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悲情公主(下)
這世間的悲j□j數不勝數,扶星以為,鐘離笑的一生便就算是悲情之極。而葉傾傾的故事,卻教她覺得,鐘離笑除了死的悲慘了點,其實是很溫馨幸福的。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從出生起,就要擔負起一個原本不應該她擔負的責任,一個她被迫承擔的責任。
擔着這個責任的,自然就是葉傾傾。
向衆多國君一樣,東平國君葉城爽一生摯愛的人并不是自己的王後,按照葉傾傾的說法,她父王最愛的,應該是東平王宮深處最偏僻一隅那位最不起眼的才人。這位才人與王後同一日分娩,一個悄無聲息卻讓東平君寸步不離,一個驚天動地卻只有一群宮人太醫相伴。
同為公主,王後誕下的葉傾傾自小錦衣玉食,十分受寵;而那才人誕下的女兒卻自小随着母親生活在偏僻的宮殿中,除了公主的名分,幾乎什麽都沒有。
葉傾傾十五歲之前,一直以為父王對她寵愛勝過對所有人寵愛,那時她飛揚跋扈,潑辣驕傲,雖得罪了不少人,卻在東平君的庇護下樂得自在。東平國上下皆知,傾公主為君王最愛之女。
直到那天她十五歲生辰,那日東平君向往年一樣大擺筵席,為傾公主慶生,宴會熱鬧非凡,各國均有來使,東平君言笑間表示想為傾公主尋一位如意郎君,話雖是與在會的所有世家公子所說,可目光卻一直停在北陵南燕兩國來使的身上。南燕使臣是個老頭子,扶星想了想,應是先前被南宮堯舟賜死的右相蕭彥。而北陵使臣,卻是寧王白昭。
聽到這裏,扶星手中茶杯抖了一下,灑了幾滴茶水出來,原來早在兩年前,白昭就與葉傾傾勾搭上了。她不動聲色的放了茶杯,繼續凝神聽起來了。
葉傾傾說,直到這個時候,她都沒有懷疑過東平君對她的寵愛。
的确一國之君寵愛一個公主自然是什麽都要給她最好的,這個什麽當中,自然包括着公主的驸馬。
按東平君的意思,是要讓葉傾傾嫁去南燕。而南燕君的一雙子嗣中,太子滄寥是個癡兒,端王堯舟性子軟弱。宴會散後,南燕三代忠臣右相蕭彥極力勸說東平君将傾公主嫁與太子滄寥——照蕭彥的想法,太子滄寥雖為癡兒,卻不能無妃。可見這蕭彥實在是對南宮家的嫡系十分忠心。
這樣一個荒唐的事情,東平君竟應下了。他要将東平國人人盡知榮寵極盛的公主嫁到南燕,嫁給一個癡兒。且不說葉傾傾,但是葉傾傾那出身高貴的母親,東平的王後就對這事兒抱有極大的意見,絲毫不顧王後的威儀,在烈日下跪了三個時辰,暈倒前都沒見到東平君一眼。
葉傾傾自個兒也被禁了足,關在寝殿,外有侍衛把守,絲毫沒有辦法。
也就是這個時候,葉傾傾與白昭的緣分開始了。
北陵寧王白昭是如何騙過層層守衛将葉傾傾帶出寝殿送到宮外她三哥辰王葉旻府上的,葉傾傾沒有說。她只說,在她的衆多弟兄姐妹中,待她最好的便是這個三哥葉旻。
到了葉旻府上待了三日,宮裏都沒有傳出傾公主失蹤的消息,葉傾傾急了,去找葉旻想問問為什麽父王沒有發現她逃走了,是不是不要她這個公主了。也趕巧那日葉旻出去了,沒在府中,才叫一直留在辰王府做客的白昭鑽了個空子。
白昭告訴葉傾傾,他安排人假扮成傾公主的模樣留在王宮了,若是公主不想回去,便可以就此逍遙山水間了。葉傾傾大為感動。那是兩年前,葉傾傾十五歲,白昭二十一歲。一個十五歲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就這樣被一個老狐貍騙去了心,騙去了初開的情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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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傾傾想着若是能這樣與白昭一直在一起,就算不作名動天下的傾公主,也無所謂了。
可白昭不這麽想——這些葉傾傾自是不知道的,可扶星知道,那會子她為他賣命,為他将白沉的後宮攪得一團糟,而他卻在東平國跟人家的公主逍遙快活。
葉傾傾說,她之所以再次回王宮,是因為有一天她跟在葉旻身後出去玩,才跟了幾條街,就把葉旻跟丢了,但卻碰上了另一個人,不是白昭,而是她的父王東平君葉城爽。
東平君微服出宮,身邊并未帶幾個随從,卻跟在兩個眉眼相似的女子,一個青蔥活潑、稚氣未脫的少女,一個眉間慈和,絕妙無雙的夫人。葉傾傾想了好一陣子,才記起她們是冷宮中的那一對母女,合宮之中都曉得最不受寵的母女。正疑惑,卻忽的聽那少女喊道,“爹爹,沁兒想要這個。”
爹爹?葉傾傾瞪大眼看着不遠處的三個人,她記得幼年時,三哥葉旻調皮學着坊間的孩子喊父王作爹爹,結果東平君大發雷霆,狠狠訓斥了葉旻,将他禁足三月。而今那個少女,那個最不受寵的公主就喚她父王作爹爹,而她父王卻滿是寵溺的看着那最不受寵的公主,笑着應下她所有的要求。
本是深宮中的三人,在這熱鬧的市井中,恍如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平淡而幸福。
饒是葉傾傾再遲鈍,也該明白這是怎麽會事兒了。
若是父王真的愛她,又豈會狠心将她嫁去南燕,嫁給一個癡兒。
但葉傾傾年紀畢竟小了些,心智難免不成熟。若是扶星,或者鐘離笑,是萬萬不可能做出下面的事情的。她當街質問她的父王,揭開了隐在寵溺背後的保護,只是保護的不是她。
東平君被當街質問,引來不少圍觀,很快便又人認出來這個紅着眼發怒的是高高在上的傾公主,群衆登時一愣,跪了滿地。
葉城爽看着被自己捧在明處寵了十五年的女兒,卻只是笑了笑,說,“孤瞞了十五年,還是被你們發現了。”看着葉傾傾的眼神逐漸冷起來,“不過總歸,孤今日早有能力在後宮中護好阿雪和沁兒。傾傾,你真以為父王寵你是喜歡你嗎?孤平生最恨的人便是你的母親,她生的孩子,孤厭惡都來不及,又怎麽會稀罕?寵你,不過是為了保住沁兒。你母親已病入膏肓了,你嫁去南燕,也不枉孤這十五年來浪費在你身上的心血。你的存在,現今只有一個價值,那就是和親,保我東平一國之安,也算對得起這滿街跪了你的百姓!”
一國之君,幾乎毫不避諱的在大街上講出這麽一番話。全國上下,幾乎沒怎麽費工夫,便都知道了傾公主失寵,寶鼎公主得勢的消息。寶鼎,是葉城爽給他的寶貝女兒葉如沁的封號,一寶一鼎,盛寵全在當中,百姓們瞧得一清二楚。這個事情在當時的東平國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但這轟動并未傳到北陵。也就沒有傳到白昭的耳朵裏。
聽到這裏,扶星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白昭真是活該倒黴,放棄了她鐘離笑這顆可以控制南燕大将的棋子,卻執起了葉傾傾這顆被東平國棄掉的棋子。想想有些諷刺。
不過後來的事情,扶星也沒什麽心思聽了。她已經知道了白昭為何不肯派兵救東平,敢這樣騙他的,自然沒有什麽好下場,不過她很是欣賞東平君對白昭的作風。
扶星茶水換了一盞,葉傾傾才終于将故事講完,甚至連半年前北陵宮變鐘離笑死前的事兒都講進了她的故事裏。末了還道,“我之前從不知道,君王他與鐘離王後的事,若是知道,我定不會跟他來北陵的。”
扶星漫不經心的恩了一聲,沒有接她的話,卻道,“既如此,東平國于王後也無甚意義,王後還這麽操心作甚?”
葉傾傾搖頭,“是,東平于我的确沒什麽意義了。可是——”微微一頓,“今次東平挂帥抗敵的,是我三哥哥。”
“葉旻?”扶星想起葉傾傾的故事中有個善良的哥哥,大約是這麽個名字。
葉傾傾點頭,“對,就是他。寧貴妃,你看能不能去向君王求個情……”
“白昭啊,我求誰也不會求他的。”扶星慢吞吞的喝着茶,一眼瞥見葉傾傾一張快哭了的臉,頓了頓,道,“不過,既然你父王能把白昭整成這樣,也算是教我開心了。這樣罷,我可以去找南燕那邊的人說說看,不過……我有個條件……”
葉傾傾看着她,“什麽條件?”
扶星突然笑了笑,道,“北陵王後的位子。”
葉傾傾怔怔的看着她,眼中閃過幾絲掙紮。扶星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冷笑道,“若是舍不得就算了,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為難旁人。”又喝了一杯茶,她起身,“今兒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頓了頓,“哦,對了,王後的故事,很精彩。”
說着又自窗邊跳出,不走常道的回了朝華殿。
由于朝華殿空缺了近半年,鐘離笑在宮中又沒什麽可信任的朋友。因而朝華殿少了個婢子又多了個婢子這樣的事兒,幾乎沒有人發現。
扶星将踏進內殿,角落中便傳來一聲淡淡的問安,“姑娘好,主上派屬下來照顧姑娘。”
這聲音來自角落,扶星驚了驚,差點将步子踩空。張望了一周,卻并未發現有人,便道,“你……在哪呢?”
左手邊簾帳的陰影裏走出個人來,綠油油的衣服,白嫩嫩的臉蛋,扶星怎麽看怎麽覺得像一顆白菜。嘴角抖了抖,她擡手跟“白菜”打招呼,“你叫什麽名字?你們家主上說你很厲害,會唱會跳的,是真的?”
“白菜”抱拳略一躬身,“主上謬贊了。屬下名碧落。”
扶星心中一喜,碧落,綠油油的一身配上個綠油油的名字,還真是般配呢。又想到自己似乎有很正經的事兒,便斂了笑,道,“恩,碧落。你可知……”
話說了一半,突然覺得不妥,這才剛見面,就開始向人家打聽事情,有些不大好。想了想,她問道,“你有信鴿麽?或者,黑鷹?”
碧落一愣,搖搖頭,“主上只要屬下來照顧姑娘,不曾吩咐屬下帶這些東西。”
扶星又想了想,問,“會易容術罷?”
碧落又是一愣,點頭,“會。”
“這就好了!”扶星拍了拍手,碰到傷口時吸了口氣,走近碧落,伏在她耳邊講了幾句話。
碧落大驚失色,“姑娘,主上知道的話,屬下就活不成了!”
扶星擡手拍了她的頭一下,“他怪罪下來,我替你擔着,照做就是了!”
碧落哭喪着臉,一副要哭的樣子,“姑娘,你再考慮一下,或者,屬下替你……”被扶星瞪了一眼,立馬恢複到初見時的面無表情,“是,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