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命運弄人一

連宥不想回到有那個男人在的地方。但是他別無選擇。

誰叫那個男人是他的爸爸。

從前,他不能選擇父母;現在,他無法選擇想要的生活;将來……他很懷疑自己是否還有選擇的餘地。命運仿佛總是嫌棄着他,他從來就不是被幸運眷顧的人。

連宥打從出生就已經失去了擁有母愛的資格。當生下他的那個女人決定抛棄他時,他還只是一個只會哭的嬰兒。但連宥不怪她。何必去和一個毫不相幹的人生氣呢?他不知道她長得如何、性格如何,對他來說,那個女人只不過是把他帶到這個世上的人而已,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關系。

只是有時候,連宥會想,他是世界上最多餘的人。既使沒有他,太陽依舊會升起,地球依舊會運轉,生下他的男人和女人依舊會活得好好的,不,也許會活得更好。沒有人為他的出生感到高興,也不會有人為他的死亡感到悲傷……到底,他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何意義?

正是因為每天都在思考這些所謂的“活着的意義”,連宥看起來比同齡人都要成熟許多。他散發着一股不容他人親近的氣場,因此在學校裏既沒有人敢欺負他,也沒有人敢跟他搭話。教室裏那班小學三年級生成天鬧哄哄的吵個沒完,連宥卻總是靜靜的坐在教室的角落看書,與喧鬧的周遭劃清了界限,構築一個屬于自己的領地。

他受夠了這群吵鬧的小鬼。

連宥最近在看阿加莎克裏斯蒂的《無人生還》。這是他在小區的垃圾站無意間撿到的書。書有點髒、有點破爛,卻不妨礙閱讀。當時他只是不經意地瞄了躺在一堆垃圾袋上面的它一眼,卻因此被這本書奇特的書名給吸引,不知不覺地翻了起來。

學校的圖書館裏的那些寫給小孩子看的書連宥一本也看不上眼,對他而言,那些美好的故事都是騙小孩的謊言,虛僞的美化了這個醜惡的世界,才導致他身邊那群小鬼無可救藥的幼稚。

而這本小說裏描述的殺人、犯罪、仇恨,才是真正的現實。

今天放學前的最後一堂課,他終于将《無人生還》看完了,心中掀起一陣震撼。制裁法律無法制裁的罪人……這樣的正義令他深深着迷。

他将小說小心翼翼的收進書包,打算回家後再看一遍。

放學回家的路上,會經過一個書報攤。連宥這時候都會停下腳步,靜靜的伫立書報攤前面,免費閱讀擺在那裏的報紙。

胖胖的老板娘總是坐在臺子後面看八卦雜志,除非客人叫她或是亂翻又不買,她才會冷冷的開口說話,否則她對誰都不理不睬。連宥規矩的遵循眼看手不動的原則,是以老板娘從未趕走過連宥。雖然只能看頭版新聞,但對于一個家裏沒有電視機的小學生來說,這是他獲取外界信息的重要渠道。

報章上,依然是鋪天蓋地的銀行劫案後續報導。大大的紅色标題十分醒目,寫明了因銀行劫案而造成的死亡人數昨晚又增加了一個——那個被擄走的人質遭活活燒死,與贓車一同被棄置在荒僻的郊區。

正義感在連宥的心中發酵,一點一點的膨大——如果讓他遇見那些罪該萬死的劫匪,他一定會親手制裁他們。

連宥很快就把那半頁的報導看完,轉身離開。他住的小區距離學校不遠,連宥已經盡量放慢腳步了,但回家的路程遠比他盼望的還要短。

不一會兒,他就看見小區的小公園了。

這時候,有好幾個與連宥年齡相仿的男孩正在公園旁的籃球場打籃球。

離天黑還有好一段時間,連宥徑自走向公園的秋千坐下,從書包裏拿出小說。

打籃球的男孩們似乎想要比賽,但只有五個人,不好分隊,正吵吵嚷嚷的要其中一個人退出當裁判,卻沒人願意犧牲。争得面紅耳赤之時,一個男孩注意到了在不遠處看書的連宥,于是跑了過來。

“喂,你打不打籃球?”男孩一身臭汗味。

連宥的眼皮擡也沒擡,“不打。”

男孩不死心,繼續死纏爛打,“我們還缺一個人,你來吧!”

連宥的目光依然注視着小說,“沒空。”

男孩吃了閉門羹,很不痛快,竟伸出手掃開連宥手中的書,挑釁的說:“我好心叫你一起來玩,你拽什麽!看書了不起嗎?”

那本小說掉在了連宥的腳邊,男孩搶在連宥前頭将其撿了起來,看了封面一眼,顯然不知所謂,皺着眉念出書名,“無人生還?”

連宥緩緩擡起頭直視那男孩,深邃的眼眸中射出懾人的光芒,寒意凜冽,與他說話的語氣如出一轍,簡短有力卻寒冷刺骨。

“還來。”

男孩接觸到那淩厲的目光,身子沒來由的一顫,不敢再多廢話,悻悻然地把書還給了連宥,然後落荒而逃。

連宥輕輕拍去沾在書本上的沙土,從秋千上站了起來。

這裏也容不下他。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容得下他的地方。連宥被生下他的那個女人抛棄之後,那個名義上是他的父親的男人便将他丢給了一個所謂的保姆照看,然後拍拍屁股逍遙快活去了,過個一年半載才來看連宥一次。不過,那男人來不來看他,連宥并不在乎。

于是這九年來,連宥一直寄人籬下,住在那個勢利刻薄的老女人的家中,受盡屈辱。他稱那個老女人為金枝姨。金枝姨是個獨居的寡婦,年過半百的她膝下無子,死去的老公一分錢也沒有留下,她靠的是做一些偷蒙拐騙的勾當養活自己。跟着金枝姨生活,年幼的連宥被迫提早接觸黑暗的現實社會。

金枝姨生活的地方是一個烏煙瘴氣的老街區。那裏都是由木板破磚随便砌成的房子,各式各樣的違章建築密集而雜亂無章的随處而立。和建築物一樣,住在那裏的人龍蛇混雜,貧窮衍生的各種社會問題在這裏一一體現,是這個看似光鮮亮麗的社會的最底層最龌龊的那部分。

這個地方,罪案每天都在發生,人們可以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動幹戈,甚至殺人放火,相比之下,金枝姨的為人算是比較溫和的了。

嬰兒時期金枝姨怎麽對他連宥不知道,但連宥最早的記憶就充滿了金枝姨的冷嘲熱諷,刻薄虐待。尤其是當那個男人沒有定時付給金枝姨連宥的撫養費時,連宥幾乎隔一天才能吃到又小又冷又硬的饅頭。

而在那個男人人間蒸發的那兩年,連宥的處境更是水深火熱,要不是他已經能夠幫金枝姨幹活換口飯吃,他早就被餓死了。

連宥的工作便是配合金枝姨一起騙人坑錢。有時候,金枝姨會在小學附近的巷子擺個游戲攤,然後搞一些抽簽贏獎的游戲騙小學生的零用錢。

其實,根本就沒有會中獎的簽,那些天真的小學生怎麽玩都只是給金枝姨送錢罷了,但一直沒人中獎的話,就算是小學生也會起疑,這時就輪到連宥出場了。連宥事先在手中握好中獎簽,假裝幸運的中獎。當那些小學生看着連宥抱走獎品時,就會羨慕不已,然後繼續掏錢抽簽、不中、再抽簽、再不中,直到把錢全部花光。

這還算是比較好的差事了。金枝姨偶爾也會幹扒手的勾當。她要連宥假裝走失,纏着目标哭鬧求他們替他找父母,金枝姨則趁着連宥吸引目标注意力時順手牽羊。有時,金枝姨更逼連宥在大街上行乞讨錢。對人搖尾乞憐是連宥最厭惡的事,可偏偏這是最賺錢的勾當,他不得不做。

有時候他會想,與其茍且偷生,倒不如一死了之來的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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