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軍區大院的東南角,最好最幽靜的位置,有着幾座二層小洋房,家家都獨門獨院,鳥語花香。
這裏是首長樓,又叫将軍樓。
住在這裏的都是大院裏最高等級的首長以及退了的老首長,他們的子女不是在各軍區擔任高職,就是在地方上當高幹或富商,進出這兒的人,個個都有身份,有頭臉。
這些等級的首長每家都配備警衛員,也是勤務兵,平常這些兵為首長開車,做家事,兼保衛,是距離首長最近的兵。
如果說在野戰部隊裏兵的出路就是要做訓練尖子,争取提幹,那麽在機關大院的兵,往上爬的最快捷徑,就是當首長的勤務兵。天天在首長的眼跟前兒,表現機會多,又親近,只要和首長處出了感情,首長滿意,那提幹,上軍校,轉志願兵,都是水到渠成,普通的兵花好幾年也争不到的好事,這些勤務兵只要到了時候,首長自然都為他們安排得好好的。除非是特別不會做事做人的,一般一旦當上了首長的警衛員,就等于是提前提幹了。所以部隊機關裏的兵,為了争取這幾個有限的名額,沒有不打破頭的。
這些戰士進出在将軍樓內外,開的是好車,住的是洋房,打交道的都是高幹子弟,雖然是兵,可有時候,比底下的基層幹部還能說得上話。
這是一個特殊的群體,機關大院的兵都想要的一條出路。
所以,單軍真覺得自己是在幫忙,幫周海鋒的大忙。
單軍跟他爺爺開口,指名道姓,就要周海鋒。
警衛員這種事,在單軍家,只要單軍爺爺滿意。單軍爺爺一向疼單軍,給後勤打了個電話,後勤當然立刻聯系了保衛處要人。保衛處本來已經拟好了警衛員人選,還沒來及讓首長過目,這突然首長主動指名要別人,還是頭一回。保衛處為難了,周海鋒這兵是從臨汾旅的野戰部隊硬要過來的,各方面素質都非常突出,就是為了當糾察隊種子兵培養,老實說,讓這麽一個軍事過硬的兵去首長家裏當公務員,是可惜了,可是老首長發話,他們能不聽指示??這邊立刻安排了警衛連暫停周海鋒的訓練,随時準備接受首長問話。
警衛連也沒辦法,只得照辦,本來是很快的事兒,可是在周海鋒那裏卻卡了殼。
按程序,要戰士填寫表格,再接受體檢,政審,可在第一關就卡了殼。周海鋒自己不同意。
警衛連、保衛處都找他談過話,周海鋒本人還是不同意。
處室、連隊都錯愕了。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不願意當首長警衛員的機關兵。
“小周,你是不是有什麽顧慮?”後勤幹事和他談心。
“沒有。”
周海鋒說。
“你剛來機關,可能不了解情況,機關和你原來在臨汾旅不一樣,機關這裏……”幹事試圖委婉地讓周海鋒明白當首長警衛員的好處。
王幹事說完了,周海鋒謝了他,可想法不變:想留在連隊。
“為什麽?你不想有機會上軍校?提幹?”王幹事急了,講話也沒藝術了,直統統的。
“我是來當兵的。想好好當個兵。”
周海鋒這話的意思,都聽明白了。勤務兵,基本和軍事技能無緣,這幾年,就等于和軍營告別。
“……”王幹事也無奈了。
單軍爺爺知道這件事,立刻指示:不要勉強戰士,尊重個人選擇。
單軍爺爺是一位老革命,雖然寵單軍,但他也是一位正直的老軍人。他叫讓原來準備好的警衛員改天來見見面。
可單軍知道後,堅持不要別的人選,就要周海鋒。
“軍軍!別任性!”
單軍爺爺也頭疼了。單軍從來就沒管過家裏勤務兵的事兒,而且很少為了什麽事求他,這次這麽固執,他爺爺也納悶。
“你為什麽就非要那個兵不可?”
“我……”
他家這個老爺子可不好糊弄,單軍亂想着胡謅的理由,不正經想圓了,這事兒就不可能成。
“我……認識他……我就‘喜歡’他!”
半天,單軍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硬擠出這倆個字眼兒。
謊話開了頭,後面就好順着瞎編了。
單軍跟他爺爺說,這個兵特別正直,有原則,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他要好好向人家學習,改掉吊兒郎當的歪風邪氣。
單軍這番話說得特別真實,誠懇,打動人。單軍沒別的本事,他想讓人相信他的時候,他就特別能讓人相信他,他一旦正經起來,那表情、語氣、語言,就是特容易讓人産生錯覺,好像他就是天底下最靠譜的人。
單軍跟那些飛揚跋扈的大院子弟整天混在一起,他爺爺常教育他要交一些能給他好的影響的朋友,所以單軍這麽一說,老爺子真的開始考慮了。
第二天,單軍爺爺親自去了警衛連,叫來了周海鋒,說和他談談心。
警衛連被這陣仗吓了一跳,這個級別的首長親自到連隊要請一個兵來談心,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單軍爺爺和周海鋒談了很久,談了什麽,別人不知道,可是單軍爺爺從連隊回來以後,單軍看他爺爺那樣,就知道老爺子對人很滿意。老爺子說,他是去請別人幫他一個忙。至于人家孩子肯不肯,那都他自己說了算。
後來,不知道是老首長的誠意打動了周海鋒,還是處裏連裏連番地去做周海鋒的思想工作,或者幹脆就是下了一道死命令,不得不服從命令,總之,最後周海鋒去單軍家裏當警衛員的事,定下了。
單軍走在院裏,糾察們正在執勤。
這是這批新挑的糾察兵首次亮相執行任務。即使在一批糾察兵裏,周海鋒也是最打眼的一個,糾察軍風衣穿在他白楊般高大挺拔的身體上,像一杆标槍,他戴着白手套,檢查着出入者的證件,低頭時軍帽下那剛毅的下巴,散發着軍人硬朗的氣質,家屬區裏進進出出的大姑娘小媳婦,見了他沒有不紅臉兒的。
單軍走了過去:“嘿,這一身兒,夠神氣啊!”
周海鋒擡頭看了他一眼,接過別人遞來的證件,檢查,返還,放行,就像根本沒聽見單軍在說什麽。單軍卻像遇見了熟人似的,胳膊肘搭上他的肩膀:“謝了啊,沒在老爺子跟前告狀,算我欠你個人情。”
單軍知道周海鋒沒在他爺爺談話的時候說什麽,不然以老爺子的脾氣,回來肯定不是那樣。
“一碼歸一碼,這人情我記着。”
單軍哥們兒似地拍了拍周海鋒的臂章,笑得意味深長。
“走了,咱家裏見。”
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周海鋒拎着行裝,走進了單司令家那幢花園首長樓。
這是一個寬敞,優美的院子,布置得像個園林,精心種植着各種花草,還搭着葡萄架,有金魚池、各色盆景,牆角盛開的幾株桃花,掩映着這座氣派的小洋樓。
“報告首長,阿姨,警衛一連一排三班周海鋒報到。”
周海鋒面向客廳裏的人,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
在首長這兒,年紀再大的首長夫人,警衛員都要尊稱一聲阿姨。
“好,來了就好。”老政委點頭。單軍的奶奶打量着周海鋒的模樣,勤務兵的首要條件就是長得精神,顯然,老人家很滿意。
單軍疊着兩條長腿,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裏,瞅着周海鋒。
“小周是哪兒人?”單軍奶奶招呼他坐下,遞過去一個蘋果。
“本地人。”
“父母是做什麽的?”
“工人。”
“工人好,工人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