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不後悔 九月,初秋時節,分明該是……

九月, 初秋時節,分明該是碩果豐收的好季節,可是大漢卻處處民不聊生, 憂愁載道。

燕國使者來到了大漢,入了盛京城,還是趙成洲親自接見的。

趙成洲将人安排在了使館裏,休息了一天。

第二日, 燕國使臣便親自入朝觐見, 當天燕國使臣還和謝行之以及一衆大臣在禦書房裏閉門徹談,從天明到日落。

夜間,衆人出來的時候已是月上中梢,談話內容,外人難以得知, 只聽聞漢臣面色難堪, 而燕國使臣臉上還帶着倨傲的表情。

宮內宮外都紛紛傳言,陛下怕不是要降了, 頓時人心惶惶。

謠言如何紛飛四起不要緊, 謝行之依舊是那副冷淡高傲的模樣, 甚至還讓人安排了第二天的夜宴,為燕國使臣接風洗塵,舒緩壓力。

宮裏的下人們端着各色的物件魚貫而出,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準備着。

霍長君坐在床邊,連雀連莺為她解開手腕上和腳踝上的鎖鏈。她一清醒便要自殘, 實在是出于無奈才選了這麽個法子。貼着肌膚的鎖鏈分明已經用皮毛袖筒裹住了, 可霍長君的手腕上還是留下了一道又紅又深的印記,連雀心疼不已。

她望着眼前這個眼神有些萎靡,臉色蒼白, 精神混亂的女子,這樣渾濁不堪的眼神,誰人能将她和過去意氣風發的小将軍聯想起來呢。

連雀扶着霍長君起來,讓她坐在梳妝臺前給她梳洗打扮,今夜是接見使臣的國宴,皇後不在場說不過去。可是她這幾天喝了不少太醫摻雜在湯水裏的安魂湯,狀态十分差勁。

眼神迷糊得有時候連人都分不清。

連雀連莺邊落淚邊為她梳洗。

明月清風,宮闕歌舞缭繞,燈火通明,酒宴席間兩國臣子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若是不說破,誰又知道兩國是彼此征戰了數十年的世敵呢。

霍長君高高坐在主位之上,神色恍惚,雙手被一條輕薄的銀色鐵鏈鎖住,蓋在了精致繁複的鳳袍之下,身旁是酒宴賓客,氣質清貴的謝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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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鐵鏈既是防止霍長君自殘也是防止她戕害謝行之,一舉兩得。

耳邊靡靡之音四起,霍長君臉色越發難看,恍惚間,她好像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他像小時候一樣,把她架在脖子上讓她騎大馬。

他指着那廣闊無垠的沙地告訴她:“長君,你看這就是爹爹守住的錦繡山河,這是爹爹送給你的最好的禮物。”

畫面一轉,腦海裏父親又交代,“長君,你要保護好他。”

霍長君頭痛欲裂,腦海中父親爽朗渾厚的聲音仿佛成了她的催命符,她不敢想,不能想,多想念一點頭都會炸裂開來。

她神志不清,完全顧不得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只頭顱裏的刺痛就需要她用一萬分的力氣去勉強支撐着自己不要當衆倒下來。

可下一瞬,耳邊一道刺穿魂靈的尖叫聲響起。

“陛下!”

那聲音震徹寰宇,霍長君混沌的頭顱也清醒了那麽一時半刻。

她擡眸,只見本是歡鬧的宴席何時變成了刀劍相向的混戰場,天堂到地獄仿佛只有一瞬間,大殿裏,刺客無處不在,酒杯食物砸碎了一地,宮女太監們尖叫四下逃竄。

所有的人都在混戰厮殺,刺客來勢洶洶,仿佛并非普通武藝高強之人,便是趙成洲、林晨紹也被刺客纏得脫不開身。

霍長君依舊神游天外,直到刺客的那柄長劍泛着冰冷的白光朝她刺來,不,應該說是朝謝行之刺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陛下!”李公公的嘶喊聲痛徹心扉,恐懼和害怕擔憂一瞬間同時侵襲霍長君的頭顱。

她的神志清醒了不少,看着刺客的長劍泛着冰冷的白光直刺謝行之時,那一瞬間她是真的想謝行之死的。

她殺不了他便讓旁人殺了他。

她是恨絕了他的,要不是他,父親怎麽會死。

要是他真的死了就好了,她這樣想。

可是,下一秒,霍長君直接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柄劍。

在場所有的人都驚住了,便是謝行之也傻在了原地。

她救下了謝行之,整個右肩被刺穿。

謝行之愣在了那兒,看着那泛着血光的劍尖,他以為在他們已經決裂,甚至霍長君認準了他是殺父仇人,恨不得親手殺了自己之後,絕不可能再為自己如此付出。

可是,鮮紅的血洗滌了他污濁肮髒的臆想。

恍惚間,他想起了那句,“我會永遠守護謝行之,永不背叛。直到生命盡頭和信仰終結的時候。”

“霍長君……”

謝行之不能死,他這個皇帝确實做得很爛,可是眼下并沒有其他人能代替他,他死了,燕國趁機吞并,謝璟之趁機占地為王都不是不可能,那她父親守了一輩子的東西就會四分五裂,再也收不回來了。

她想,要是她死了或許也不錯。

可這刺客的準頭實在太差,只捅穿了她的右肩。她冷眼看着刺客,然後一擡手握住了那柄劍,鮮血橫流。

她一用力生生掰斷了劍,她仿佛不知疼痛,肩膀上還戳着一柄斷劍,轉手就反殺了刺客。

刺客死時還瞪大了雙眼,死不瞑目。

那一夜,月色下,宴會上。

她猶如歃血修羅,用劍砍斷自己手上的鐵鏈之後,就赤手握着那柄斷劍,邊流血邊殺人,刀劍與骨頭血肉相撞,發出美妙的悲鳴。

她一人血染鳳袍,浴火重生,殺光了身邊所有的刺客。

謝行之看着她利落狠厲的身手,為她震驚,也被她所吸引。他從來都不喜歡她舞刀弄槍,尤其是她一身武功讓他不得不提防的時候,更讓他覺得心驚。

可是,眼下,瘋狂獵殺刺客的霍長君竟讓他覺得有一絲絲的欣賞。他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她從宮外殺進皇城想為父親報仇,可是那時的她傷人不殺人。而今日的她招招狠厲,絕不留情,像是個冷血的殺人機器。

他又不由得想起了那年登基之前,太子府被圍困,就是她一人一劍守一門撐到了援兵到來。

可那時她在門外厮殺,将他穩穩守護在屋內,他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卻見不得她真正厮殺時的狠厲與無情,也見不到她今日的狠辣決絕。

當增兵趕來,趙成洲等人都停下手。

霍長君将最後一個人的喉嚨刺穿,她面無表情地拔出鈍了的殘劍,刺客的鮮血滋了一地。

“哐啷”一聲,霍長君冷漠地松開手中的劍,落在了地上。

所有人就那麽看着她,看着那個身邊屍山血海,自己也像是個血人一樣的女子。

鳳袍早已割得破碎,珠釵不知甩到何處去了。而她站在那裏,卻猶如墜魔的神佛,任何人輕易不敢開口打攪她。

大殿之中,血腥味彌漫,所有人都還活在方才那場獵殺之中,就連燕國使者何時死了都不知道。

霍長君沉默着,眼底染血,一片鮮紅,然後擡步一步步往外走去,卻無一人敢攔她。

謝行之帶着金瘡藥來的時候,霍長君已經躺在冰冷的寝宮裏睡着了,還是那身血衣,不曾更換。

謝行之看着她,心底一瞬間五味雜陳。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從何處開口,更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他……他……

他的拳頭在身側緊了又緊,最後緩緩在床邊坐下,擡手輕輕擦去了她臉上的血珠,只可惜厚重黏膩的血腥味讓這偏殿都變得陰森可怖起來了。

太醫替她診治包紮過了,說身上不少處傷口傷及筋骨,需要好好靜養,而且體內還有安魂湯的殘留,這一覺怕是要睡得久些。

謝行之撫摸着她的臉頰,這一年多來的遭遇讓她不停地削瘦下去,她早已瘦骨嶙峋,下颌棱角尖利硬朗得刺手,和她這個人一樣,是個極其難啃的硬骨頭。

謝行之微微合眼,竟是緩緩俯身然後側卧着睡在了她身後,他把自己的腦袋埋在她後脖頸,鼻尖還能聞到隐隐的血腥味,手搭在她的腰側。

他輕輕地微不可見地喚了一聲,“長君。”

他閉着眼,殿內寂靜一片,除卻他只有一道沉穩的呼吸聲。

謝行之卻聽着這道呼吸聲覺得格外安心。

他一輩子沒有相信過任何一個人。

從未。

所以,他從不跟任何人同床共枕,便是霍長君,嫁過來的頭三年他也從未碰過她,直到真的确定她無害了,至少床榻上無害,他才碰了她。可即便是那樣,也是雲雨之後将她送回自己房間,然後各睡各的,絕不同榻而眠。

他戰戰兢兢了一輩子,猜忌懷疑與他為伍,他從不相信任何人,從不。

便是太後、便是趙成洲、便是蘇憐月,也不過是因為他們有利用價值,過往曾有過一兩分微薄的情義,他才寬待幾分的,待他們沒有價值了,便随時可以抛棄。

可是,霍長君。

“霍長君……”

他壓抑着自己的聲音,咬牙切齒地念出了這三個字。

他從來都知道霍長君的心意,也從來都沒有真正在意過,他對她好幾分,不過是霍家還有用。他對她笑一笑,也不過是想讓她聽話,別壞了他的事罷了。

從頭到尾,他就在算計她。

從未曾謀面之前她就被他挑中,從成婚之後她就被他利用。這十年來,每時每刻,他在她身上從未放棄過一刻可以榨取利益的時候。

他看着她往坑裏跳,他知道她會難過,他還是會毫不手軟地動手,毫不仁慈地算計她。

他也從不後悔。

他、不後悔。

“我、不、後、悔。”

他咬着牙說出了這四個字,頭顱埋在霍長君的頸窩裏低語,不叫任何人看見他的面容,眼角卻忍不住濕潤了。

他不會後悔,不該後悔的。

這是他的行事準則,他奉為圭臬。

皇後今天被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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