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人 不舍只做陌路人
門應聲而開,老婦人神情淡漠,“請問兩位姑娘何事?”
“大娘,我來看病。”自己重生的話無法說,若說自己圍觀了剛才的場景,怕不是要吃閉門羹。
老婦人打量眼前的女子,雖說是男子裝扮,聲音卻是清脆,看來并沒有要對她隐瞞的打算。
“我醫術不精,實在不敢應允。”
秦落柔拉起老婦人的手,“我不進去,就在這門口,大娘給我把脈如何?”
老婦人若有所思的擡頭看着秦落柔許久,“看姑娘臉色尚可,怕不是來看病的吧。”
秦落柔微微一笑,“大娘一個人獨居嗎?”
她是知道的,賀大娘沒有家人,故此一問。那新宅子只有自己和秋靈兩個人住,委實空了一些,再有賀大娘在身邊,簡直完美。
“與姑娘無關。”
“人活命最多不過百年,做到問心無愧已是不易,更何況還能思他人之苦,将過錯盡數歸于自己,小女佩服。”看見賀大娘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秦落柔不再斟酌,以她對賀大娘的了解,自然知道說什麽,最能打動她的心。
老婦人神情稍有緩和,眼光柔和下來,長嘆望向遠處,滄桑之感濃郁。
“總歸是我的失誤。雖說人命百年,比不得山萬年永立,水長流不息,卻最為珍貴,作為醫者對生命自當是萬分敬畏。”
言閉,才發覺從不喜多言的自己,竟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說了這番感悟的話,思及此,微笑看着秦落柔,“我瞧着姑娘面善,進來坐吧。”
獨居這麽多年,若說不孤單是假的,只不過防備之心讓她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而今日,這位姑娘,有一種讓她放下防備的能力,心裏渴望起了訴說和溝通。
秦落柔和秋靈跟着老婦人進了裏屋。
“我姓賀。”老婦人一進屋就自我介紹。
秦落柔聽她如此說,想起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心中感慨萬千,不自覺濕了眼眶。
賀大娘給她倒了一杯茶。
她雙手将茶杯握住,用指腹輕輕摩擦着杯沿,半晌後說道:“不瞞大娘,我是奉國公府秦峰武之女,遠郊有一處宅子正在修葺,若大娘願意,我們三人同住,再無旁人。”
這話一出口,別說賀大娘了,秋靈都驚了一驚。雖說最近兩日主子行為是有些奇怪,但現在這話就太不能理解了,一個剛見面的陌生人怎麽就要一起住了?
賀大娘更是驚訝的看着秦落柔,雖說女子眼神真切,但仍覺得不可思議,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瞧着兩人的表情,秦落柔立刻意識到,對賀大娘來說,她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呢,并非交心一年多的摯友。随即笑了笑:“是這樣的,我看大娘像是獨居,遠郊那座宅子正缺一個人幫我照看,剛才那番,我是看見的,若不是大娘品行端正,敢作敢當,心地善良,是不會最後還給那婦人銀兩的,我相信大娘的為人。當然,大娘若幫我照看,我自不會虧待大娘。”
想到自己前世冤死,沒有幾個真心相待的人,若非要說,賀大娘算一人,母親去世四年,她在最後一年能遇到賀大娘,享受她給的關愛,也是一種安慰,現在遇到,她又怎麽舍得只做陌路人。
賀大娘不說話,看了秦落柔許久,那眼神足以看得人心裏直發毛,但秦落柔卻依然神情坦然。
她眼神慢慢落下去,拿起茶壺,給秦落柔添茶,話音伴着水聲傳來:“我也不瞞姑娘,瞧着姑娘,心裏有一種久違的安穩之感,即是如此,就應允了吧。”
秦落柔猛地站起身,“太好了大娘。秋靈,你明日過來,帶着賀大娘去宅子看看,以後你們就是我的家人了。”
在她的心中,奉國公府裏的那些,雖然有着血緣關系,但卻只想從她身上撈好處的人,并不能稱作家人。
她知道賀大娘喜愛讨論什麽,就把那一年賀大娘治病救人發生的事情拿出來同她講,果然相談甚歡。
秦落柔在心中偷笑,這些可都是他們相遇後發生的一些事情,現在卻把這些事情當做是民間故事說給當事人,這種感覺很奇妙,每每看着賀大娘驚異于故事的主人公同自己做着同樣的選擇,心中就莫名溫暖。
不知不覺已日落,遂告辭賀大娘,帶着秋靈回了府。
從這天起,她每天的事情就是光顧賀大娘這個小院落,然後三個人一同去遠郊的宅子,看着工匠們修葺新屋,至于奉國公府,那個并不能稱為家的地方,只是她夜晚睡覺的地方罷了。
奉國公府的人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只知道每天一大早縣主就出了門,直到天黑了才回來。
這日,她和賀大娘喝了兩杯桂花釀,微醺着回到了府中,剛躺下,就聽見有丫鬟叩門。
“二姑娘,老夫人請你到她房間。”
該來的還是來了,她一直很清楚,祖母是不會放任她如此,正因為她太清楚名門閨秀的行為準則,才知道,祖母忍到今日已是不易。
“秋靈,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回。”
秋靈看着東倒西歪酒意未消的秦落柔跟着丫鬟往老夫人房間的方向走去,心中不免擔心起來,但還是點點頭,目送她離開後,悄悄跟在了身後。
秦老夫人壓制了好幾日的火氣,在看見秦落柔這幅模樣的時候,徹底爆發了,也不管身邊是否還坐着另外三個孫女,猛地把手裏的暖手爐扔了過來,砸中了秦落柔的肩頭。
猛然的疼痛讓她身子一顫,眉骨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額間即刻冒上來密集的小汗珠,順順呼吸,右手撫上左肩,擡眸,眼神清冷。
“祖母真是好把式,若是再偏上一分,恐怕我這張臉也要不得了吧。”
秦老夫人沒有想到她将暖爐扔過去的時候,秦落柔竟然沒有躲避,就這樣生生挨了。
她可不是不想躲,雖說桂花酒勁不大,頭腦清醒,但架不住腳底下是軟的。
“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還有沒有一點世家女子的模樣,今日将軍府又來人了,躍庭那孩子也是有心,在苦寒的邊疆打了狐貍,快馬加鞭讓人将皮毛給你送了過來。”老夫人身邊的老姑姑拿着一個托盤過來,上面放着一張赤狐的皮毛,在燭火的照耀下,柔軟明亮。
“你拿去做個披肩,等躍庭回來了看着也開心。”
秦落柔撫摸面前的赤狐毛,記起前世這個時候,自己收到這個皮毛是多麽的歡心,找了最好的裁縫,做了披肩,舍不得拿出來穿,只在見孟躍庭的時候才上身。
咬了咬下唇,此時的孟躍庭應該還是喜歡自己的吧,但之後的四年裏,随着孟家越來越受皇上重用,打孟躍庭主意的世家豈止是一二,流言蜚語早就入了耳,她心知肚明,從不過問,沒想到她的隐忍和懂事,換來的卻是失了名節的冤死。
但這赤狐毛她是真的喜歡,不如先把玩着,遂接過托盤,“祖母,孫女頭昏困倦,先回房了。”
“站住!”
老夫人嚴厲的聲音在她轉身的時候赫然傳來。
秦落柔回頭站定,等着她的教訓,心道,也就是罵幾句,趕快罵完,她好回去睡覺。
卻見老夫人重重嘆了一口氣,“落柔你坐下。馬上到年關,孟家父子也要回來了,你切不可再鬧脾氣,你看躍庭對你這般用心,還有什麽不願意的,到時候孟将軍向皇上請旨賜婚,如此一來,你幾個姐妹也好說人家了。”
“落嬌已經十八,落婉與你同歲,都到了成親的年紀,落妍也已經十三了,不小了。今日祖母把你們姐妹四人叫來,就是想告訴你們,祖母年歲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你們一起過的最後一冬,想在世時把你們姐妹都安排妥當。”
秦落嬌看着秦落柔,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馬上說道:“祖母,你可千萬別這麽說,您身體康健,是要長命百歲的。”
年紀最小的秦落妍跟着起身來到秦老夫人身邊,“落妍也要祖母長命百歲。”
秦落婉附和說道:“祖母還要看着我們成親,看着二哥三弟成親,四世同堂呢。”
“好,祖母有你們,又怎麽舍得早去呢。”秦老夫人眼中閃着晶瑩,看向了秦落柔。
這樣的情境下,通常都是她先開口,可如今她連做樣子都不願了,秦落柔不知這三人說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心,卻更加覺得自己那時的真心可笑。
“祖母口中的安排妥當,并非是按照我們的心意安排,而是按照祖母的心意安排吧。”
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退婚了,對這個家族便再沒了利用價值,只不過因着平武縣主的身份,讓祖母也無法抛棄自己而已。
突然想起了什麽,又說道:“還有,孟家是不會去請旨賜婚的。”
“我聞着二妹一身酒氣,說的怕是胡話,祖母,落柔醉了,讓她回房休息吧。”秦落嬌柔聲勸着。
作為嫡女的秦落柔從小到大都對這三個姐妹十分疏遠,且不說父親和哥哥在世時,她受盡寵愛,同庶出的二房三房有着身份差異,就是前世父親哥哥去世以後的四年,她在奉國公府的地位也是舉足輕重的,怎麽現在輪得到一個庶出的為她假意求情了。
她仔細打量着前世沒怎麽正眼瞧過的秦落嬌,這才發現她的這位堂姐眼角眉梢的幸災樂禍之意是想藏也藏不住了。
幹脆開口道:“姐姐是怕我退了婚,沒了孟家去求聖上賜婚,你也只能待字閨中吧,姐姐現在和祖母可真是一條心呢。”
她摸着一旁托盤裏的的赤狐毛,“也是,我即使是退了婚,今後分了家仍然是聖上欽賜的平武縣主,自可以去宮中請安讨賞,你就不同了,跟着那不争氣的爹,若有朝一日敗光了田産家業,這日子可好過不了呢,當然要在風華正茂時找一門好親事。”
秦落嬌那幸災樂禍的眼神一下子就浸滿淚水,擡頭望着秦老夫人,“祖母,我從未這樣想過。”
“堂姐,你現在要讨好的可不是祖母呢,你就是再讨好,分家時家産裏也沒有你的一個銅板,你還是應該來讨好我,若我心情好了,哪日被宣召進宮,得了賞賜的好東西,興許能分你兩件。”秦落柔臉色一沉,停止撫摸皮毛的動作,擡眼看着秦落嬌,嘆了一口氣,“不過呀,有的人或許連這樣的施舍都是不值得的。”
話音一落,那秦落嬌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簌簌就落了下來,帶着哭腔說道:“我一向知道嫡庶有別,從沒有做過逾越的事說過逾越的話,妹妹為何如此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