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次站在高護病房的門前,徐杏林才發現,曾經無數次,她站在這裏,那般地想念林科。而如今,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在這裏看到她。

籃管中心的領導和隊醫跟着醫生離開了,徐杏林站在門口,她稍微做了下調整,便敲門而入。

林科坐在病床上,已經換上了病號服。這身衣服好像太過肥大,襯得她更瘦了些。

徐杏林想了很多見面時該說的話,可是還未張口,她便聽到了林科的聲音。

“我又來了。”

徐杏林擡眼看到林科歪了歪頭,還朝她笑了笑。

徐杏林心裏酸酸的,眉間微微抖了抖。

“醫院是什麽好地方嗎,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來。”

“我不來那怎麽能見到徐大夫。”

聽到這句話,徐杏林陡然睜大了眼睛。

林科仿佛也沒料到自己會說的這麽直接,她自己吮了下舌尖,便偏過了頭,望向窗外,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些。

徐杏林往前靠了靠,把腿倚在床尾,她彎着眉,眼神溫柔了好多。而林科看着窗外,看着旁邊的陪護床,看着放着體育新聞的電視,就是不看她。

你看我我不看你,我不看你你看我。

過了幾分鐘,兩人一起笑了起來,結束了這場幼稚的躲眼神游戲,病房裏的氣氛逐漸輕松。

林科回過頭朝徐杏林撇了撇嘴,道:“徐大夫,一開始看到你的名字,我以為你命裏缺木。”

“哈?”

Advertisement

徐杏林張嘴哈哈。

“那現在呢?”

“現在覺得你不缺,你已經夠木的了。”

“……”

徐杏林又張張嘴,這回沒有了哈哈。

林科這次的傷是左膝前交叉韌帶斷裂,同時內側半月板損傷。

傷勢很明确,在探讨了治療方案後,最終還是選擇了自體韌帶重建,而放棄了人工韌帶。自體韌帶重建有很多好處,但康複期非常長。

媒體很快發布了林科本賽季報銷的報道,同時也無緣2018年亞運會和女籃世界杯,失去這位優秀的小前鋒,中國隊失去一個十分穩定的得分手,突擊手。

林科拿着手機看了幾篇,便扔在了一邊。林媽媽看到林科沮喪的表情,默默把手機拿過來放收到抽屜裏。

徐杏林早上來到病房的時候,護士已經給為林科完成備皮。幾個護士在忙着進行術前的準備,林媽媽被醫生請去進行手術前的風險告知和簽字。

徐杏林在門口往屋裏探了探頭,看着每個人各就各位在忙碌準備,而林科坐在床邊背對着自己,身形修長,雖然個子高高,但是只穿着病號服,看起來瑩瑩弱弱。病號服已經按手術準備反穿了起來,扣子一顆顆系在背後,不長的馬尾紮在腦後,小腦袋可憐巴巴的耷拉着,像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孩子。

徐杏林慢步走了過去,林科并沒有察覺,依然垂着頭看着地面。

徐杏林又想起她受傷那晚的那個電話,林科的那聲哭腔,讓她好生心疼。即使再堅強她也只是個二十五歲的女孩,也是個需要人寵人愛的少女。

林科默默地坐在床邊,雙手扶着床沿,她想來回擺擺腿,可動起來的時候卻發覺左腿僵的不能動,她用手使勁砸了一下左腿,垂下頭,心情低落下來。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驚一回頭,看到的便是徐杏林那深褐色的眼睛。

徐杏林朝她笑了笑,便在床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術前和手術當天并沒有康複醫生什麽事情,但徐杏林就是想賴在林科身邊,即使現在也無法預測手術後的康複結果,也不能為她做些什麽,但陪着她總會多些力量吧。

陪着林科坐了會,直到林媽媽回來,徐杏林又和林媽媽寒暄了幾句,手術室的護士便來病房接人了。

徐杏林一直跟在後面看着林科坐上輪椅,又看着輪椅被推出了病房。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進行膝關節手術,但坐在前往手術的輪椅上,林科心裏依然有些緊張。護士推着輪椅往前走,林科裹緊了披在病號服外面的棉衣。

“林科~”

聽到聲音,林科立刻尋着聲音,轉過頭。這時她才看到徐杏林一直跟在手術護士的身後。

“別怕,別緊張,睡一覺就回來了。”

徐杏林朝林科彎起嘴角,林科望着她的眼睛,那雙眼睛溫暖又明亮,像是這冰冷醫院中的太陽,林科感覺到此時渾身的血液都跟着暖了起來。

徐杏林又跟在後面一直跟了一段,直到她看着林科被送上了手術專用梯,看着電梯門慢慢合上,徐杏林這才一手夾着本子一手揣着兜,往其他病房走去。

弓着身子側躺在手術室外的病床上,預備間裏冰冷的色調,冬日的冷氣,讓林科不禁打了個寒顫。

麻醉師在她的脊柱上輕輕數着,在合适的間隙中插入針管,一注冰涼從脊椎間隙注入,林科靜靜地聽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沉靜間,她又想起剛才徐杏林扶在她肩頭的那一下,她微微側了下頭,往那邊肩頭靠了靠。那裏好像有些熱,好像全身只有那片肩是熱的。

林科嘴角笑着合上了眼。

因為是半身麻醉的手術,林科一直都很清醒。

聽着醫生們小聲的在探讨手術中的方案,她甚至能錯開面前遮擋的一塊手術布,看到關節鏡手術顯示屏上的那些圖像,但她什麽也看不懂。

進行最後縫合的時候,林科只感覺到自己的腿被擡起,又好像被什麽拉扯着,但是腿上卻沒有任何的知覺。

這個時候,林科才覺得她什麽也控制不了,術後的康複到底會是什麽樣子,她也不清楚。一次接一次的受傷,她甚至有些害怕,自己的籃球生涯會不會就這樣結束了。她知道這時候她本不該想這些,但是躺在手術臺上百無聊賴,上面的無影燈讓她覺得這經歷的一切都太不真實。

這時,她又想到了徐杏林。

徐醫生的短暫陪伴讓林科覺得溫暖了好多。

林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樣的情感,從看到她的那一刻起,自己就開始對她有着別樣的感覺,之前覺得她很陽光,而這次的傷讓她對這位醫生更多了一些依戀。

許多人在病房裏忙着,林媽媽應付着前來看林科的幾個領導,兩個小護士幫着林科進行各項指标的檢測。

剛從臺上下來不久,林科面色蒼白,嘴唇因為一直沒有喝水有些幹裂。她目光渙散,一直在找着她想看到的那個人。

徐杏林站在護士臺,這邊和幾個護士說着話,可眼睛卻注視着高護病房門裏門外來往的人,雖然現在不需要她做什麽工作,但心裏的挂念總歸是停不下。

“徐大夫?徐大夫?”護士長喊了兩聲。

“啊……護士長,啊你剛才說什麽來着?”徐杏林人在護士臺,可思緒早就飄到了高護病房。

護士長笑了笑:“沒說什麽,我說你去高護病房吧。”

“我?我明天才去,高護今天才手術,明天康複再上。”

護士長:“我知道,你去幫我看看那個打球的女孩術後感覺怎麽樣,看看晚上需不需要加針。”

“好好好,我這就去。”徐杏林嘴上雖然還在答應着,可腳下已經快過了嘴繞過護士臺往病房走了過去。

護士長看着徐醫生的輕快的步子低頭笑了笑。

看到徐杏林出現,林科的眼裏突然有了神。

徐杏林看了看床頭的檢測器,又幫着把林科受傷的夾指換了個手指夾好。

林科身子不太能動,就一直用眼神跟着徐杏林的動作,最後看着徐杏林慢慢在床邊蹲下,保持和她平視。

“感覺怎麽樣?”徐杏林柔聲問道。

“還好。”林科看着她的眼睛說。

徐杏林:“麻藥勁過了可能會有點疼,你別忍着,找護士晚上給你打一針杜|冷|丁,睡個好覺。明天一早我就過來給你說康複計劃。”

林科聽話的點點頭。

徐杏林起身幫林科掖了掖被角,卻發現衣角有些下墜,她低下頭,看到林科的兩根手指正拉着她的白大褂。

徐杏林又蹲下來,眼神暖暖地看着她:“怎麽了?”

“我……什麽時候能吃東西……”林科唯唯諾諾地說,嘴嘟嘟着,“昨晚到現在都不讓吃,太餓了……”

這個表情一下子就把徐杏林逗笑了。

“得術後六小時以後呢,你這才三個多小時。”

林科癟着嘴,肚子君也聽話的在這時候叫了一聲,和她的主人一起抗議。

“你睡會吧,好嗎?睡醒了可能就差不多時間了,就可以喝水吃東西了。”徐杏林語調輕輕。

面前的林科剛經歷了手術,雖然病病殃殃,但這羸弱的樣子更顯得女孩的嬌柔,徐杏林想捏捏女孩的臉,摸摸她的眉,但現在只能把一切的溫柔化作話語。

“噢。”林科不太情願地答應着。

“那你要走了嗎?”

徐杏林剛要轉身邁步的動作随着這句話停了下來。

不知是因為這句話讓她有了理由留下來,還是因為她覺得這句話裏林科更希望她留下來,這個瞬間徐杏林覺得是幸福的,是被林科需要的。

“我不走,你睡會吧,我就在這陪你。”

徐杏林在旁邊的沙發坐下,望着林科的眼睛流露出溫暖的光芒。

林科想和徐杏林說話,但是那眼神讓她很踏實,很心安,漸漸地她覺得眼皮有些沉,硬撐了兩下最終還是睡了過去。

前交叉韌帶重建的康複比半月板損傷康複要難的太多。

林科進行的自體韌帶重建是從同側腿的腘繩肌取腱,在膝關節進行重建。而康複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被動屈膝,讓新建的韌帶組織重建韌性,讓膝關節恢複彎曲。徐杏林每天都會親自過來幫着林科做屈腿。

這個過程很痛苦,但自體韌帶重建必須做屈腿,不然會發生黏連。每次掰腿時林科額頭上都滿是豆大的汗珠,臉也憋的通紅。徐杏林看着很心疼,但又知道這是必經之路,而且她理解林科的急。

這天上午的屈膝結束後,又做了幾組踝泵才算完,林科抱着水杯靠着枕頭喝水,看着徐杏林在床邊慢慢坐下。

“疼不疼?”

林科先搖了搖頭,然後頓了會,牙齒咬着水杯,低聲說不疼。女孩的嘴在水杯裏,發出的聲音悶悶的。

徐杏林斂了下眉,這時林科又一滴汗順着額邊滑落下來。看到這,徐杏林扯了張紙巾動作輕柔地幫林科擦掉了汗珠,又擡手在林科的頭上揉了一把。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林科有些意外,待她感覺到被擦掉了汗又被揉了頭時,心情突然粉紅起來。

林科不知道徐杏林在想什麽,在醫院相處的日子,兩個人之間沒有多說的話,也沒有什麽其他的事情,或許是出于醫生對患者的義務和職責,徐杏林總是經常在她眼前,搞得她一度懷疑這高護病房的特權是擁有一個專職康複醫生。直到後來幫她洗頭發的小護士聊天的時候才知道,其實康複醫生要負責好多病人。

護士的話讓林科心裏開了花,她自戀的認為徐杏林是不是對她有些特別,但林媽媽又說這康複醫生平時遇到的都是普通病人,對于職業運動員的康複可能格外上心。這句話又讓林科心裏開的花一歪頭,折了。媽媽的話也很有道理。

但是不管怎麽樣,徐杏林的每一個動作,每一點溫柔,仍讓林科心随所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