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天徐杏林來病房的時候，林媽媽又拿着暖瓶去打水。
徐杏林來病房十次會遇到九次林媽媽打水，看着那暖瓶，徐杏林心裏想說阿姨你咋這麽能喝，而下一步她就看到了坐在床邊抱着水杯拿着平板看視頻的林科。徐杏林那句話就生生咽了下去。
徐杏林發現，林科只看兩種視頻，一個是比賽視頻，她會看視頻分析一些球隊的戰術，分析一些球員的技術特點，而另一個，則是一個動畫片，叫做《親愛的籃球》。
這是一部時長只有6分鐘的動畫片，講述的是美國籃球運動員科比·布萊恩特從一個小男孩逐漸成長為洛杉矶湖人隊超級巨星的傳奇歷程，而這一切的根本，都源于科比對籃球的熱愛。
徐杏林默默站在床尾沒有出聲，直到動畫片又一次播完，林科才擡頭發現了她。
雖然林科對着她笑了笑，而她卻從林科的眼中看到一絲絲的擔憂。
徐杏林知道林科心裏忐忑，但是運動員的職業素養和對籃球的執念又讓她每天都會看視頻做分析。
林科枕頭邊有個小本子，徐杏林偶然瞄一眼看到裏面密密麻麻，有畫的半場戰術線路圖，有某個球員運動習慣的分析。
這些習慣和努力都是林科成為一名優秀的籃球運動員的原因。
但是林科四年多的職業籃球生涯中并未受過特別大的傷病，而這次，半年內連續兩次的膝傷，這次更是斷掉了韌帶。傷病會影響林科的運動能力，而受傷遺留的心理創傷可能會影響林科對待這項運動的态度。
徐杏林站在床邊看着林科，沉默良久，她突然彎下腰，卷起右腿褲筒，皙白的小腿露了出來，漸漸快露到膝蓋時，一條有些醜陋的像一截短拉鏈一樣的疤痕露了出來。這道疤痕已經淡去了很多，可瘢痕依舊和白嫩的皮膚格格不入。
林科繃着嘴角，靜靜地看着徐杏林。
徐杏林擡頭淡淡說道：“我知道可能沒法拿什麽球員的例子來鼓勵你，但是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受過的傷，我也經歷過，對于你的康複，我完全可以感同身受。雖然我不是職業球員，我對康複的要求不會像你那樣，但是你放心，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康複到最好的程度。”
林科點點頭，徐杏林堅定的語氣讓她喉嚨裏微微哽了一下。随之她又快速擺了擺手，道：“你快把褲子放下來吧，病房裏挺涼的。”
徐杏林朝她彎了下嘴，低頭把褲子放好。見林科的心情好像好了那麽一點，徐杏林便覺得知足了。
而這時候林科歪着頭沉思了一會，又皺了皺眉頭，眼神有些哀怨的看向徐杏林：“所以，我以後也會留下那樣的疤？”
Advertisement
“哈？”
徐杏林有些哭笑不得，都這狀況了，林科還擔心這個呢，但想想林科一貌美的小姑娘，這麽想也對，而林科那眼神又實在……想讓人揉她。
“那等我送你個祛疤的藥膏，我一個同學從國外帶回來的，挺好用的。”
林科表示感謝的點了點頭，又朝她眨眨眼：“徐大夫，你對每個患者都這麽好嗎？”
徐杏林看着林科圓溜溜的眼睛，話在嘴邊卻又頓了回去。
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于徐杏林來說即清晰又簡單，可是此時的徐杏林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徐杏林沒法說自己對每個人都這樣，畢竟心裏對林科的喜歡讓她對林科的一切都變得特別，她不想淹沒自己對林科的喜歡。可又不能說“不是，我只對你這麽好”，這會讓林科怎麽想呢？會不會覺得這個大夫有些……變态？
徐杏林突然就覺得好鬧心。
這時林媽媽從病房外走了進來，看着一直站着的徐杏林便趕緊招呼她坐下。
和徐杏林接觸久了，林媽媽也和她比較熟，徐杏林為人謙和有禮貌，林媽媽對這個瘦瘦矮矮的康複醫生很是喜歡。
當然，這裏說的矮不是真矮，徐杏林比林媽媽自然要高，但是林媽媽認為比林科矮的都是矮。
林媽媽一邊整理着陪護病床的被子，一邊和徐杏林聊起天來。
“小徐大夫，你多大了？”
“阿姨我今年三十一。”
“噢，那結婚了沒？”
“還，還沒……我單身。”徐杏林覺得這話題好像和家裏七大姑八大姨的題目有點像。
“那可該找了啊，你想找什麽樣的啊？阿姨跟你說，可別太挑了。不過阿姨看你想找肯定沒問題，又有文化工作還好，人也标致。不像我們家科科，這都二十五了，連個初戀還沒有……”
“媽媽——！”林科漲紅了臉，“你說這些幹嗎嘛。”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我看小徐大夫這麽優秀，我急不上你，我幫人家急還不行啊。”林媽媽說。
“你別管那麽多了，人家徐大夫找男找女找大找小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哪用你操心。”
“什麽找男找女找大找小，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林媽媽立刻抓住重點。
徐杏林坐在旁邊張嘴傻笑着，明明她才是問題中心，可沒說兩句就便變成了旁觀者，坐在一旁觀戰母女倆鬥嘴。
婚嫁問題，當代媽媽最愛話題，沒有之一。只是……剛才林科的話……徐杏林不禁多想了起來。但很快，徐杏林又得回來給母女倆拉拉架。
看着這母女倆拌着嘴，徐杏林倒是心裏偷偷在想，阿姨，你要是愁我的婚嫁問題，既然我未娶，你女兒也未嫁，你看，我倆行不行？
一周過的很快，又要到出院的時候了。
林科心情有些複雜。出院就又看不到徐杏林了，難免有些傷感，但是她也必須要回球場。
林科相信徐杏林的康複計劃，但回去後依然是漫長的康複，這條腿得從一條手術後彎都不能彎的廢腿一點點練回來，還要再練會力量，再上球場磨合，以前的動作還能不能做？康複後究竟會是個什麽狀态，現在林科實在不敢想。
出院的這天，林科的病房又陸續來了很多人。
徐杏林靠在護士站，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機，時不時往高護病房門口望去。好不容易感覺裏面人少了點，徐杏林便趕緊湊了進去。
病房裏還有幾個在燕京三院實習的外省醫生，這些天這些實習醫生跟着老師們也觀摩了林科的手術，也跟着進行術後康複的學習，這林科要出院了，實習醫生們也是輪流來跟她進行最後的交流。
林科注意到徐杏林從外面偷偷溜了進來，站在幾個醫生身後，她微微朝她笑了下，表示問好。
幾個外院醫生和林科聊了好一會才一起再告別離開，徐杏林也假裝跟在那群大夫後面一起往門外走去，等其他人都走出去後，在門口磨磨蹭蹭地徐杏林又偷偷轉了回來。
病房裏，送走了那些醫生的林科正坐在床邊看着手機，好像完全沒注意溜回來的徐杏林。
徐杏林讪讪地，在床尾站着晃來晃去，手揣在白大褂口袋裏，撐的白大褂變成了一個直愣愣的長方形。
可林科頭也不擡，眼也不睜，搞得徐杏林很糾結。
不走吧，可林科也不瞅她，走吧，自己還不想。剛才明明都跟着其他人來了，這又轉回來，顯得很故意。
林科餘光早已看到了溜回來的徐杏林，本想趁沒人和她說幾句話，然而這時候小心思作起怪，林科幹脆繼續側坐着假裝看手機，晾着徐杏林在那左晃右晃。
直到徐醫生晃得抓耳撓腮的，林科才好像剛剛發現她依然站在那裏似的從手機中擡起頭。
“徐大夫，您怎麽還在這呢？以為你已經走了呢。”林科貌似驚訝地說，嘴角卻有一抹藏不住的笑。
“我……我想……”徐杏林不自在地結巴了起來，她眼神在四處飄着，看床單看地面看病歷本，就是沒敢看林科。
“我想，你電話……能不能給我……”
林科心裏暗暗笑了笑。
“咱倆不是有微信嗎，有微信就行了呀。”林科從容地答道。
有微信就行了……這不正是當初徐杏林的話嘛。徐杏林回想着當初自己那腦袋秀逗了的回答，真該敲死自己。
“有些康複問題，微信……說不明白。”
“什麽都不說當然說不明白了。”林科語氣輕松地又看起手機。
徐杏林愣了愣，瞬間明白了林科的意思，臉突得紅了起來。
看着眼前這位大夫被逗得像個紅蝦，林科心裏倒是痛快了一些。
林科揚眉問：“你電話多少？”
徐杏林報了號碼後林科低頭播了出去。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
徐杏林趕緊摁斷了鈴聲，卻聽到林科咯咯笑起來。
看着徐杏林還紅着的臉，林科不再逗她：“我出院時你會來吧？”
徐杏林誠誠實實地使勁點頭。
徐杏林剛走出門，林科情緒便立刻低沉了下來，她揉了下眼，一伸懶腰又倒在了床上了。
唉，是不是少和她說點話，對她冷淡一些，以後便會少想她一些呢。
電話已經給了，徐杏林到底會不會給她打電話？或者，還只是微信……然而，一想到徐杏林和她的微信聊天，林科的心情又壞了。
林科下午出院的時候，醫院前來送行的人特別多，徐杏林只好站在衆多人身後，找着機會從人縫中注視着林科的每一個舉動。
坐在輪椅上的林科在人群中來來回回找了好久，當她最終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她已經快乘電梯離開了。
林科擡起手，朝徐杏林擺擺手，那熟悉的酒窩在嘴角團了起來。
徐杏林剛一擡手，發現身前好多人也朝林科招了招手。
電梯緩緩在眼前關上，徐大夫用擡起的手順勢撓了撓頭。所以，她到底是不是對我招手呢？徐杏林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下，又低頭往病房走去。
而回到濱海之後，徐杏林确實也給林科打過幾個電話。
但說話時，徐杏林再也看不到林科的笑臉，也看不到女孩高瘦的身影。偶爾也會開幾句玩笑，可是總覺得人不在面前，也并沒有相處太久，仿佛并不太熟，玩笑更不敢開的太大。
久了，兩個人都不會再說有一丁點過界的話，每次電話變成了醫生和患者真真實實在進行術後康複的交流。
彼此的矜持和控制讓兩個人都守在自己各自的半場，沒有人敢再往前多邁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