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剛剛的玩鬧,都還沒平複喘息,笑過之後,漸漸不笑了,安靜下來,只聽見彼此有些粗的呼吸聲。

單軍裹在腰上的浴巾已經濕透了,貼在身上,之前圍得緊加上打濕了粘着,笑鬧中倒也沒落下,現在赤裸的上身,和周海鋒的胸膛相距咫尺。

兩人沉默相對,單軍一只手撐在牆上,防止周海鋒離開,注視着他。

他的眼底帶着戲弄,目光掃過周海鋒的每一個表情,觀察着他的反應,卻微微一愣。

周海鋒的臉被水打濕,頭發往下滴着水,滾過他的下巴。剛硬的面孔被濕潤的水汽籠着,那雙堅定的眼睛也被蒙上了濕潤,本來就是一雙俊美的眼睛,現在被這層水霧隔着,在朦胧的燈下看起來,有一種不真切的迷離,和平時判若兩人。

單軍有些失神,毫無預兆的,想到一個完全不合時宜的詞……性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順着他脖頸的曲線向下。

軍裝粘在周海鋒的身上,肩章和領花也都濕了,貼出裏頭大片胸膛肌肉的形狀,頭一個扣子敞着,單軍的目光掃過他血脈結實的脖頸,他的鎖骨,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從領口裏看下去,是滾着水的、緊繃、結實的肌肉……

單軍呼吸一滞,有點發沉……

周海鋒突然推開他,單軍沒防備,被他搡開了。

周海鋒撸了把臉上的水,動作有些粗魯,沒看單軍,就大步走出了浴室,把門帶上了。

單軍從剛才的恍神中回過神來,回頭看着那門……

王爺約單軍見面,在老地方。

老地方是大院裏的水塔。

為了保證軍需,軍區大院內有一個很高的水塔,這個水塔很高,在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算是個當時的地标。單軍小時候調皮,不止一次想要挑戰這個高高的水塔,水塔外沿有旋梯可以爬上最頂端,可是臺階踏空的,很危險,曾經有部隊子女爬上去出過事兒,所以後來就封閉了通道,不讓小孩亂攀爬,只有軍工在必要的時候才能上去。

這個标志性的高高的水塔四周,是單軍和王爺這幫兄弟打小就在這兒聚集的地方,是他們的陣地。

單軍去的時候,王爺坐在一輛大軍卡的前車蓋上。小的時候,他們這幾個男孩兒經常猴子一樣爬上去,在車蓋上一溜兒排開地坐滿車頭,嘴裏喊着“沖啊!”“殺啊!”好像卡車就會這樣沖進敵人的戰場。

單軍躍了上去,坐在了王爺身邊。兩人在車頭,像小時候一樣坐着。

“軍子,還記得那塊地兒嗎?”王爺指了一下院後頭一塊扒了的平地,正要建樓。

“記得。那不是原來的石灰池嗎。”那塊石灰池是軍工操作場,小時候也是這幫男孩的混跡之處。

“以前大秦在那兒埋了只軍用水壺,說等再長個水壺出來,就送給大夥兒一個。”

王爺望着那塊地方。

“不知道那水壺還在嗎。”

“……”

單軍臉上的笑容退去了。半天沒說話。

“說這個幹什麽。”

大秦是他們的夥伴,初中時遇上交通事故,去世了。單軍這群兄弟,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出這件事。

“就是忽然想了。”

兩個人都沒吭聲。單軍看着遠處,沉默。

“咱們這院裏的兄弟,你上了軍校,大飛明年當兵。再來幾個考大學的,就都要散了。”

“……你今天怎麽了?”王爺很少這樣。他總是三句話沒有一句正形。單軍已經很久沒聽到他這樣說話了。

“爺昨晚操狠了,想得有點多。”王爺眯着眼睛,擒着煙。

“散個XX。”

單軍說。

“我在,就不會散。甭管幾十年,也甭管各奔東西。散不了。”

單軍看了看王爺。他好久沒有仔細看過這個兄弟。小時候,王爺是跟着他的男孩裏最怯弱的一個,敏感,怕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就變得那麽狠。

不知不覺,他們都長大了。

“以前一打雷你就哭,拽着我衣角不松手。”

單軍想起那時候的王爺,怕雷,怕黑,怕一個人落單。總是躲在他背後,做什麽都是他罩着他。

“怎麽長大了,成這德性了。”

單軍笑,王爺也嘬着煙笑。

單軍攬住他的肩膀,帶了帶。

兩人都沒再說什麽,坐在高高的車上,看着天空。

單軍的一個哥們兒搶到了保送名額,單軍帶着哥幾個去如意給他慶祝,也叫上了周海鋒。單軍說,你要是不去,就是還看不起我,不把我當朋友。

單軍私底下對這些哥們打過招呼,他幹什麽配合着就成。周海鋒那秘密,單軍對誰都沒說。晚上在沙發上,單軍搭着周海鋒的肩膀說,以前都是誤會,不提了,海鋒以後就是自己人,誰要是給他不自在,我給他熟熟皮子!

哥幾個都只好點頭。王爺坐在另一邊沙發裏,把玩着打火機。

“明子,叫酒,敞開了喝,今天都算我的!”

一群人喝酒的喝酒,蹦迪的蹦迪,泡妞的泡妞,都鬧開了。

單軍把酒瓶子拿着跟周海鋒碰了一下,仰頭喝下。周海鋒也喝了一口冰水。旖旎旋轉的燈光在他的臉上變幻着光影,他沒穿軍裝,穿着一件普通的襯衫,牛仔褲,但并不融入的冷峻和這裏格格不入,周圍女人的眼光,像探照燈似的,不時向他飄來。

“你去玩吧,我坐坐就行。”周海鋒見單軍枯坐在這,知道他悶。

“和他們天天玩,少一天沒什麽要緊。現在,我就想跟你待着。”

單軍手環在周海鋒的肩膀上,對他微微一笑。

周海鋒側頭看了他一眼,兩人的眼神碰上,單軍也沒有移開眼光,近距離地看着他。

周海鋒也看着他。

片刻,才把頭轉了過去……

明子摟着新泡的馬子擠過來:“軍哥,今天這麽高興,你好久沒露一手了,來露一個?”

“對啊!露一個!”大飛于征他們都一陣陣地起哄,單軍眯着眼睛吸了口煙,把煙頭摁進煙灰缸。

“不是沖你們啊。今天為了海鋒。”單軍站起來了。

沒一會兒,音樂聲停止,舞臺燈也一下都滅了。黑暗中,迪廳裏的人正摸不着頭腦,一首強烈的勁歌前奏突然響起,這是當時的一首粵語勁舞歌,紅透半邊天,張立基的《ELECTRIC GIRL》。

燈光倏然大亮,單軍穿着他那件黑背心敞着件短夾克,迷彩褲扣着寬金屬皮帶,在臺上勁舞。

他手上戴了一副黑色半截手套,踩着太空步,跳的是當時最火的舞:霹靂舞。

單軍跳舞是他跟着港臺歌星錄影帶學的。高一時他帶領幾個哥們兒,自己編舞跳了一首張學友的《餓狼傳說》,在校慶典禮上壓軸轟動,把全校師生和視察的領導看得目瞪口呆。

舞臺中央,單軍勁酷剛猛地舞動,有力的身體充滿彈性和張揚的霸氣,舞步精準又潇灑不羁。後仰下腰,身體幾乎貼地平行,兩手在空中抓着一根無形的繩子,寸寸拉起,騰腰旋身,猛一甩頭發上的汗水,四處飛濺的汗珠襯出一張俊臉,底下歇斯底裏地尖叫!

單軍這場舞用足了功力,跳出一身大汗,脫了外套甩開,被汗水打濕的肩膊結實發亮,在燈光下野性蓬勃,他挑起布滿汗水的下巴一笑,笑容有種難以抗拒的壞意。

“啊啊啊——!”不知是哪裏的女人在死命尖叫。

“軍哥帥啊!”大飛那夥人也狂喊。

王爺倚在沙發深處,遠遠看着舞臺上耍帥的單軍,專注,沉默。

單軍朝着兄弟們坐的方向,兩手拇指食指相抵,在左胸前潇灑地比出一個心型。一夥人都口哨呼哨掌聲地回應。

單軍手沒放下,直視坐在他們中間的周海鋒,燈光晃過那個方向,遠遠地和周海鋒的視線碰上,單軍邪氣地晃動那顆“心”,向他坐的地方瞄準,将周海鋒看過來的目光,籠進心的中央……

“戲演得挺逼真啊。”

後臺沒人的走廊裏,王爺向汗流浃背的單軍遞上一罐冰啤。“他也這號人?”

單軍接過來就仰脖。王爺是個精細的人,有些事兒瞞不過他的眼睛。王爺和周海鋒是一類的人,也許他們這樣的人互相都能看出來。

“就為收拾一個兵,犯得上嗎?怎麽收拾不是收拾,怎麽到了你這兒,還搭上肉體了。”

“你XX才肉體。”單軍擦了把汗,靠在牆上仰頭呼出一口氣。“這演的,我他媽都快感動了。”

今天他賣了十足的力,把看家本事都拿出來了。單軍想起剛才他在舞臺上那比心的動作,掉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要不能跟男的真刀真槍地幹,趁早別瞎白活,回頭惡心了自個兒,別說爺沒提醒你。”

單軍沒回答。他想起在北極海狼的那人說的話。

這道理他明白,也想過,可單軍沒往下再想,他本能地排斥。可要掏老虎崽,就得敢進老虎窩,真非做到那一步不可,也沒什麽大不了。

“不就是操嗎?眼睛一閉,往裏捅就是了,他媽都一樣!”

單軍粗野地說。

他想起了那天在浴室裏,周海鋒那張帶着水汽的面孔。那張臉和北極海狼的那一夜重合了。他兇暴地扳着那張桀骜不馴的面孔捅進他的嘴裏,感受着強烈的征服他的沖動,那種快意、沖動,洶湧澎湃……

單軍沉默,身上一陣陣發熱。

他把空罐子丢還給王爺,往回走。

“差不多就行了,別玩兒到最後,把自個兒玩兒進去。”

王爺在背後說。

單軍嗤笑。

“不可能。”……

那晚上直鬧到十點多才回去,上了車,單軍還意猶未盡,周海鋒關上車門,單軍在副駕座上慵懶地躺着,斜睨着周海鋒問,哎,我跳得怎麽樣?

周海鋒說,不錯,比王大錘強。

王大錘是軍區食堂炊事班的大廚,他炒菜是邊炒邊哼着曲兒狂扭,全身的肉都扭得直抖,扭得整個軍區都出名了。

單軍一愣,笑着蹬了周海鋒一腳:“你大爺的!”

他喝了酒,笑容中也帶着點酒意。

“你就……沒啥想法?”單軍在酒意中直不籠統地冒了一句。

周海鋒回頭看了他一眼,發動了車。

“啥想法。”

單軍想沒想法,沒想法老子剛才的勁白使了?

“海鋒,咱們現在是哥們兒,哥們兒話敞開說。——談過對象嗎?”

單軍覺得這戲該接着往下唱了。

“沒有。”

“真沒有?”

“你對這個好奇。”

“我是對你好奇。”

單軍借着酒意,呼嚕出來一句,嗓音壓低着,暧昧。

周海鋒沒接話。

“別誤會,我沒冒犯你的意思,你要是不願意說,就不說,我就是覺着——咱倆該多親近親近。你說呢。”

單軍伸開胳膊,搭在周海鋒座椅的靠背上,身體微微傾過去,注視他的眼神玩世不恭,帶着點痞,又帶着一種不可抗拒的深意。

如果是劉小婷那些女孩兒此刻坐在他身邊,八成就要臉紅心跳地低頭,以為他要吻過來了。

單軍不藏着掖着了。那天那浴室裏,他相信周海鋒也覺察了。他這麽聰明的人,有些話不必捅破,知道他想幹什麽就行了。都是明白人,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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