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陣風

第45陣風

燈光朦胧,氣氛非常好。司濛難得這麽放松,白天的疲憊和陰郁一掃而光。

室內暖氣打得高,暖流充斥整個空間。年輕女人的雙頰被熏紅,白裏透紅,像是成熟的鮮果。

她手裏端着酒杯,眼神迷離,語調又輕又軟,咬字卻不怎麽清晰,“晏竟寧,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還有個妹妹?”

“提過一次。”晏竟寧捏筷子的那只手微微一頓,半晌後方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你們都不知道司家其實有個五小姐。”她笑起來,“外界沒有人知道,家裏人好像也已經忘了有這麽一個人。可只有我記得。”

她指着胸口,“這裏,我一直記得。”

“司濛,你喝醉了。”他走上前去扶住她肩膀,“乖啊,我們不說這個了。”

“我沒醉。”她緊緊抱住酒杯,眼神一下子就變得清明了,“我現在很清醒,心平氣和地在跟你說話。晏竟寧,你不是一直說看不懂我,想走進我的內心嗎?現在我就告訴你。”

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司濛第一次想要對他敞開心扉。

她有想過和他離婚,可就在前不久,看到他抱着牛皮糖睡覺。一人一狗,表情安詳,說不出的和諧。

那一瞬間,司濛沒由來覺得感動。她一直覺得她這輩子再也不會獲得幸福了。就像那個人的詛咒一樣,沒有人會真正喜歡她,會真正愛他。

可這個男人卻全心全意地愛着她,對她好,唯恐有一點委屈了她。他總是默默為她做了很多,可卻從來不說。

那個時候她才明白,不是她沒有獲得幸福,而是長久以來,一直都被她忽視了。

“我心裏藏着一個秘密,除了這個什麽都沒有。”她娓娓道來:“我有一個妹妹,比我晚出生半個小時。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孜孜不倦地告訴我,我是姐姐,要愛護她,對她好,凡事都讓着她。所以有好吃的,我讓她先吃,有漂亮的衣服鞋子,我總是讓她先挑。有好玩的玩具,她玩不要了,我才玩。”

“姐妹兩個,父母沒有一碗水端平。但凡有好東西,他們總是先想着她,而忽視我。可我一點都不怪他們,因為她是我最親愛的妹妹,我們全家人都應該寵着她。”

“她從小就很優秀,長得也非常漂亮。事事都壓我一頭。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活在她的光環之下,像是她的影子,默默無聞。母親總是讓我們倆穿一樣的衣服。走在外面,別人都知道我們是孿生姐妹花。可我倆長得一點都不像。小時候我問過母親這個問題。母親笑着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雙胞胎都長得一樣的。我對此深信不疑。”

“她是我最親愛的妹妹,我很喜歡她,一直都對她很好。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發現我親愛的妹妹變壞了。她會偷偷剪破我的校服;藏起我的作業和畫稿;折斷畫筆,打翻顏料;跟父母告狀,暗中做着一些小把戲。”

“小的時候我去儲物間拿東西,她偷偷把我鎖在裏面。任憑我在裏面哭啞了嗓子,她也不放我出來。”

“漸漸的,跟我在一起玩的小夥伴也漸漸疏遠我了,不再跟我玩了。是我的好妹妹告訴他們我得了髒病,會傳染給他們。所以這些人不敢再靠近我了。所有跟我關系親近一些的男生,全部變成了她的前男友。很快,我成了全校女生孤立的對象。”

“她趁我睡着了以後,溜進我的房間,脫光我的衣服,拍了無數張裸.照。并以此威脅我,如果我敢向父母揭露她的罪行,她就把這些照片公之于衆,讓我沒法做人。

“這些事情我的父母從來不知道。因為她太會制造假象了。在父母面前,她會假裝對我好,噓寒問暖,笑容真誠,讓他們覺得我們姐妹兩個相親相愛。”

“你不知道儲物間裏有多黑,黑漆漆的。只有一扇小窗,外頭一點點微光照進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只能望着窗戶外的那棵廣玉蘭轉移注意力。”

說到這裏,司濛又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喝得急,險些嗆到。她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晏竟寧趕緊去拍她後背,給她順氣,拿掉她手裏的酒杯,“別喝了。”

劇烈的咳嗽過後,女人的表情充滿了哀傷,她抱住雙肩,瑟瑟發抖。

晏竟寧心疼壞了,“好了,不要說了。都過去了司濛,一切都過去了。”

“院子裏的那棵廣玉蘭很高大,枝繁葉茂。可從小窗裏看過去它卻很小,就那麽一點。我就看着它,聽鳥兒立在枝頭啼叫。”

她說到了廣玉蘭。晏竟寧這才明白為什麽她總是一個人站在窗邊,端着一杯咖啡,靜靜地看着卧室外的那棵廣玉蘭。經常一站就是幾十分鐘。她眼神迷惘,甚至有些許哀傷。

過去他一直不明白她在看什麽。如今才知道,她是在看那棵廣玉蘭。透過這棵廣玉蘭,看到幼時無助絕望的自己。

他猛然記起某個片段。五年前,西北荒漠,水源市,羌溏鎮,他重遇司濛。

荒野之上,女人鮮紅的裙角在烈風中飛揚,背影纖瘦,像是一抹漂浮的剪影,一陣風來,就能硬生生給折斷。

他當時就覺得震撼無比。

怔忡的同時,匆匆一瞥,畫板上畫的是一棵樹,枝丫光.裸,幾片零星的葉子迎着長風抖動。背景則是一望無際的荒原。

原來,她當時畫的那棵樹原來是廣玉蘭。他時隔多年才知曉。

每個人身上都藏着一些事情。他一早就知道她經歷了很多,也背負了很多。卻不知道事實遠比檔案裏寫的更加殘酷。血淋淋的記憶,她的內心千瘡百孔。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透着絕望。

他突然之間特別懊悔。當初不該撕掉她的畫。這些年畫畫成為了她的全部,沒有畫,她根本沒法堅持到現在。

“咱倆喝了多少了?”很顯然,她已經有些醉意了,思緒漸漸飄散。

晏竟寧看了眼空蕩的酒瓶,輕聲道:“一瓶下去了。”

“再開一瓶吧。”女人晃動酒杯,殷紅的酒水順着透明的玻璃杯壁打了個圈兒,落下,濺起水花兒。

“小酒怡情,喝得爛醉如泥沒必要。”

晏竟寧的酒力自然比司濛好,這麽點酒量還不至于會讓他醉。不過司濛卻是不能喝了。真要她徹底喝醉了,發起酒瘋,遭罪的還是他。他一早就見識過她喝醉酒後的樣子,太能折騰了。還是不要讓她喝得太醉。

“今天難得高興,就再開一瓶嘛!”她靠在晏竟寧肩膀上,撅起小嘴,在撒嬌。

男人一般都很難抵禦女人撒嬌,尤其是自己的女人。

她的氣息徐徐而溫熱,夾雜着酒氣,惹得他的耳蝸一陣酥麻。他險些有些受不住。

“等着。”他立馬妥協,扔下話,起身去給她拿酒。

“晏竟寧你真好!”喝了酒的司濛比平日裏更加溫順,像是一只貓。嘴巴也更甜,動不動就誇他。

晏竟寧去開酒櫃拿酒,路過客廳的角落,看到牛皮糖同志正在舔自己的爪子。看到他過來,小家夥立馬挺直了腰板,做出一副認真受罰的模樣。

它耷拉着小腦袋,眼巴巴的看着他,像是在跟他求饒。

真是什麽人養什麽狗,小家夥這副表情簡直和司濛撒嬌的時候如出一轍。

男人靜悄悄地走上前,摸了摸它的腦袋,“受罰結束,去吃飯吧。”

牛皮糖同志大喜過望,狂搖尾巴,圍着晏竟寧轉了個圈兒,咬了咬他褲腳,然後蹦踏着跑去自己的狗窩。

那麽小的一只狗,卻是實打實精明得很。

他一時間沒忍住,笑了出來。

誰能想到,等他取了紅酒回來,司濛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晏竟寧:“……”

跟他撒嬌要繼續喝酒的是她,不等他拿來酒,自己先睡過去的也是她。

他手裏捏着紅酒,啞然失笑。

他把紅酒放在桌上,彎下腰,打橫抱起她回卧室。

她很輕,一點都不重,抱在懷裏很輕松。

睡着了的司濛非常安靜,不吵不鬧。

從餐廳到卧室,不過那麽幾步路,他竟然想起了她在朵愛酒吧喝醉的那次。

那個時候的司濛可沒有現在這麽安靜。她又哭又鬧,嘴裏罵罵咧咧,比潑婦還潑婦。

把她放在床上,女人的身體陷進柔軟的床墊。他拿來毛巾替她擦臉。

做完這些,他回去收拾那些殘羹冷炙。

滿桌狼藉,他慢騰騰地收拾。

牛皮糖同志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他腳邊,蹲在那裏,安靜地陪着它。

“還不去睡啊?”他擡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腦袋,嗓音溫柔,“你媽都睡着了。”

它汪汪兩聲,咬着尾巴,在他腳邊打了個轉,卻沒走。繼續蹲在他身邊,安靜地看着他做事。

牛皮糖同志皮起來讓人恨不得想抽它。可一旦安靜下來,就是乖寶寶,比誰都要讨喜。

他無聲地笑了下,埋頭繼續收拾。

一人一狗,竟然出奇的和諧。

這些事情他過去從來沒做過,可跟司濛結婚以來,每一樣都學會了,且越來越娴熟。

他從來沒覺得不耐煩,反而甘之如饴。

大概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的,願意為她做任何事,不記得失,不畏付出。

收拾完,去衛生間洗了個澡。

裹着浴袍去卧室,司濛睡得酣熟。年輕的女人躺在大床上,面色沉靜,烏發散落在米白色的枕套上,一深一淺兩個顏色,對比明顯。

他靜靜地看着她,眼神溫柔,有着無限柔情。

今晚司濛的故事只說了一半,可他事先就知曉了結局。她不用開口說,他心知肚明。餘下的一半,她不必再告訴他。因為從今天開始,屬于他和司濛的生活才真正開始。

過去已然成為過去,哪怕再痛苦,也總有釋然的一天。他只在意她的當下和未來。從此以後,他會好好守着她,好好護着她,好好和她過日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