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有孕了 再進來罵就沒意思了
自上回在壽康宮撞見蘇憐月之後,霍長君去壽康宮的次數便少了些,她可不想對着蘇憐月那張春風得意的小臉蛋,然後突顯出自己怨婦嫉妒的模樣。
太丢人了。
可是,這壽康宮也不能不去,于是乎,在自己寝宮裏悶了好一陣子的霍長君又帶着連雀連莺去請安了。
眼見着深秋快要到了,宮廷小路上,秋日紅陽傾瀉,園中柳葉換新,地面上鋪落了大片黃葉。
宮人們正在打掃地面,霍長君身材高挑,眉眼英氣,一身煙綠色的長裙走過,仿若從畫境中走來。
趙成洲一踏出門便瞧見這番景象,唇角不由得彎起了一個弧度,當年的小姑娘終究是長大了。
霍長君繞過柳樹便要走進小巷,卻見到一身穿二品官服,氣質威嚴的男子站在巷口,頓時愣在了原地。
眼角忍不住泛酸,她看着眼前人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敢笑着走上去,然後歡歡喜喜地喊一聲,“成洲哥哥,你也來看母後啊?”
趙成洲是太後的親侄子,其父早逝,他以一己之力撐起了趙家。
趙成洲聽見這許久沒聽到的稱呼頓時腦海中的記憶都有一絲恍惚。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當年,他一回頭便看見小丫頭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盔甲,渾身是血地揮舞着銀槍,将燕人趕退時的模樣。
又恍惚間,他好像見到了當年那個一身紅嫁衣,然後悄悄掀開車簾好奇地打量這繁榮的京城時的鮮活模樣,他還記得她忐忑不安又滿懷期待地問:“成洲哥哥,你說他會喜歡我嗎?”
他悄然回神并後退一步,彎腰低頭,一拱手,沉聲道:“參見皇後娘娘。”
他知道她眼中必然會劃過傷心的色彩,可是離她的這一步之遙已是他能靠近她的最大距離,再多便生非議。
霍長君面色一凝,僵在原地,半晌才重新拾回自己的聲音,故作輕松地笑道:“你瞧我,都忘了這裏不是天幕城。”
她虛扶了一下,“趙大人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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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成洲躲開了她的手,“謝皇後娘娘。”然後起身,動作中透着說不出的疏離。
霍長君扯了扯嘴角,望着這個唯一和自己故土有點聯系的舊人,幹巴巴地回了一句,“不謝。”
兩個人站在原地,好像就沒有什麽話能說了,霍長君看見他的官服,上面打的補子是一只昂揚的錦雞,高興道:“趙大人,你又高升了?恭喜啊。”
旁人升官只是升官,可霍長君卻清楚這對趙成洲意味着什麽。對他來說,他所擔當的官位便是他扛起的家族重任,就如同霍長君嫁來這皇宮一樣。
她是十歲那年認識趙成洲的,那年趙成洲也才十六歲,一個半大小子,長得文文弱弱,白白淨淨的,卻自己一個人跑到軍營來參軍。
她還記得當時趙成洲那副病弱的模樣就好像一個随時都能倒地的病秧子,吓得登記的士兵都不太敢收他,便想将他趕走。
可沒想到,他竟是死活賴在軍營門口不走。
那日,恰巧霍成山休假,帶着霍長君去城裏玩兒了一圈,回來便剛好看見他像條流浪狗一樣蹲在門口睡着了,她好奇便上去叫醒了他。
得知原委後,霍長君眼珠一轉,便道:“若你能贏我三招,我便讓你參軍如何?”
其實,霍長君當時也不過是想在自己父親面前顯擺一下自己的武功罷了,可沒想到,她一招便把趙成洲打暈過去了,吓得她後來再也不敢輕易對人動手。
可趙成洲卻因此陰差陽錯入了軍營,霍成山一聽他的名字,便做主留下了他,還将他帶在身邊和霍長君一起教他武功和兵法。
再後來,二人便一同随霍成山上戰場出生入死,殺起敵來,趙成洲比霍長君還要拼命,直到他受了傷,霍長君為他上藥時才得知,他原是京城趙家人,那個曾經一門兩後榮極一時的趙家。
他父親是趙家第二子,趙妍春的弟弟,原本也該是個大人物,只可惜不到三十歲便死于傷咳。趙家只此一子,他亡故後,所有的壓力便來到了趙成洲這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身上。
那時,趙妍春姐妹正和許明月鬥得如火如荼,可偏偏趙家家主此時隕落,頓時元氣大傷,縱有身為國母的姑姑,趙家也受盡冷眼,畢竟二女無所出,帝位難争,所有人都等着看他們的笑話,等着他們消失在這盛京城裏。
所以,待他年歲一大,他便自己偷偷跑來了邊關,因為這裏是立功最快的地方。
霍長君還記得她那時候問他,“你為什麽要來這兒?”
“打仗。”
“為什麽打仗?”
“立功。”
“可能會死的。”
他是怎麽答的?
他說:“反正,在他們眼裏趙家已是将死人家,可我偏不認,我偏要讓他們看着我趙家風風光光再起。”
後來,他真的做到了。
他用了四年,從小兵做到千戶長,再到校尉,再到镖旗将軍。他是上升最快的人,也是軍功最多的人,更是受傷最多的人。
再後來他便送霍長君回了盛京,以軍功入仕,走到今天。他一個人撐起了趙家的門楣,讓它繼續了當年的榮耀。
秋風悄悄刮過,帶起了幾縷青絲,竟覺得微微有些冷,讓人頭腦清醒了幾分。
趙成洲微微一笑,道:“多謝皇後娘娘。”
對,道謝總是不會出錯的,霍長君這樣想着,他走到今天不易,謹慎小心些也是應當的。
霍長君點點頭,也不再留他,她說:“那我去看太後了。”
趙成洲沒有說話,霍長君微颔首,便要跨過他。
“聽聞陛下納了很多妃嫔。”
他這話說得又輕又含蓄,還不帶一點感情色彩,倒叫霍長君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她回頭,嫣然一笑,仿佛完全不懂他的擔心,只道:“趙大人放心,我不會讓父親難做的。”
然後轉身便離開了。
那背影高傲又體面,像極了文官們常稱頌的模範皇後。
趙成洲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未動,他們終究是都長大了,那時受了委屈最喜歡拖着他出去和別人打架的小将軍,如今也會說出不會讓別人難做的話了。
霍長君邊走邊流淚,控制不住也擦不掉。
為什麽呢?明明說好了哭過了就不會再傷心難過了。明明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明明也已經接受了要和很多女人一起争搶,可是為什麽與故土有關的人一問還是會忍不住委屈流淚呢?
霍長君眼角模糊,終是停下腳步,朝向牆邊蹲着。她咬着拳頭不敢哭出聲,為什麽要問呢?不問不就不會難過了嗎?不問不就可以假裝看不見傷口,假裝已經接受了嗎?不問不就真的可以騙過自己,告訴自己不愛了嗎?
霍長君在壽康宮門口失控,她讓自己哭了三個呼吸,然後趕忙擦幹淚,轉頭準備先回去,沖着旁邊的連雀連莺道:“我們明日、”
可是“再來”這兩個字她還沒有說出口,便徹底咽回了腹中。
只見謝行之與蘇憐月并排站在她身後,面色凝重。
“真是好一出郎情妾意啊!”
謝行之咬緊了牙,那語氣中的盛怒便是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
霍長君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謝行之一把就攥住了她的手腕,她眼角的淚還沒有幹,謝行之修長的手指替她一點一點擦去,霍長君覺得自己的臉都要被他擦破皮了。
“嫁給我很委屈嗎?這麽喜歡他還能僞裝成喜歡了我十年的模樣?這就是你的喜歡嗎?眼裏一個心裏一個?”
霍長君渾身僵硬着搖頭……想說話……可是她怎麽也說不出口,她從沒見過如此可怖的謝行之,他眼裏好像有一簇熊熊燃燒的怒火,要把這周圍所有的一切都焚燒幹淨,尤其是被他抓住的霍長君。
“想否認?那你倒是開口啊!”
謝行之怒吼一聲,周圍的宮女太監都跪了一地!
霍長君完全不敢動,她想不明白謝行之為何會如此盛怒,可是當她看見跪地的蘇憐月、連雀連莺,她好像明白了……她挑戰到了他帝王的底線。
“霍長君,你好樣的,真是好生硬氣啊。”
“可你不也沒有喜歡過我嗎?”她終于顫聲道。
你看,你身邊不也還帶着你最心愛的女人?你看上一次你來,我不過是提了一嘴蘇憐月你便将我抛下去了延禧宮?你看,既然你覺得我不喜歡你,那麽你不喜歡我,不剛剛好扯平了嗎?
“不喜歡?”謝行之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最後諷笑一聲,用勁甩開霍長君的手,“是啊,我怎麽會喜歡你這麽蠢,這麽粗俗心裏還有別的男人的女人?你配嗎?”
不知道是不是聽多了,霍長君竟是覺得這樣的話不痛不癢了。倒是旁邊的連雀連莺瑟瑟發抖,陛下竟是如此不給皇後娘娘面子,當衆斥責,日後讓娘娘如何服衆?
他後退一步,扶起蘇憐月,牽着她的手,沖着霍長君微微一笑,然後送了她一道晴天霹靂。
“剛好,月兒有身孕了。我正要帶她去見太後,你既是皇後,便一起來吧,說不定這個孩子将來還要養在你名下呢。”
這麽快,就有身孕了?
那一瞬間,霍長君的臉上血色退得幹幹淨淨,就好像全世界都坍塌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聽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
她只覺得自己好冷,好冷,這盛京的秋天竟是如此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