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運弄人二

連宥一方面默默承受這一切,一方面又覺得這樣活着實在沒有意思。

他很清楚,他了無生趣的人生還欠的就只是一個讓他徹底了斷的契機。

就在連宥如同行屍走肉的活着,等待那個契機到來的當兒,他那個突然人間蒸發的“爸爸” ,又突然活着出現在他的眼前。只是,一開始,連宥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金枝姐,好久不見了。”

聽到這個聲音,原本眯着眼,懶洋洋地在家門前納涼的金枝姨猛地睜開眼,仰着頭瞪着站在家門前那個身材頗高大的男人,訝然地站起身、張大了嘴,連口中的香煙掉了出來也沒有察覺。愣了幾十秒,金枝姨顯然認出了面前這位不速之客。

“你這狗娘養的混蛋竟然還沒死……”雖然用詞粗鄙,但金枝姨的語氣并無惡意,反倒有一種與老朋友久別重逢的感慨。

男人笑了笑,“當然沒死。”

“哼,命還挺大!”金枝姨恢複了平靜,踩熄了地上的那根煙,又重新點燃一根。她斜睨了男人一眼,“碰到那些家夥你還能撿回一條命,算你狠。你一定趁機撈了不少吧?”

男人苦笑,“能保住小命都已經不錯了,哪還有心思想別的事……”他越說越含糊,眼神卻不住往屋裏飄,“小宥在不在?”

“虧你還記得自己有個兒子……”金枝姨白了那男人一眼,食中二指夾着香煙,回頭對着屋裏嚷道:“小崽子,滾出來!”

自從那男人出現之後,連宥一直都躲在大門後面偷聽兩人的對話,聽到金枝姨的叫喚,只得緩緩地現身。男人一看見連宥便露出了柔和的表情,“小宥,你還記得我嗎?”

連宥用眼角瞄了那男人一眼,好半響才冷冷地開口:“你是誰?”

金枝姨拍了連宥的腦袋,“他是你老子!連自己的老子都不認得!”

哦,這個人就是我的爸爸。連宥不帶感情地在心裏想道。

“小宥都長這麽大了……”男人憐愛地揉了揉連宥的頭,連宥沒有抗拒,只是面無表情地望着地面。

“我替你把他養得那麽大,你可要好好的補償我。”金枝姨坐回屋子前面的凳子上,翹起二郎腿繼續吞雲吐霧。

“你說吧,你要多少?”男人的語氣倒是很慷慨。

金枝姨賊忒忒的雙眼轉了一轉,伸出五根指頭,“五萬。”

聽到金枝姨如此獅子大開口的敲詐,男人臉上的笑容變得很勉強,“我現在身上沒有那麽多。”他掏出皮夾子,抽了幾張大鈔塞在金枝姨的手上,“這些你暫時先收下。”

“我就知道你裝闊氣。算了,這筆錢我先記在賬上,這些就當作利息。”金枝姨厚顏無恥地收下錢,将鈔票揉成一團塞進胸前的衣襟裏。

“金枝姐……”

“幹嘛?”金枝姨翻了翻眼皮,沒好氣的應道。

“這些年多謝你幫我照顧小宥,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金枝姨不以為然的低哼一聲,“得了吧你,這些甜言蜜語騙你那些姘頭去,老娘我可不吃這套。當年要不是看在你有錢的份上,我才不會替你照顧這個大麻煩。如果你又要找什麽事來煩我,老娘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沒門!我不會再蹚你的渾水了。”

男人讨好地道:“我不是有事麻煩你……我是想将小宥接回身邊。”

金枝姨一怔,然後刻薄地笑了一聲,“哈,今天是什麽好日子,老天爺對我那麽好,不只給我送錢來,還幫我把麻煩貨帶走……我待會兒要去廟裏拜拜菩薩還願。”

男人對金枝姨的冷嘲熱諷一笑置之。他蹲在連宥身前,雙手搭住他的肩膀,“小宥,你以後就跟着爸爸,爸爸會讓你過好日子,補償這些年來對你的虧欠,好不好?”

聽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話,連宥無動于衷。反正跟着誰生活對他來說并無多大的差別。更何況,金枝姨巴不得早日送走他這個瘟神,他也不願繼續留在這裏惹人嫌。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木然地點了點頭。

“喂,別說我沒事先我警告你,你把兒子領回去了就別再把他送回來,我可不想家裏老是有個蹭飯的,礙眼死了。”

男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這一次是真的想安定下來了。”

“我管你是真的假的,反正你以後別出現,我就謝天謝地了。”金枝姨瞟了悶不吭聲的連宥一眼,“小崽子,去把你的衣服課本收收,快跟你老子滾蛋吧!”

“去吧!”男人拍了拍連宥的背。

連宥垂着頭,乖乖地轉身走進屋裏。就要離開這個他居住了九年的地方了,他以為自己會感到不舍,結果他并沒有。他的內心就像一口幹涸的深井,就算扔進了一顆石子,也不會産生一絲的漣漪。他默默地把自己那些少得可憐的東西塞進書包裏,然後背起書包踏出大門,走到男人身邊。男人讓連宥向金枝姨道別,連宥只是毫無感情的吐出“我走了”三個字。

金枝姨沒有回應,依舊眯着眼懶洋洋地坐在門前,悠然自得地呼出一大口煙。男人拉着連宥的手,轉身離去。低頭而走的連宥一雙眼睛望着地面,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這一次也一樣。

離開公園的連宥慢吞吞地走進小區最尾端的那棟公寓。擁擠的一樓共有十四個單位,朝北的七間依次為一一四、一一二、一一〇……經過窗戶敞開的一〇四室時,主婦模樣的女人正端着熱騰騰的一碟菜走出廚房。也許是聽見了連宥的腳步聲,她望向窗外,視線正好與連宥相交。主婦和藹地朝連宥笑了一笑,連宥垂下頭,匆匆走開。

那屋裏傳出的陣陣飯菜香,就是“媽媽”的味道嗎?

連宥的肚子叫了起來。他今天沒吃午餐,而現在已經是下午5點了。

穿過堆滿雜物的走廊,來到一樓盡頭一〇二室的門前。連宥掏出鑰匙打開家門,一股黴味撲鼻而來。他把運動鞋和臭烘烘的襪子扔在玄關,光着腳踏進灰塵滿地的家中。

昏暗而空蕩蕩的屋裏沒有任何多餘的擺設,那個男人這時并不在家。在連個冰箱也沒有的廚房裏,連宥僥幸地找到了僅存的一包餅幹。他撕開包裝袋,如同嚼蠟地吃掉一半,然後回到只有一張小床的房間裏,習慣性地鎖上房門。

和在學校一樣,這裏也是他不容他人侵犯的領地。

連宥的房間緊挨着隔壁一〇四室。在隔音效果幾乎等于零的這棟公寓裏,隔壁的住戶只要稍大聲說話,在他房裏都能聽見。隔壁住戶那年幼的孩子此刻正大聲哭鬧着不肯吃飯,心疼寶貝的父母忙不疊的又哄又騙,為了安撫他,那一家人鬧得不可開交。

連宥坐在小床上,聽着隔壁傳來一家人溫馨的生活片段,一頁一頁翻着手中的有些破舊的偵探小說。連宥很快便投入小說詭異的布局當中,過了好一會兒,隔壁的孩子也鬧累了,漸漸安靜了下來。這時,連宥的房裏靜悄悄的,清冷至極,只有小說時不時發出翻頁的沙沙聲。

那男人一直沒有回來。連宥保持着一樣的閱讀姿勢,直到《無人生還》中的最後一個人也死了,他才聽見大門傳來鑰匙插進鎖孔轉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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