謝浩然用鞋尖挑起無藥的下颌,冷聲吩咐道:“快起來,柳少俠要找人切磋武功,你陪他好好練練,盡量讓柳少俠盡興,別辜負了我平日對你的教導。”

“是。”謝無藥虛弱的回答了一聲,掙紮着爬起跪好,身體微微顫抖,聲音裏夾雜着細碎的咳嗽聲。

謝浩然對無藥這種溫順的态度還算滿意,轉身離開了密室,從外邊鎖上了房門。

謝浩然關上門便看見無醫局促不安的在密室外邊不敢走,于是和藹的問道:“無醫,剛才你是不是又給無藥治療了?”

“不,義父,屬下才剛趕到,只是先将無藥身上那些碎布清理掉,免得影響行刑。沒您的首肯,無藥也不敢接受旁人的照顧。”無醫有點語無倫次,“對了,您之前允許過,讓屬下給他抽空治療……”

“我不是怪你。”謝浩然安撫了一句,忽然又說,“你之前研制過一種合歡香,能讓人意亂情迷,助興歡好。你現在施放到剛才那間密室,讓無藥好好服侍柳少俠吧。”

無醫額頭冒出冷汗,小心提醒道:“義父,那香在無藥身上試過,不是沒什麽效果麽?”

“對柳少俠有用就行,無藥承認他喜歡柳少俠,為父成全他們便是。”謝浩然的語氣非常溫和,就像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好父親,正在為兒女的事操心。

無醫卻聽得不寒而栗。此時此刻,他萬分後悔當初在太醫院裏沒有多看幾本醫書,現在的症狀已經不用懷疑,義父絕對是有某種心理上的疾病,平時完全看不出來,只在無藥面前越發難以遮掩,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陰森冷酷沉迷于将無藥折磨的痛不欲生。

“還愣着做什麽?你也看得出柳少俠對無藥很上心,事後柳少俠肯定覺得虧欠無藥,想要彌補什麽。有了這等把柄,無藥便好趁機控制武林盟,這還是他自己提的計劃。為父覺得可以試一試,就算柳少俠将來翻臉不認,那也沒什麽損失不是麽?那合歡香在歡好之後就可解掉,對習武之人沒什麽壞處,再也查不出來,只當是無藥勾引他……”

怎麽能沒有損失,無藥受到的身心傷害都是假的麽?無醫不太相信這種邪惡到有點自虐的伎倆是無藥自己想出來的。可他知道自己沒可能阻止義父的決定。就算他不肯放合歡香,義父也會自己找到藥,安排別人放到那間屋子裏。

無醫只好退而求其次道:“事後,能準許屬下為無藥治療麽?”

“讓柳少俠親自照顧他不好麽?他們你情我願的,你夾在中間做什麽?這種世俗不容的感情,他們也不想讓旁人知道吧?”謝浩然覺得自己已經為晚輩設想的很周全了。

無醫覺得和正在發病的義父争辯毫無意義,乖乖去放了合歡香,跟着離開地下密室,上到藏書樓。他記得藏書樓裏有幾本傳記,其中好像記載了類似義父這種病症的,他還是抓緊看看,是否有解吧。

林禦醫那邊,大理寺的朋友已經答允了幫忙翻找舊案的資料,當年抄家之後的物品下落應該不難找。一旦有線索,會來告訴他的。

可是,終究是他,剛才疾病亂投醫将柳少俠拉過來幫忙。現在柳少俠即将與無藥發生那種羞恥的關系。不知道是否真如義父所說,兩人你情我願。也許柳少俠之前對無藥的關心照顧都只是出于正常的俠義心腸。也許無藥根本不喜歡男子。

但是義父從未在意過無藥的喜好,無藥也從不曾忤逆過義父,再深的痛,再重的傷,無藥只會默默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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