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午時一戰

【第九章】

滄寥一怔,神色略有些無奈,“誰告訴你這些東西的?竟是些歪七雜八的道理。”

扶星并不反駁,只見他情緒稍緩,便道,“不知太子為何将鐘離将軍降為先鋒副将?只是因為他不迎太子入貢海?”滄寥剛轉好的情緒又一次低沉下去,他冷哼一聲,“對本太子不敬,本就該罰。”

扶星也冷聲道,“那太子可問過鐘離将軍不願相迎的緣由?”未待滄寥回答,她又繼續道,“鐘離王後被處死時,将軍卻因為太子在東海病重,不得不赴東海而錯過了為王後收屍的時間,導致鐘離王後屍骨無存。此番緣由可足夠太子收回對将軍的懲罰?”

滄寥心中大動,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鐘離笑的屍體是因為他才連一塊骨頭都存不住的。他本就為自己前世的怯懦隐忍而悔恨,如今又聽說此事,心裏更是悲痛,身子微顫,不由的向後退了幾步,口中卻說不出話來。只是滿臉的痛色。

扶星只知他鐘情于鐘離笑,先前她只覺得又是一個被自己前世樣貌迷惑的可悲之人,卻沒料到連提及鐘離笑這個名字,都會使他難掩痛色,不由的大驚,便試探着問道,“太子與鐘離王後,是舊識?”

滄寥低頭不語,半晌,他忽而擡頭苦笑,“何止舊識?失她失心。”

這話叫扶星很是疑惑,她在北陵時做的是北陵的王後,宮宴大會上,南燕王與王後倒是見過幾次,可是這個南燕太子,她卻記不起自己幾時見過,幾時叫他記在了心裏。她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問出來,只嘆了一嘆,轉了話題,道,“希望明日午時指揮銀甲兵與北陵大軍大戰的,是鐘離将軍。”滄寥擡眼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轉身離去,步伐微晃,本來英挺的背影,現今看來,竟有些寂寥之感。

翌日,午時。

貢海與舟安之間,雙軍靜持而立,自上空看去,一方白羽一方銀甲,緊張的氣勢飄散在兩座城池之間,将兩座城池緊緊包圍,城中窗門緊閉,縱然是一身武藝的江湖中人也不敢輕易出城進入這三年未見到過的分外莊重緊張的戰場。

太子滄寥手持玉弓,靜立于南燕軍前,白衣翻飛,不怒自威,氣勢凜然。他凝神望着數百米之外的北陵大軍,心中有些悲憫,那是一支他少年時親自帶起交由白霖的軍隊,有幾個副将将軍還與他情誼十分深厚,三年的小打小鬧,并無人員傷亡,而今天,這些人,他曾經稱兄道弟、并肩而戰的人,将一一死在他的赤羽箭下,再也回不了北陵都城。

他暗自一嘆,手中玉弓握的更緊了一些,擡頭看了一眼已到中天的太陽,光亮的日光有些刺眼,他雙眼微眯,忽而他手臂舉起,輕輕一揮,身後原本寂靜無聲的萬馬千軍齊聲一喝,聲震高空,迅速擺陣向着同樣開始有了動作的北陵大軍移去。

扶星站在高高的貢海城樓上看着雙軍白銀交彙,一時風沙漫天,日光迅速黯淡在這混混沉沉的沙塵中。一片銀色與白色中,她看見黑黑的一點迅速而利索的移動着,這黑點的周邊一片白色伏倒,又一片白色沖上,再次被擊倒,如此一次複一次,白色士兵不停的伏倒,而那黑點卻始終屹立不倒,她看不清他身上的血,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被無眼的刀劍傷到,她只見到他不停的出手,不停的将敵人擊倒在腳下。三年了,三年不曾在戰場上見他如此賣命的殺敵,他的勇猛依舊不減當年,龍蔚将軍的名號果然不然虛的而來的。

因有太子親自上陣,本就勇猛的南燕軍士更加勇猛,不過一個時辰,北陵大軍死傷過半。滄寥手持玉弓,在南燕大軍舉起的銀盾上點步而行,忽而他腳下一頓,拉開弓箭,依舊是三支赤羽箭齊發,北陵軍中三位副将落馬而亡,北陵軍微亂,再拉弓,又兩位将軍并一名士兵中箭而死,北陵軍漸亂。再次拉弓,只一支赤羽箭,對準的是正在與人厮殺的北陵主帥燕王白霖。

然而弓箭未發,玄衣将軍突然棄了銀戬,單膝跪于太子腳前,在兩軍不可共存的厮殺中,他說,“請太子手下留情!”

滄寥眉間一挑,并不收弓箭,只輕輕吐出兩個字,“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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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喚擡頭,高聲道,“白王爺與末将還有私事未理。請太子将白王爺交由末将懲處!”

滄寥嘴角輕挑,拉弓的手微松,赤羽箭裹着寒風和沉重的風沙刺入白霖的右胸,發出嘩啦一聲輕響,他低頭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卻已經愣住的鐘離喚,冷冷道,“若本太子說不行呢?”

鐘離喚愣愣的看着赤羽箭沒入白霖右胸,又愣愣的看着他自高高的馬上跌落,還見着他望向他這邊,眼中的不可置信的痛意,那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了一般,漫天的風沙也靜止在半空,昏黃的天色中,鐘離喚微微笑了笑,這麽多年來,他頭一次有個要抛棄這個讓他奮戰多年的戰場的念頭。

城樓之上,扶星将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那只赤紅的箭沖着白色而去的時候,她忽覺心中一痛,腦中一瞬間全是那個歡快的少年,在北陵金殿後宮的花園中,笑着跳着,喊着“皇嫂,你看這邊是你喜歡的桃花。”這個滄寥,昨夜分明說好北陵主帥白王爺只俘不殺。他怎麽能出爾反爾呢!

這樣想着,她自城樓躍下,輕功而行,學着滄寥的樣子,點銀盾而行,至鐘離喚跟前而停。北陵大軍見是昨夜仙子,一時間竟全都住了手呆呆着看着仙子的動作。滄寥揮手,南燕軍也不趁人之威,兩軍均住了手。

滄寥自銀盾上躍下,與扶星并立于兩軍之間,眉頭微皺,冷冷問道,“不在城樓觀戰,跑下來作甚?戰場豈是女人家該來的地方?”

扶星回道,“女人為何不能來戰場?太子殿下莫要忘了,今日之戰南燕軍的陣型是由誰教的。”這樣刻意攻破北陵大軍的陣型,正是她昨夜告訴他的。未待滄寥接口,她忽而朝他走了幾步,靠近時,才冷冷質問,“昨夜扶星與太子所說竟全是廢話嗎?白王爺只俘不殺,太子是記性不大好罷。”

滄寥擡眼看了看仍在愣神中的鐘離喚,笑道,“本太子從不食言,白王爺右胸中箭,只入股半分,為傷及要害,死不了。”頓了頓,“你現在可以過去俘虜他了。”

扶星未語,向後退了兩步,離得他遠了一些,才道,“收兵罷,今日效果已到。白昭不日便會禦駕親征了,希望那時,太子還如方才一般,一箭中心,不過,要記得射左心。”

滄寥點頭,“那是自然。”又振臂一揮,朗聲道,“收兵回城!”又看了鐘離喚一眼,對扶星道,“鐘離将軍大約是受什麽刺激了,你與他關系不錯,勸慰一下罷。畢竟往後南燕大軍還是要将軍指揮。”

說完,便轉身與南燕将士一同回城。他唇邊含笑,似是在為方才那場戰争的勝利而微笑,然,只有內心中的他自己知道,他不過在自嘲罷了。身為北陵國君他從未這樣站在軍前指揮過任何一場北陵與他國的征戰,今日重生,卻親手将赤羽箭沒入他最親的弟弟胸前。這又何嘗不是對他前世隐忍不發的嘲諷呢,那時他總覺得還有時間,他總覺得只要他暗暗努力,就可以叫鐘離笑也愛上他,就可以陪她一起揭開寧王的狠毒面紗,就可以熬過一切苦難。但他卻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那樣死在她的劍下,心甘情願,心死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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