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單軍奶奶對勤務兵是比較挑剔的。

“小周,你可是我們軍軍強烈推薦來的,聽軍軍說你很懂事,以後你在這裏常住,要和我們軍軍好好相處。”

“這還用說,咱們早就‘好好相處’了,是吧,周同志?”

單軍坐了過來,攬住他的肩膀一帶,皮笑肉不笑地問周海鋒。

“請首長和阿姨放心,我一定做好本職工作,堅決完成任務!”

周海鋒突然站起來,端正地回答,單軍沒提防,重心一偏,差點栽倒。

“好,好,坐下,不要拘束。單軍說他很喜歡你,這很好嘛,你們今後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老政委和藹地說。

“……老爺子,你們先讓他喝口水再唠成嗎?”單軍惱羞成怒地打斷,掃了周海鋒一眼,周海鋒也看了他一眼。

單軍火大——這老爺子啥話都往外倒!

單軍奶奶帶着周海鋒在家裏上下熟悉了一遍,把工作交代給他。

警衛員既負責首長的保衛,又負責首長及家人的內勤,可以說兼着警衛、保姆和司機,首長家裏的洗洗曬曬,東西壞了維修置換,出門開車接送等等的家務瑣事和體力勞動,只要首長吩咐,都是警衛員職責範圍內的事。有的首長家裏會把專職司機和內勤保衛分兩個兵,甚至三個兵,開車的只管開車,但單家老政委一直要求配備一個勤務兵就夠了,所以一個人身兼數職。

周海鋒的卧室安排在樓下的一個房間,這是專門給警衛員住的,之前的勤務兵都住在這裏。

單軍奶奶安置好了就上了樓。周海鋒坐在床邊整理行李,單軍抱着胳膊靠在門邊,肩膀杠了下,合上了門。

周海鋒擡頭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整理。

“當着老爺子不是挺能說的嗎,怎麽,到了我這兒就沒詞兒了?”

單軍對他的沉默特別反感,就是那倆字:無視。

“看我不順眼是吧。行,以後你天天看見我,咱倆慢慢兒耗。”

“你在家都是這麽說話的?”

周海鋒終于開口了,弄着行李。

“得看跟誰了,跟你,就這麽說話。”

“你不是喜歡我嗎。”

周海鋒冷不丁掃了單軍一眼,眼裏滿是嘲弄。

“操!”單軍被激怒了,過去揪起了周海鋒的領子。

“小子,別得瑟。本來今天你前腳進這大門,我後腳就收拾你,可看在你沒告狀還算有種,放你一馬。機靈點兒,別給自個兒找不痛快。否則,我叫你後悔來當這個兵。”

周海鋒推開他的手,正了正軍裝的領扣,站起來面對單軍。他們身高相仿,這樣面對面站着,對互相都是一種壓迫。

“你多大?”周海鋒問。

“什麽意思?”單軍不傻。

“沒什麽意思。”周海鋒冷靜地說。

換作以前,敢這麽嚣張,單軍一拳頭就上去了,可是這個兵,單軍用拳頭打服他沒意思,他要的是他從心裏服氣,挫掉他那一身的傲氣!

“小子,別橫。不出三個月,你就能變張臉,信嗎?”

單軍什麽樣的勤務兵沒見過?勤務兵就是天底下最會巴結的兵,像周海鋒這種“講原則”,到了這兒就能給他上最深刻的一課!

周海鋒沒再理他,收拾起行裝。單軍掃了一眼,他的東西很少,只有個人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還有一些書,連一點兒随身聽之類的娛樂物品都沒有。唯一不一樣的是一個相片架,周海鋒從包裏拿出來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拿了出來,反扣在桌面上。

“怎麽的,還帶着妞兒呢?”

單軍随手就想掀開來看。

“別動!”

周海鋒厲聲喝,一把摁住了相片,單軍一愣,他頭一回看到周海鋒有這麽大的反應。

“沒毛病吧你?”單軍丢開手,出門前,他指了指周海鋒,眼裏是警告的意味:“我治得好你!”

自從周海鋒來了,單家的事兒再也沒斷過。

不是房間的床板松了,要釘床板,就是車鋼圈壞了,要麽就是下水道堵了,一會兒又是樓上那些沉重的家具位置擺放不湊手,要挪挪地方換換位置。

當然,這些都是勤務兵“分內”的事兒。

周海鋒來了沒幾天,通了幾回下水道。單軍說院子裏的魚塘該清淤了,周海鋒站在泥水裏,挖了一個下午的臭泥,工具下不去的地方只能用手掏,也沒一句廢話。單軍又說院子裏那工具房太髒,夏天都出味兒了,單軍奶奶就讓周海鋒去清理,那工具房堆的全是多年不用的老東西,老爺子好久不使用,推開門全是灰塵雜物,喘口氣都困難。周海鋒在裏面窩了幾天才收拾幹淨,出來的時候頭上臉上都是灰白的。

單軍趴在二樓的陽臺上,吸着煙,瞅着底下周海鋒忙碌。周海鋒拿着清掃的工具,進進出出,身上那身軍裝被灰塵弄得灰頭土臉。單軍在那兒已經半天了,周海鋒幹了多久,他就跟看西洋景似的看了多久。周海鋒出來搓洗拖把,擡眼看到他,跟看到只小貓小狗一樣,沒給半點反應,手上該幹什麽還幹什麽。

單軍眯着眼睛吸了一口,手上一彈,帶着火星的煙屁股打着旋,從陽臺直直掉下去,就掉在掃院子的周海鋒跟前兒。

周海鋒直起腰,擡頭。單軍對着他,那麽微微一笑。

單軍沒想到,這個兵還真抗造。

不管多髒多累,他都二話不說,全部照做,幾天下來,就連單軍奶奶一向挑剔的人,都直誇這小周真是不錯,穩重勤快,任勞任怨。連單軍都不得不佩服,一般人早賠個笑臉服軟了,可這姓周的愣是生扛,像一拳砸進水裏,砸多少接多少。

吃飯的時候單軍漫不經心說了一句“我球鞋髒了,給我刷刷”,單軍的爺爺終于發火了:“自己刷!小周不是你的保姆!不要使喚別人!”

“我和小周是哥們兒,以前那幾個,我勞煩過誰啊?”單軍回頭,對周海鋒特別哥們兒、特別友好地一笑:“海鋒,謝謝啊!”

晚上,單軍坐在床上,翻來覆去看他那幾雙被刷得雪白雪白、幹幹淨淨的球鞋。周海鋒還真就給他刷了,還刷得連一點兒茬都挑不出來。

“行,夠耐操的!”

單軍把球鞋扔在了地上。

要周海鋒真是個軟柿子,單軍還真就不愛捏了,可周海鋒是軟柿子嗎?

星期天,單軍奶奶去買菜前囑咐周海鋒把家裏的被子都抱到院子裏曬,尤其是單軍那床。周海鋒把老倆口的被子曬完了,來敲單軍的房門。

單軍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見了也不理,周海鋒就直接推門進去了。

“起床。”周海鋒站在單軍床前。

“……”單軍還蒙頭大睡呢,沒反應。

周海鋒又喊了一聲,見單軍還是不動,拉開了窗簾,刺眼的陽光射在單軍臉上,把單軍紮醒了。

“……幹嗎呢……”單軍還迷糊着,壓根不知道是誰。

“起來。我曬被子。”

單軍這才聽清是誰,徹底醒了,頂着頭亂蓬蓬的頭發回頭。

“……誰讓你進來了?出去!”

明亮的陽光籠在周海鋒那身綠色的軍裝上,反射着他金屬的領花,晃得單軍睜不開眼睛。單軍倒頭就把被子蒙上。

周海鋒一伸手,就把被子掀了。單軍全身就穿着條褲衩,一下激靈得跳了起來!

“你!……”

周海鋒若無其事地抱起被子就下了樓。

單軍頂着個鳥窩頭狼狽地在床上,停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周海鋒!我操你大爺!”

整個小洋樓都回蕩着單軍的吼聲……

單軍把周海鋒弄家裏的事,他那幫狐朋狗友都知道了。

大飛他們說你弄個那麽看不順眼的整天在眼跟前兒,你不煩啊?于征就說軍哥這是以德報怨,別人托關系還求不來呢,那兵還不肯去,二!

“哪個呀?”王爺拖着音調問。

“還有哪個,現在軍哥家當勤務了。”

“他呀!”王爺也住首長樓,見過。“模樣兒夠俊的,合爺胃口。”

“胃口?那是個消化不良的東西,您老消化不了!”大飛說。

“怎麽消化不了,是帥哥兒就行,爺就喜歡帥的,越帥越喜歡。”王爺眯着眼睛。

“你小子有病。”單軍嫌惡地說。他一直覺得王爺在某方面不對勁,王爺也不掩飾,大家都有感覺,只是不說破。

“有病沒病的你試試啊!”王爺挑起眼皮看單軍。他就這德性。

周海鋒到單軍家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麽個油鹽不進的架勢,讓哥幾個都跟着惱火。王爺說,我的哥哥,您以前整人沒少用損招,咋的,對他舍不得用啊?

單軍确實沒用以前那些陰損的招。要陰,要損,上次陰得周海鋒背個通報批評的,那是最低檔次。可單軍這回還就不想這麽幹。就算用損招把這兵整趴下,甚至徹底整出人民解放軍的隊伍,也改變不了他骨子裏看他的那眼神。

單軍要的是他從裏到外的服氣,征服他,沒錯,單軍找準了這個詞兒,征服。

“交給我得了。”王爺說。

“有你事兒嗎?”單軍沉臉了。

這個兵,他必須自己辦,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弄個片兒,他辦事兒時整幾張,晾晾他老二。”單軍踩了腳煙頭,哥幾個全都下流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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