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出好戲1
北陵先君白沉還是太子的時候,他父王送了他一柄通體透白的寒玉弓,此弓因是寒玉制成,周身寒涼,觸感極冷,目的是為了鍛煉太子沉的耐性和隐忍之力。對于這件兵器,白沉很是喜歡,親自設計制作了赤羽箭與之配搭。北陵上一代王室中人,大約都知道赤羽箭所現之處,太子沉必在。
而到了白沉自己作國君的時候,寒玉弓卻被他擱置了起來,直到鐘離笑入宮、弑君、死去,也沒見他再用過,現今白昭為君,北陵王室中知曉寒玉弓與赤羽箭的,大約就只剩了白霖和白昭兄弟二人。朝中倒是有幾個元老曉得,但,世上之事無巧不成書,誰又想能想到,南燕太子滄寥手中的弓箭正是他們先君白沉最趁手的兵刃呢。
自然白昭是想到了。那也不過是因為他親自去了皇陵,在白沉遺體封入皇陵以先親自查看了陪葬了器物——獨獨少了寒玉弓赤羽箭。
但這些,都不大重要了。重要的是,當今天下,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南燕太子滄寥的兵器就是一柄白玉做成的弓和帶着赤紅羽毛的箭。最重要的是,太子妃赫連雪死時,全身就都cha滿了紅色羽翼的箭,像是個紅火紅火的刺猬。
這件事兒,現在為止知道的人不少,比方說某地方驿站的全部人員,比方說南燕朝堂上下,比方說西樓朝堂上下,比方說北陵的寧貴妃,比方說長生殿的神秘老神醫。可見天下四國中,好像都有那麽一大部分人知道這個消息。但這一大部分人中,尚且不包括出去遛彎還沒回營的太子滄寥。
自打聽了白臉小兵的傳報,扶星便就出了門去尋太子滄寥。
滄寥倒是沒尋到,她自己倒是又在這山間迷了路。此時天色漸暗,她一邊做着記號,一邊罵着滄寥,一邊尋找回去的路,繞了許久,卻總在原地打轉。隐在暗處影衛實在看不下去,便暗中将她做的記號改了改,為她指了一條回南燕大營的路。
沿着回營的路走了一刻,便瞧見不遠處白色身影晃動,想來應是滄寥,扶星這麽想着緊着步子向前走了兩步,到了跟前,果真是滄寥。還沒開口,卻聽得滄寥一頓劈天蓋地的詢問:“你跑去哪了?作什麽去了?誰叫你出去的?天色晚山裏危險你不知道啊?知不知道我很擔心?”
他這一通問題其實根本就是一通廢話,前面的問題他分明就是曉得答案的,他要問的其實只是最後一個問題罷了。但人說話時總要矜持一點的,尤其是男孩子向女孩子表白時,太過直接可能會将人家女孩子吓跑。當然扶星與那些能被吓跑的女孩子是全然不同的。所以對于滄寥這些問題,她選擇性過濾了一下,就把滄寥最想問的那個給濾掉了,只回答了前面幾個問題:“山裏危險我自是知道,不過是老頭兒非叫我去找你的,恩,當然我也覺得這事兒須得去找你。”頓了頓,“赫連雪死了。”
滄寥恩了一聲,似乎死的是一個與他無關的人一般,只道,“阿星,你往後可不要這樣随随意意在山裏亂跑了,若是被葉旻的人捉了去。以我現今的境況,是一點法子也沒有的。阿星……你……”
他說這話時頗為深情,但眼前的扶星眨了眨眼,瞧着他,一副驚奇的樣子,打斷他的話,“我方才說的你沒聽見嗎,赫連雪死了。死在赤羽箭下。”
滄寥皺了皺眉,擡手拍了她的腦袋,不大高興的嘟哝着,“我聽見了。也知道了。沒看見我正在深情表白啊,搗什麽亂……”
扶星:……
赫連雪死的蹊跷,西樓太子赫連赟親赴南燕為妹妹讨說法。南燕西樓兩國交情一落千丈,大有決裂之勢。不過三日,南燕大營外便立了個使臣,帶着八百裏加急的君旨星夜趕路而來,同來的還有那位為妹妹讨說法的太子赟。
不過這個南燕大營,并非太子滄寥坐鎮的大營,而是在北陵邊境與之相抗的南燕龍蔚将軍鐘離喚坐鎮的大營。
太子赟到與使臣立在大營外時天色才微微發白,鐘離喚不在營帳中——他從密道尋了白霖喝酒去了。待鐘離喚歸來,已是日上三竿。他入了帳門見,帳中二人端坐二人立侍,座上的二人他也都認得,一位是他在朝堂上的同僚,南燕左相顧慕,一位是在斷袖之好的圈子中十分出名的西樓太子赟,他便也是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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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被孤立在外的大軍并不知曉太子妃遇害的事情,故而鐘離喚疑疑惑惑的看着座上兩位。太子赟與鐘離喚也早早的就相識了,不過此番卻似是不顧先前相識之情,只問道,“南宮滄寥人呢?”
鐘離喚更是疑惑,太子滄寥引兵東平之事并不隐蔽,幾乎是人人盡知的。左相顧慕便解釋道,“将軍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在那深山之中,前去打探的探子都未尋得我南燕軍的蹤跡,故而西樓太子才來此問一問将軍知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蹤跡。”
鐘離喚恍然似的點了點頭,未開口,赫連赟便冷哼道,“本太子可是記得自南燕出來時,南燕君下了道廢太子的王旨的。你怎的還是一口一個太子殿下的叫喚着?莫不是老連夜趕路累着了?”
赫連赟樣貌性情皆偏娘一些,說話時口氣也似個小娘子撒嬌,教常在軍中環境的鐘離喚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他忍不住笑了笑,卻沒說話。赫連赟見他笑,倒也不氣惱,反倒靠的鐘離喚近了一些,聲音柔柔和和,“呵,若非本太子像南燕君許諾只要鐘離将軍挂帥,西樓必不犯界,或許此刻将軍就不是将軍了。”
鐘離喚沒緣由的心中一陣惡寒,向後退了兩步,客氣回道,“那要多謝赫連太子了。”心中卻想着這個赫連赟真是比自家那個太子殿下都變态。
顧慕及時的咳了兩聲,将話題引回正軌,“将軍可知太子殿下的下落?”
鐘離喚搖了搖頭,剛要回答,忽而帳門被掀開,白色裙角晃了兩下,接着出現女子清秀的臉龐,他愣了愣,喚道,“阿星——”
來人正是前兩天還在東平邊境與太子滄寥一同避在山間的扶星。
扶星沖他笑了笑,擡眼看向顧慕,淡淡道,“滄……南宮滄寥他,叫我來拿南燕君的王旨。”
顧慕是認得扶星的,當初太子滄寥初回朝時領了這姑娘當着全南燕權貴的面兒說她是他所鐘愛之人,這樣的女子很難叫人記不住。顧慕雖受王命而來,但他與端王堯舟全然是兩條不同船的人,與被斬殺的右相蕭彥一樣,顧慕的忠義向來只對南燕王室的嫡子作數。他自袖口将王旨摸出,遞給扶星,“鐘離姑娘,君王之旨須得跪接。”
扶星瞥了一眼他手中墨藍色的布片,恩了一聲,道,“那便不接了。就當……就當大人未曾到達邊境,也并未見着太子,恩,大人的确是未見到太子。”
顧慕愣了。鐘離喚在一旁偷偷笑了笑,悄悄沖扶星豎了個拇指。扶星回給他一個微笑,又看向一直以探究之色看着她的赫連赟,道,“赫連太子明明知道南宮滄寥不在這裏卻還是帶着大人來這裏,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罷。”
赫連赟秀眉微挑,音色盡顯陰柔,“哦,你連這都看得出來?”又道,“你就是鐘離家的幺妹?哎呦,本太子十六個妹妹,怎的就沒有一個與你這般知道哥哥的心意呢。啧啧,想來是民風不大相同罷。”
他這話的意思扶星和鐘離喚倒是都能聽懂,而上了年紀的顧慕聽了就有些不明所以。只覺得說話的這二位,每一句話裏都含着另一句話,又大約都是些年輕人的新潮話,聽起來頗為費神。
扶星又道,“赫連太子倒是直爽。既如此,本宮倒也直爽一些,你們要找的南宮滄寥在東平連山之南的一個山谷中。赫連太子若是想着為三公主報仇,便可以去那邊尋你的仇人了。”
顧慕大驚失色,看着扶星說不出話來。鐘離喚也一臉驚疑。
赫連赟嬌媚的笑了幾聲,忽而冷笑道,“你與南宮滄寥關系不錯罷?這教本太子如何信你的話呢?”
扶星笑了笑,“赫連太子方才沒聽清罷,本宮既自稱本宮,代表的自然是北陵金殿。北陵與南燕向來不和,如今兩軍相争,眼見着南宮滄寥要敗落,倒不如由北陵賣一個人情給赫連太子,來日北陵與西樓合作時也不至于太過坎坷。”
話音方落,顧慕老頭大怒道,“你這叛國的女賊,這是在我南燕的大營中!鐘離将軍,快着人将她捉起來!”
鐘離喚哦了一聲,卻立在原地,未有任何動作。
扶星瞧着顧慕跳腳,冷冷一笑,“大人有所不知罷,雖兄長為南燕大将,可本宮生來就是北陵人,從未入過他國之戶,而今本宮是北陵君的寧貴妃,立場向來就是北陵。何來叛國之說?”
顧慕被啞口無言,氣得直哼氣。赫連赟卻拍了拍手,笑道,“原是北陵寧貴妃,失敬失敬。不過貴妃方才入帳時說是替南宮滄寥拿王旨來了,難道……”靠的扶星進了一些,伏在她耳邊輕聲道,“貴妃給北陵君帶了綠帽子了?”
扶星不動聲色,從容回道,“赫連太子多慮了。本宮與君王感情好的很。方才那般說辭不過是想看一看南燕君是不是真的下了王旨要廢太子罷了。這于我們北陵,畢竟是件兒比較重要的事情,我想不光北陵,西樓東平,也是一樣的。”
“好。”赫連赟點頭,“既如此,貴妃娘娘可否解釋一下,一介女流,何以出現在軍營之中,而且,好像還是敵營罷。”
扶星目光一沉,忽而抱住鐘離喚大哭起來,“哥哥,此番小妹前來,實則是與哥哥斷交來的。君王親征,又因着哥哥是小妹的哥哥,不忍傷害。小妹不能看着君王每日愁苦而坐視不理。一嫁從夫,小妹既已嫁入北陵金殿,在兩國交戰之時,就萬不能教君王為我而勞神,哥哥,請恕小妹自此之後不是鐘離家後人,你我兄妹之情,便就只能到這裏了。”
鐘離喚愣愣的聽着,任由她抱着,忽然覺出什麽,一把推開她,冷着臉哼道,“本将軍早就說過,我鐘離喚的妹妹只有鐘離笑一個,你是哪裏來的野種,鐘離家的庶出也敢稱作是本将軍的妹妹?今兒總算是原形畢露,本将軍可從未認過寧貴妃這麽個好妹妹!”
扶星被推得跌在地上,擡着袖子獨自抹淚。顧慕老頭早就驚得呆在一旁說不出話來。赫連赟眯了眯眼,柔美的臉上顯出幾分狐疑之意來,看了眼坐在地上的扶星,他問道,“你說,北陵君親征了?”
扶星邊抹着淚邊點頭,“此番出來還是托燕王将君王帶去了旁處。”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想來天色也不早了,本宮也該回去了。”又看了鐘離喚一眼,“自此以後與将軍再見便就是仇敵了。今次還請将軍暫且放行。”
鐘離喚冷着臉将頭扭向別處沒有理她。
赫連赟卻突然道,“既是北陵君也在,本太子便沒有不去拜訪的道理,不若由本太子護送貴妃回營罷。”
扶星知道他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話,之所以要跟去北陵大營,不過是為了一證真僞罷了。她也不點破,只道,“那便多謝赫連太子了。”言語間頗為憂愁低沉,似是還在為與鐘離喚兄妹決裂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