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修羅場1 譚小姐,我想我們不是一路人…… (1)

賀九臯與程蘭不歡而散, 驅車離開別墅,紫微宮的景色快速倒退,愈加陌生, 這裏從來不是他的家。

心中郁結難抒, 他将車停在大王椰子樹下,拿上煙盒和打火機走到湖邊, 抽出一支煙點燃,含住濾嘴,呆呆望着岸邊金柳柔韌的枝葉拂過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在英國就讀的寄宿制學校,對生活方面要求極其嚴苛, 規定了頭發的長短、走路的姿勢、服裝的規格以及決不允許吸煙,即使到了合法的吸煙年齡。所以成為大學生的第三年他才迎來小小的叛逆期,學會了抽煙喝酒,當某次在坡斯廉俱樂部和一個種族歧視者鬥酒, 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頭疼欲裂地醒來,他才明白公學實施嚴厲校規管理的最大好處——避免學生放縱自己, 妨礙堅韌不拔的性格形成,一個沉溺在酒精中的人談何掌控自己的人生。經此一役, 他對所有成瘾的東西都保持審慎的态度,煙酒淺嘗辄止,而愛情目前于他而言仍是傳說, 至少他那些精英俱樂部的校友們在說愛一個女人前, 都準備好了婚前協議書。

“愛情只是糊弄人的把戲,一時興起罷了”,賀君言在兒子成年後如此說道。

“那你對我母親也沒有愛情?”賀九臯記得自己這麽問。

“這個嘛……”賀君言坐在與英女王毗鄰的寓所,抽着雪茄目光惘然, 他笑笑說,“我覺得我對你母親的感情接近于愛,因為我沒有簽婚前協議,昏頭到這種程度,應該算愛情吧,而你母親認為是媒妁之言,她的愛不知去哪兒了。”

1990年,大馬富家少爺賀君言跟随父親來大陸投資,在招商投資酒會上對一個女孩一見鐘情,她有一對可愛的梨渦,神似影星許晴,梨渦淺笑,當真笑進他心裏。

當年的程蘭年僅21歲,不施粉黛,純稚、清麗,令人不敢亵渎。程父決定接受投資建立南國百貨,讓她和生意夥伴的兒子相親,之後便順其自然嫁到大馬,相夫教子,直至被她發現賀君言有了情人,一切便結束了。

賀九臯對父母的過去略知一二,覺得父親那番話可笑至極,他不忠于妻子,背叛婚姻,卻把自己描繪成感情中的受害者。

賀君言為自己逝去的愛情做結案陳詞,“我愛你母親,但得不到回應的愛實在令人寂寞,所以我到別的女人那裏尋求慰藉,如果你母親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終其一生只會有她一個女人,可是很遺憾,她是完美主義者,說什麽都不肯原諒我,決絕地扔下我們父子回了大陸,呵,絕情的女人……之後我做了一個小手術,這輩子都不會有私生子跟你搶財産,你是我唯一的繼承人,兒子,我愛你,因為我們血脈相連。”

微風驟起,湖水碧波蕩漾,賀九臯的心亦起伏動蕩,他成長于支離破碎的家庭,沒體會過正常的父愛母愛,所謂“溫情”是個遙遠的詞彙,父親周旋于各色情人之間,母親将時間投入到家業上,兩人都無暇顧及被扔在寄宿學校的孩子,說起來,舍監更像父母,關心他的起居和心理健康,在他吹黑管獲獎時表揚他,在田徑跑失利時鼓勵他。

越回憶越沮喪,賀九臯将煙摁熄投進煙盒,返回停車處,看到站在他車門旁的女人時伫足,原來是譚佳人。

對這個女人談不上魂牽夢萦,但最近确實常常想起她,無論怎麽想都覺得可惜,譬如現在,金色光線為對鏡補妝的女人鍍了層柔柔的光輝,當她轉過身,揚着精致的面龐,細長而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不經意的風情令他一時忘我,理智回歸,又感到一種暴殄天物般的心痛。

卿本佳人,奈何——

“賀先生”,譚佳人率先打招呼,鑒于兩次見面都不太愉快,她沒打算寒暄。

賀九臯颔首,“您好,譚小姐”,他也不打算多說,直接上車一腳油門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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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佳人望着開走的車屁股目瞪口呆,什麽鬼,有誰在追趕他嗎?

但很快車子剎住,賀九臯下車繞過車頭打開副駕駛門,揚聲說:“這地方打車不方便,我送您一程。”

譚佳人愕然,有了上次前車之鑒,她說:“不用了,會耽誤您時間的,我用打車軟件,很方便的。”

“上車吧,這裏回市區的路就一條,您不用擔心我不順路”,賀九臯顯然知道她想什麽,堅持表現紳士風度。

“好吧,謝謝”,譚佳人快步走過去上車,坐好,迅速系安全帶。

賀九臯看她動作麻利,沒再說什麽,回到車中,專心開車。

駛出紫微宮,譚佳人目光瞥向車窗外,賀九臯偶爾瞟一眼她,視線停在她側顏一瞬便轉開,心跳如鼓——簡直不可理喻,他蹙眉與自己的心意較勁,僵持了一會兒,決定順應心意,和譚佳人聊聊,興許能聊出點共同語言。

“譚小姐來紫微宮做什麽,咨詢房産,看房……還是別的事?”

到紫微宮看房?雖然她很努力地往上爬,但有生之年不知道能不能達到目标。

多謝您看得起我……譚佳人扭臉沖賀九臯笑了笑,“我今天是來見客戶的。”

賀九臯“哦”了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我說呢,怎麽沒聽聞傑森和他太太賣房的消息呢,是我誤會了,以為您約了房産經紀人看房。”

譚佳人咂摸出兩重意思,一賀九臯認識何女士和她老公,二賀九臯看到她和鄭大明了。想明白,她嫣然一笑,解釋,“那位男士不是‘房産經紀人’,他是寶石商,我們同何女士提前約了時間,特意定在今天登門拜訪。”

“原來如此”,賀九臯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随意道,“想必譚小姐不會空手而歸,畢竟您那麽‘賣力’地轉場應酬,酒店晚宴、高爾夫球場,西郊別墅,一刻不閑,果然心中有工作,哪裏都是營業舞臺。”

這是諷刺沒錯吧,譚佳人笑容像紋在臉上,一般情況下,她不會生氣,假笑着反諷,“是啊,收獲滿滿,不然對得起我賣力營業麽,世上沒有白來的午餐,我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比不過您在資本市場翻雲覆雨,買進賣出,分分鐘締造億萬神話。”

賀九臯勾勾唇,“聽上去你很了解我的工作似的。”

譚佳人發出一聲嗤笑,“不就是投機嗎,買空賣空、囤積居奇、套購,話說投機倒把罪直到1997年才取消,不算什麽光彩的工作吧。”

兩人不再您來您去的假客氣,本就互有偏見,圖窮匕見後更無須顧忌,總之撿對方不愛聽的說就對了。

賀九臯推測,“看來你在金融市場吃過虧,因此對投機行為怨氣深重。”

譚佳人買過股票,跟大部分散戶的遭遇相似,被莊家割了韭菜,關于這一點,她是不會說的,說了不就代表賀九臯猜對了麽,不如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讓他無話可說。

“那些盯着股票曲線圖的所謂金融精英說白了就是寄生蟲,所作所為猶如賭博,股災、次貸危機、金融海嘯,不都是投機者們折騰出來的嗎,任何一個辛苦勞動,為社會創造價值的人都會認同我的看法。”

賀九臯的教養也攔不住他吐槽,“每種商業行為都存在投機,只有‘經濟文盲’才會和你有共鳴,不要想當然認為投機行為中,成功者的收益就是失敗者的損失。若非大量投資者看到通信技術孕育的商機,将錢投資于通訊系統,推動通訊行業高速發展,那麽現在人類社會就不會進入信息時代。投機首先要做價值分析,甄別出股票市場中的騙子,狙擊這樣的騙子,将違法違規的上市公司置于市場的監控之下,對金融機制來說,不是一樁幸事嗎?假如你買股票賠錢了,需要問自己為何看走眼了!”

呵呵,你當然為自己辯護喽,還把自己說得偉光正,監管部門不給你發面錦旗都委屈你了。譚佳人油鹽不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被賀九臯看得一清二楚。

是的,看走眼會損失慘重,投資、交友莫不如是——賀九臯把車停在路邊,兩步遠的地方有個地鐵指示牌,他替譚佳人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做了個請的動作,一語雙關說:“譚小姐,我想我們不是一路人,打車還是乘地鐵,您自便。”

譚佳人被“請”下車,看着開走的車,跳腳大罵:“神經病!”

哪有這樣的奇葩,吵架吵不過就把人扔到半路,真小氣。

譚佳人搭地鐵換了一站回到工作室,路過V雜志社,碰見拍雜志內頁大片正中場休息的趙夕顏,彼此都做出驚喜的表情。

一個說:“親愛的,沒想到你就在隔壁上班,緣分啊。”

另一個說:“如果知道大明星駕到,我一定早早候場,陪你拍片。”

趙夕顏穿了件黑緞長裙,肩部有鬥篷設計,胸口紮了一個誇張的蝴蝶結,優雅中添了抹甜美的少女感,拍片前一天怕浮腫,她滴水不沾,現在有點兒吃不消,但只能喝黑咖啡來抵抗一陣子。

譚佳人察言觀色說:“我辦公室有黑巧克力,要不要給你拿一點來。”

趙夕顏搖搖頭,“謝謝,不用了,反正很快就會結束,我再放開吃,你不知道,越餓得很越吃不得甜味,越吃越餓,好不容易能上一線大刊,我得控制自己,攝影師特別兇,我可不想被他說。”

譚佳人笑着恭維她,“V雜志向來誰紅捧誰,恭喜你呀。”

趙夕顏自嘲,“這才哪兒到哪兒,只是內刊,上封面才會引起奢牌注意。”

譚佳人安慰她,“剛開始而已,時尚資源也是厚積薄發的,等你大紅大紫了,時尚五大刊會争着搶着請你上封面。”

“說的也是,謝謝你啊,佳人”,趙夕顏親切地笑笑,把咖啡杯遞給助理,返回棚裏拍攝。

譚佳人想起什麽,打電話給同一樓的五星級酒店訂英式下午茶,讓他們準備好後送到CoCo沈的工作室。

賺錢了,出點血請客,才利于團結同事關系。

下午正打盹的時候,香噴噴、熱騰騰的糕點打包送到,同事們聚到一起,說說笑笑,享受美食。

恰好沈南星不在,氣氛更加放松,大家品着茶點,閑磕牙。

“你們誰看見趙夕顏了,哇塞,長得跟瓷娃娃一樣,我原來覺得她在電視上挺圓潤的,沒想到私下那麽瘦。”

“明星都是紙片身材啦,減肥老狠了,一天可以不吃不喝的,真讓人佩服。”

“切,我要是拍一部戲掙個小目标,我也有動力減肥呀。”

“可拉倒吧,不是誰都有那種自我折磨的毅力的。”

“我覺得女明星們卸妝了肯定面帶菜色,她們還追求A4腰、巴掌腰,看着吓人。”

“趙夕顏多高,165,還是168來着?”

“她穿高跟鞋了,目測163不能更高了。”

“她的百度百科上寫着168呀。”

“改過了,年齡都改了,我記得她以前92年的,現在去看已經變成96年,不然怎麽跟一茬又一茬的小花嫩模網紅争市場。”

同事們七嘴八舌說着娛樂圈中的傳聞,譚佳人做聆聽者,時不時笑着附和一聲,杜可兒也沒參與聊天,她喝着伯爵紅茶,酸溜溜地想,要不要也去整個網紅臉,混娛樂圈,那才叫賺錢多呢。

杜可兒擡頭看譚佳人,覺得她好虛僞,明明掙外快了,請同事們去烤肉店聚餐都不為過,買些塞牙縫都不夠的小點心收買人,真沒誠意。

她想着想着計上心來,甜甜笑着說:“佳人姐,你下次見客戶也能帶我去麽,我想跟在你身邊學習。”

閑聊中冷不丁插了一句破壞氣氛的話,衆人不由噤聲,面面相觑,杜可兒再怎麽是個萌新,也不能這麽天真無邪吧,帶你見客戶,人家的傭金也要分你一半喽,除非做助手,那底薪就降了,再說你一個翻譯,做好本行就好啦,實在想開發客戶,你自己找門路呀。或者需要團隊合作的時候,你再披甲上陣,反正沒有客戶資源共享的道理。

杜可兒緊緊盯着譚佳人的眼睛,心想這回可戳破你的假面了,什麽親切善良都是裝出來的,她剛入職的時候,因為不熟悉業務,被譚佳人搶走客戶,還有晚宴狗糧事件,程景歡把她罵得狗血淋頭,譚佳人聽完全程,才假惺惺出來給她解圍,擺低姿态使勁巴結南國集團的大小姐,就因為譚佳人毫無底線的跪舔,才令那些有錢人氣焰嚣張,為所欲為。

你譚佳人自己低聲下氣,麻煩不要帶上別人,哼,掙點錢還要出賣尊嚴,憑什麽呀!

譚佳人也盯着杜可兒帶着恨意的眼睛,回想自己什麽時候得罪她了,記憶裏無跡可尋,自認為是比較關照新人的職場前輩,你私下向我讨教,我會好好教你,但你公開這麽搞,那就對不起了。

她也甜笑着說:“可兒,你見客戶帶上我,我貼身指導,絕對無私。”

“噗”,不知誰笑出聲,凍結的氣氛立馬又活躍起來,衆人紛紛說,“這個方法好,以後大家互相指導。”

聊到這份上,大家都收了心,各自回工位工作。

譚佳人回辦公室處理積攢的郵件,有潛在客戶的,有供應商的,還加班加點策劃了一份成年禮旅行活動,客戶的訴求是驚險刺激但要安全。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她從辦公室出來,工位上的人已空了大半,前臺也下班了,和收拾桌子的同事們互道明天見後,她背包走出工作室。

隔壁的雜志社燈火通明,譚佳人看着依然忙碌的職場人,默默嘆口氣,向電梯口走去。

安全通道有人用法語說:“諾伊,我太笨了,找不到客戶。”

譚佳人透過門縫,看到杜可兒坐在樓梯打電話,“嗯,知道了,謝謝你諾伊,你太好了,還給我介紹客戶,嗯嗯,有什麽不懂的,我會問CoCo沈……什麽,今晚嗎?好啊,去哪裏,Assassin,刺客酒吧嗎,那可是最燒錢的酒吧,連杯子都是愛馬仕的。”

繼續待着就從無意聽到變成偷聽了,譚佳人輕手輕腳地離開,和同一棟大樓的陌生人帶着疲憊和倦意乘電梯下樓,她穿過街心公園,步行到偏僻的街角,乘公交車回家,同事們都以為她有車,其實她的“車”只在需要的時候出現。

她坐到如意街站下車,給姑姑打電話,問今晚幾個人在家吃飯,她從飯店叫餐。

譚勤話中透着喜意,“不用叫餐,今晚咱們譚家人去姜家面館吃面,附近的人都去,就是不知道你弟弟勁恒回不回來,他送快遞沒日沒夜的,你姐說回來。”

“姑姑,家裏有人中彩票了,還是有別的好事發生?”

“天大的好事”,譚勤響亮的笑聲傳過來,“你沒看新聞嗎,咱們如意街要開發了,不過我看你爸有點不高興,人老了念舊,舍不得祖屋。”

譚佳人收線有點兒懷疑,不會又是狼來了吧,類似的消息都傳過好幾波了,最終也沒啥動靜呀。

她打開手機去規劃局網站查看相關公告,沒找到如意街的公示,既然都沒挂上去,說明又是哪個開放商在吹風呗,等敲公章還早着呢,白高興了,浪費感情,悻悻然把手機放進包裏。

快到中心街口了,譚佳人左右看看有沒有車,這一留意不打緊,看到一部藍色奔馳GLC停下,她的姐姐譚心悅從奔馳車上下來,緊接着一個年輕男人也跟着下車,走到譚心悅身邊,拉着她的手搖了搖。

譚佳人想往前走幾步看清楚些,又怕暴露,悄悄摸摸地走到街口人行道的一株梧桐樹後,探頭探腦地偷看,男人身材适中,白白淨淨,白色T恤搭牛仔襯衫,米色休閑褲的長度剛剛到腳踝,腳踩白色貝殼鞋,看樣子像注重穿着打扮的精致都市男……不過有點面熟,在哪裏見過來着——

她正琢磨,譚心悅和男人越靠越近,兩人的嘴唇貼到一起,起初只想親親,後來變成深吻。

啊呀,這——譚佳人撇開視線,非禮勿視,雖然她挺想看。

熱吻過後,譚心悅鼻尖沁着細小的汗珠,身體通電般止不住顫抖,她睜開水蒙蒙的眼睛,打了男友胳膊一下,“都叫你忍一忍的,被人看到怎麽辦。”

鄭浚看着女友害羞的模樣,愣愣地說:“心悅,你真可愛,我一天都不想和你分開。”

譚心悅說:“鄭浚,我也不想和你分開,尤其是你不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就會想你在做什麽。”

鄭浚傻乎乎地說:“還能做什麽,想你呗。”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停地傻笑。

鄭浚!是她認識的那個假姑娘鄭浚嗎,譚佳人伸長脖子打量姐姐的男友,哎喲媽,還真是,假姑娘鄭浚和姐姐的男友鄭浚脖子上都有顆痣,那錯不了。

假姑娘鄭浚還有個外號叫如意街小王子,因為他媽牛春花擁有半條如意街,鄭浚爸雖然死的早,但有生意頭腦,賺錢了就買地皮,買了地皮就蓋房,多活幾年,沒準兒就混成地産商了,他人走了,留下了錢,牛春花繼承了丈夫的遺産,成了遠近聞名的包租婆,日子過得十分滋潤,前幾年在栖雲社區某個很貴的樓盤買了一層樓,搬走了。

再說回小王子鄭浚,他小時候身體不好,多災多難,牛春花把他當成閨女養,成天梳着倆小辮到她家找譚勁恒玩,有次孩子們摸黑在野地裏玩捉迷藏,鄭浚不小心扭了腳,大家吓得哭成一團,是譚心悅找到他們,把鄭浚背回他家,後來聽譚心悅說,牛春花非但不感謝她,還怪她帶鄭浚瘋跑野跑,囑咐鄭浚再也不要跟他們玩了。

小學中學她和鄭浚在一個學校,有次分班還分到一起,初中畢業後,牛春花找關系把兒子轉到申城最好的重點高中,再後來就很少聽到他的消息了,忘記是哪次,聽街上的人說,牛春花兒子出國了,有人說寡婦把孩子拉扯大不容易,也有人不喜歡牛春花的為人,就揭短說她花錢送孩子出去的,誰知道是啥野雞大學。

但姐姐為什麽和鄭浚在一起了,還愛得……如癡如醉,譚佳人腦中打了個問號,耐住性子等鄭浚的車開走,她從梧桐樹後蹿出來,大喊一聲:“譚心悅!”

譚心悅吓了一跳,看清是妹妹,埋怨,“你幹嘛呢,一驚一乍的。”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快交代,你和鄭浚什麽關系!”譚佳人盤問姐姐。

譚心悅嘴巴抿緊,低頭不語。

譚佳人用手比劃接吻的動作,“你倆都這樣那樣了,還想瞞誰!”

譚心悅看妹妹兩手掌貼在一起使勁摩擦,不由想起鄭浚炙熱的嘴唇和劇烈跳動的心髒,臉一下紅了,舉手去打譚佳人,“哎呀你這個壞丫頭,瞎比劃什麽呢,我們有那麽猥瑣嗎?”

姐妹倆打打鬧鬧地往家走,譚心悅在妹妹的追問下,交代戀愛始末,“我先看到鄭浚簡歷的,應聘的職位是南國集團連鎖超市電商運營總監,被篩選出來的一共有五個人,通過最終面試的只有他,後來我們在食堂遇見過幾次,偶爾聊聊小時候的事,都覺得好笑,前不久集團召開職工運動會,我們分到了一組,比賽兩人三足,我們兩個配合得挺默契,拿了第一,獎品是電影票,就一起看電影了,再後來他請我喝咖啡,我請他吃飯,私下見面多了,互相都有點感覺,就說試一試……”

“哦——”譚佳人拉長聲音,又問,“那你同事們知道你倆在談戀愛麽?”

譚心悅搖搖頭,“我和鄭浚雖然不是同一個部門,但低頭不見擡頭見,他入職不久,就談戀愛,我怕影響不好,所以叮囑他不要讓別人知道。”

“這麽說你倆在談地下戀”,譚佳人想想都覺得神奇,“你怎麽就喜歡上了假,呃鄭浚呢,難道你不記得他梳着羊角辮,流着大鼻涕管你喊姐姐嗎,都快讀小學了,還不會擦屁股,有次他在咱家拉屎,不還是你給他擦的嗎。”

譚心悅啪啪朝妹妹背上甩大巴掌,“求求你別讓我回憶了,我不想要畫面感。”

譚佳人哈哈大笑,“可能老天注定你倆要姐弟戀吧,鄭浚和我同歲25,他比你小四歲。”

“嗯”,譚心悅甜蜜地說,“鄭浚不在乎,他說他就喜歡我這樣的。”

姐妹兩人回到家中,換上便服,在姑姑譚勤的帶領下,同父親叔叔,五個人一塊兒到姜家如意面集合,面館裏坐滿人,支持拆遷的和不支持拆遷的群衆自動分座兩邊,泾渭分明,大家激情辯論,讨論拆遷的好處與不拆遷僅僅改造的好處。

“拆遷好呀,大家能拿到征地賠款,政府還管安置,打着燈籠上哪兒找這樣的好事呀。”

“大夥可千萬別被他忽悠了,他在事業單位上班,雷打不動拿工資,旱澇保收。咱們憑手藝吃飯的,離開如意街,去哪裏開店有在這裏方便啊。我們雷家祖祖輩輩住如意街,靠打鐵為生,現在不打鐵鍁,我改做金屬工藝品了,在自己家開店,不用發愁租金,我只管潛心創作。要是政府幫咱們翻新,也弄成那種古代調調的文化街,搞搞旅游經濟,咱們如意街就成景點了,不比住回遷房好嗎。”

“就是”,反對拆遷方點頭贊同,“說得對啊,城中村早過了靠拆遷暴富的階段,現在頂多按人頭給房子住嘛,就算給我三套房,我也不樂意啊,我自己家的三層小樓住的多寬敞啊,你看住高樓的,那擠得跟鴿子籠似的,根本喘不過氣。”

支持方嘲笑他,“哎喲虧心不虧心呀,你老王家倆姑娘沒兒子,你不在乎分房子,我們有兒子的可盼着呢。”

譚佳人聽了撇撇嘴,無法茍同。

戴着鴨舌帽圍着圍裙的老姜頭幫妻子姜大姐跑堂,瞅個空當助攻反對方,“老觀念要不得,兒子女兒都一樣。”

衆人哄堂大笑,支持方有人說:“你老姜頭入贅姜家傳宗接代,換作以前生不出兒子是要被下堂的,你生了女兒才說都一樣,你生個兒子試試,看你咋說。”

姜大姐頂着和譚勤同款爆炸頭推開後廚門,拎着大勺氣勢洶洶地走出來,大聲說:“我家姜小白就跟兒子一樣,兒子有的,她也有,你們生閨女偏心兒子,我可不這樣。”

生兒子的聽了刺心,還嘴,“姜大姐,現在誰還重男輕女,只是說實話罷了,就算你家姜小白接了你的衣缽,給老姜家傳宗接代,她不也要招女婿上門,生兒育女嗎?為你家子孫後代考慮,趕緊讓小白結婚,生個大胖娃娃,一家五口,你說會分多少房吧,一輩子吃穿不愁,把房子租出去,啥都不幹,日子也能過舒服了。”

聽着甚有道理,姜大姐轉身回廚房琢磨去了。

譚佳人和姐姐埋頭吃面不參與讨論,叔叔譚義和姑姑譚勤加入支持拆遷者隊伍,激情與反對者辯論。

譚敬重重地嘆口氣,并不多言。

賀九臯住在外立面如同鑽石切割形狀的鉑金大樓頂層,透過鑽石切面的玻璃幕牆前可以俯瞰東江兩岸璀璨的夜景。

室內裝修當得起“品味”二字,冷靜的色調,除了必要的家具,望去十分空曠,仿佛藝術畫廊般整潔簡約,牆上挂了一副當代藝術家岳敏君的笑臉畫,價值千萬。

賀九臯喜歡畫中的隐喻,用極致的笑表現極致的痛苦。

家中只有黑白二色,黑色的大理石中央島臺,白色的茶杯,似乎也隐喻了他精神世界的潔症,不含混,不妥協,沒有中間地帶。

他清空頭腦中混亂的思緒,雙眼空洞地看着玻璃幕牆外川流不息的汽車,都市夜歸的人都有家可回嗎,家中的燈光是否溫暖,門後是否有笑臉相迎……

賀九臯失敗了,他的大腦不聽指揮,仍舊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那些夜歸人關你什麽事,你管夜歸的人中有沒有譚佳人,回家又有誰等着她,這種八面玲珑的人何時何地都能沒心沒肺活得好好的,哪怕人類滅種,她也是最後滅的那一個。

譚佳人和你背道而馳,你的生活伴侶絕對不是她,用心找找,會有那麽一個女孩的。

他轉身走進跟房間一般大小的浴室,脫衣服,跨進浴缸,将自己浸入水中。

水流溫柔地撫過他英俊的眉眼,輪廓分明的面孔,修長的軀體。

微卷的頭發在水中蕩漾,他就像一個無辜的孩童,嘴角帶着委屈的弧度,緊緊抿着,抵抗痛苦。

手機鈴聲将他從水底喚起,忘記開靜音,看眼來電,是嚴墨。

“聽我說,我現在非常難受,我第一次遇見對我愛答不理的女人。”

“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女明星了不起啊,我嚴墨追女從無敗績,不能讓她破了我的記錄,趕緊着來酒吧,別在家窩着,我也喊顧笑了,他也來,總之我等你”,嚴墨說完挂斷電話。

賀九臯盯着手機說:“你以為我很閑?”

不幸的是,這個令人煩躁的夜晚,他的确很閑。

嚴墨的刺客酒吧就在東江邊上,氛圍很好,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欣賞江上的風景,除了環境,酒吧還提供一份豐富的酒單,有300種葡萄酒,來自世界各地,有合理的價格,也有珍貴的老酒,世界上僅存一瓶,按杯賣,一口的量,5000美金造沒了,換算成人民幣更覺得造孽。

賀九臯趕到酒吧,嚴墨和顧笑坐在吧臺,他拿着手機給顧笑看趙夕顏的朋友圈。

“看,這是她剛才發的雜志照,這高級的質感也是沒誰了。”

顧笑調侃,“你不是一向鐘情網紅臉嗎,就是抖音濾鏡開得特別狠的那種臉部線條模糊的美女。”

嚴墨大言不慚,“網紅臉我的菜,明星臉也是我的菜,網紅自動送到我盤裏,明星我得上趕着,只有這點區別,不過趙夕顏千萬別抻斷了,我不喜歡推拉。”

說着他給趙夕顏點了幾個贊,發射幾顆紅心。

賀九臯在他旁邊坐下,向酒保要了杯加冰威士忌。

顧笑向他點頭,“來了?”

賀九臯亦點頭回應,“嗯”,情緒不高。

嚴墨往下滑趙夕顏的朋友圈,看到助理抓拍的一張照片,“咦”了聲,“這不是譚佳人嗎,難道趙夕顏拍片,譚佳人也在?那好辦了,譚佳人情商高,回頭我就請她替我美言幾句,如果能追到趙夕陽,我給她辛苦費。”

顧笑湊過去看,“說實話,論顏值,譚佳人與趙夕顏不相上下。”

賀九臯克制自己,一眼都不斜視,垂頭喝酒,耳朵卻豎起來,留心朋友們的談話。

嚴墨撓撓頭,不知為什麽,看待譚佳人,他從來沒用過異性的眼光,覺得她就是一個很專業的人,執行任務特別到位,讓人挑不出錯,明明長得挺美,但笑起來像機器人,沒啥感情的樣子。

他含糊道:“譚佳人,嗯……怎麽說呢,臉也是明星級的,找人包裝下,适合走高冷路線,拍照肯定超級有張力,就像模特你懂吧,很難形容,大概讓人有距離感吧,反正不是我的菜。”

顧笑說:“我覺得譚小姐非常有魅力,感覺上是個很獨立的人,不太需要別人幫忙,渾身散發着老娘都能搞定的氣場,呵呵,我想做朋友應該不錯。”

賀九臯同意,在心底默默說,最好朋友也不要做,否則你會上當的。

嚴墨向朋友們訴說他的困惑,“晚宴上我們聊得挺好,趙夕顏看我的眼神我都覺得她墜入愛河了。”

賀九臯說:“那你該去看看眼科醫生了。”

嚴墨不服,“你意思是我眼睛有毛病?”

賀九臯搖着酒杯說:“趙夕顏不缺錢,不像有的姑娘目标明确,為了錢生撲你,好吧,哪怕她缺錢,參加晚宴的男士哪位不是身家豐厚,她沒必要只認準你;也不圖臉,就算你英俊潇灑,但跟她演對手戲的男明星們,帥的角度不同,各種類型的都有,她應該對美色免疫了,所以你仔細想一想,自己哪一點對她而言構成吸引力。”

顧笑接着點他,“你送她的那套首飾根本不算高級珠寶,會不會她嫌你不夠大方?”

賀九臯繼續補刀,“也許你只是大明星魚塘中的一條魚,等最後,她看哪條魚最肥,再宰了吃。”

嚴墨越想越覺得朋友們分析得對路,怒而拉黑趙夕顏,“敢漁場管理我,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譚佳人從姜家面館偷偷溜回家,做運動keep身材,出汗後沖澡,回屋頂小閣樓,躺床上準備催眠自己。

24小時開機的手機鈴聲大作,把剛剛有點睡意的她驚醒。

譚佳人接聽電話,趙夕顏暴食一頓,精神很足地說:“來刺客酒吧,我等你。”

“現在?”譚佳人瞄瞄床頭的夜光鬧鐘,“11點了。”

“親愛的,精彩的夜生活才剛開始,來吧,來吧。”

好吧,為了積累人脈,不管喬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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