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六（已修）

古寅很容易就借到一個帶舞臺的階梯教室，舞臺雖然不大，但是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葉家玉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十多分鐘，找到那間教室的時候，只有古寅到了。他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面前攤着劇本，看上去早餐也是拿到這裏來解決的。

她有點不好意思，好像還是來晚了。但是古寅混不介意的樣子，只朝她招了招手，她趕緊走過去。

在期末複習的時間裏她還是趕着把原來的劇本做了不少改動，好讓他們能早點看到最終的話劇劇本。面前這本是她一周前發到他們郵箱的，上邊已經被古寅用好幾種不同顏色的記號筆勾勾畫畫得看不出本來的樣子。她越看越對自己的導演信服。很多地方演員的表現都是她憑空想象的，但是經他之手，她好像看到有血有肉的人。

這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他們三人已經簡單的按着劇本走過幾次，今天主要是完整的排一遍給她看，然後再讨論接下來該做什麽。

之前因為周琅沒有提，所以她無法了解她是個什麽樣的表演系學生，這會按着古寅口中零星流露的信息，她才拼湊出她的經歷。

周琅也曾參加過全高校藝術節。

大一的時候，還是當時京戲唯一一部推送出去的話劇的主演。過後就有評審預言，周琅極有可能是話劇界的一顆明日之星。讓她一時成為京戲表演系的名人。但她的性子比較直，不太會處理與同學以及老師的關系，自然有看不慣她的人，老師也是無所謂，畢竟京戲這樣的地方昙花一現的所謂“天才”太多了，何況她只是在一個小小的藝術節上獲得了一點褒獎而已。

大二的時候她做了一件非常不妥的事情，帶來的影響延續至今。

那年，國家藝術劇院極為罕見地來京戲，為他們正在排的一部話劇選角，雖只是一個龍套角色，但是有臺詞，出場次數也比較多。話劇班推薦了另一位女生，周琅當然不服，但她做得有點極端，她在國藝的老師來面試考核那個女生的時候跑過去鬧場。對方直接就抛下一句“這就是你們京戲的學生”離場。後來學校方面的人都出動了，國藝那邊才答應繼續。周琅雖然沒有被處分，但也徹底上了表演系的黑名單。之後的藝術節，京戲出了三部話劇，都沒有邀請她。她本來就沒什麽朋友，各種冷嘲熱諷簡直要把她淹沒掉，那個因為她差點失去到國藝表演機會的女生，更是對她恨之入骨，之後，曾經“明日之星”的說法，更成為了笑話。

話劇班的人不算多，京戲本就是塊金字招牌。大四到現在，班裏最差的也得到了省級劇院、藝術團的邀約，只有她因為除了大一時的那部話劇，幾乎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演出經歷，至今沒有得到任何劇團伸出的橄榄枝。

葉家玉聽得唏噓不已。

那天回去之後她問過方瑩，古寅的名字非常有名，不過因為傳說比較難接近所以她壓根就沒想過給葉家玉介紹。她後來浏覽京戲的網站，京戲論壇上的一個帖子列出了古寅的不完全簡歷，上邊密密麻麻的導演記錄看得她眼花。但是關于周琅，方瑩是完全不認識這個人，京戲的網站和論壇則是根本找不到她的信息。現在看來，古寅在京戲的第一部導演作品應該就是周琅主演的那部話劇。他們也許從那時候起就相識了，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麽他這樣的一個人會只因為周琅，就願意來見葉家玉這個完全陌生的人了。

她突然覺得很有壓力。這部戲對于她來說可能只是一次嘗試，怎樣都不要緊，因為她還有機會可以重來，但是對周琅甚至古寅來說，結果不夠好，就意味着失敗。

周琅來得很準時，她的心情看上去不錯，一路走過來一路把脖子上的耳機收進包裏。

“嘿嘿家玉啊，可想你啦~”笑得眼睛眯起。

葉家玉受寵若驚，也朝她笑。

坐下來之後，周琅就開始說起他們排演的情況，以及她對角色的演繹。

一旁古寅繼續研究劇本，時不時擡頭看看舞臺。

就這麽過了十多分鐘，他們終于意識到還缺一個人……

“這人怎麽回事，半個小時前給他打電話就說已經在公車上了，音樂學院到這就兩個站要走那麽久嗎。”瞬間暴躁的古寅。

“要不我給他打個電話吧。”周琅邊說着邊拿出手機。

撥號，很快接通。

“喂，龍語陽你在哪呢，到了沒啊。”

“……虹光樓？你怎麽走到那的……大門進……大門進直走就是表演系的大樓了你怎麽繞到後門的虹光樓去！”

“問問路過的人怎麽走，要是還迷路就繼續問！你趕緊的啊，都等着你呢。”

“見過路癡，沒見這麽路癡的。”周琅挂了電話還在嘟囔。

這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二十分鐘後，龍語陽提着他的提琴盒到了。

故事叫做《黃黃》。用的是女主角的名字。

女主角是個出生在鄉下的女孩，沒有父母，跟着據說是她奶奶的老人家生活，奶奶不識字就依着姓叫她“黃黃”。

她們的日子貧窮但是安寧。

直到某天，一直自己在院子裏玩的黃黃開始羨慕三五成群從她家門口經過的小夥伴們。她想加入他們，但是沒有人願意搭理這個奇怪的女孩，他們不僅排斥她，還用惡毒的語言嘲笑辱罵她。黃黃不氣餒，她總是跟在孩子們身後，不管他們什麽反應，她只要能挨近他們就滿足了。漸漸的村裏的人路過她的房子都繞道走，家長們都提醒自己的孩子，看到黃黃就要遠遠跑開。

在一個暴雨的夜晚，她又吓哭了一個小孩子，心疼的家長放出了大狼狗一路把她趕回她的家。

其實黃黃的奶奶早就去世了，破破爛爛的舊屋裏幾年來都只住着她一個人，但她下意識裏并不願承認這個現實，總當奶奶還活着，只是變得異常渴望能和人在一起。

暴風雨過去了，黃黃的境況并沒有随着天氣好起來，她變得更害怕孤獨更渴望溫暖。她會緊緊抓住落單的孩子不放，還會在傍晚時候跑到別人家，扒着門看他們聚在一塊吃飯談話……漸漸地，村民變得無法忍受，他們說她是瘋子，越來越沒有人家願意再好心給她提供飯食。孩子們看到大人們對她的态度，闖禍了打架了都把事情往她身上推，村民們一開始只是懷疑，但她重來不會開口辯駁，久而久之她就變成了一個“壞”瘋子。終于在某一天，他們拿起棍棒，驅逐了她。

傷痕累累的黃黃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她，只知道想要身上不痛，只能不停的往前走。

她就這麽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繁華的城市。這裏和她過去十幾年生活的地方完全不一樣，還好所有人都腳步匆匆，沒有誰會在意這個邋遢的女孩。

她渾身酸痛又餓又渴，好像快要死去。

突然她聽到一陣音樂，她不知道那是什麽音樂，只覺得和很久以前奶奶哄她睡着的歌一樣好聽。

她朝聲音走去，看到一個很好看的男孩。

在村裏，她想要溫暖就會去靠近。但是他那麽好看，他的歌那麽好聽，她遠遠的看，都覺得羞愧。

男孩是個熱愛小提琴的盲人，他就住在這條街，每天都會給來到這條美麗街道的人拉小提琴，有些好心的路人會把零錢投入他腳邊放着的琴盒裏。

黃黃從來到這個城市就沒有離開這條街，發現男孩看不見她之後，他去哪她都跟着，如果有人站着聽了他的演奏沒有投錢，她就會抓住對方不放。

雙目失明的男孩其實早就發現了有人一路跟着他，只假裝不知。但是中午的時候，他到常去的面包店買了兩份面包圈，分了一個給那位看不見的朋友。

黃黃舍不得吃。晚上她抱着已經冷掉的面包圈在廣場旁邊的長椅睡得香甜。第二天，她依舊跟着拉小提琴的男孩。第三天，第四天……

漸漸，街道的居民像當初認識男孩一樣，也認識了黃黃，這個不會說話的有點“怪”的女孩。他們都很善良，面包店的大叔很喜歡他們，常常打趣他們是天生一對，每到這時候，男孩都只是笑，而黃黃依舊一臉懵懂。

後來冬天來了，咖啡店的老板讓男孩到她的店裏給客人演奏，不用再到街上吹冷風。看到黃黃一定要跟着男孩，又見她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很乖的樣子，也讓她到店裏來幫忙。她雖然一開始打碎了不少東西，不過後來總算學會了。

冬去春來，男孩告別挽留他的咖啡店老板，要回到街道上去。黃黃也想走，但是男孩告訴她他并沒有離開，她即使在店裏，也能聽到他的琴聲。

日子如水流淌一樣靜靜的過，也不知道是幾個月還是幾年後的有一天。

黃黃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

她眼睛澄澈，望着男孩說：“你好，我叫黃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