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鼻間嗅到一股異香,這異香有種平靜寧和的玄妙。程昱身子輕飄飄的,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麽輕快。當程昱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只聽得兩耳灌入“呼呼”風聲,人到死的時候,竟然是感覺不到疼痛的。

漸漸風聲小了,傳來一陣馬蹄聲,接着便是一些重物倒地的聲音,随後便傳來一陣哭嚎聲。一個張揚少年音喝道:“竟然敢擋小爺的路,你們一個個不長眼睛狗東西,是嫌活的膩了嗎?”

這聲音太熟了,又似乎是在哪裏聽過。腦海裏似有一道閃電劃過,程昱猛的睜開眼睛。

大街上的攤鋪正在不停的往後面倒去,身子正在不停的起伏颠簸,耳邊灌着呼呼風聲。他下意識的向前抓去,抓到他手裏的赫然就是一根缰繩,原來剛才耳邊傳來聲音,竟然是在馬踢倒了路邊的攤販,攤子被撞到的聲音,以及攤販的哭喊聲。

程昱向下一望,馬蹄下面竟然全是翻倒在地的一些瓜果,雞蛋,生魚一些玩意。

程昱此時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身體卻下意識的做起了動作,扯着缰繩将馬兒給停住。程昱看着眼前東倒西歪的攤位,再看看躺在地上橫七豎八的人,有點反應不過來。

怎麽回事?他不是應該關诏獄嗎,被裴子府給綁在柱子上。最後的記憶,應該就是他像死狗一樣,被拖着畫押了嗎?

“你們這些個眼睛沒長好的狗奴才,看到小爺的馬來了,不知道避一下,護着這些個爛雞蛋頂個屁的用!”

說完就要再揮一下馬鞭子,他那匹神駒前面,正呆呆立着約摸着七八歲的小男孩。小男孩渾身穿的破破爛爛,看到馬兒到前了,也不知道躲。只懷裏牢牢的護着一筐子雞蛋,兩只眼睛驚恐的盯着将要落下的馬蹄子。

雞蛋早就碎了,蛋清蛋黃混在一起,流滿男孩全身。

就在此時,少年的手被人輕輕握住,風寧平回頭嚷道:“夏哥哥,你攔着我做什麽?這個小娃子不長眼睛,見了來人也不知道躲一下!這次不教訓他,說不定下次他不知道死在哪個倒黴鬼的馬蹄下。”

是的,他想起來了。他盯着眼前少年稚嫩的臉旁,努力将他和記憶中那個青年将軍,聯系起來,眼中頓時便泛起酸來。

“風寧平!”程昱從口中輕輕喊出,卻覺得有千金重。

風寧平見程昱落了淚,像是吃了個蒼蠅一樣,渾身上下打了個機靈。也不怪風寧平會有此反應。

程昱人生有兩大轉折,其一便是程昱的母族被誅,其二便是程昱被驅出京,眼見風寧平依舊喊他夏哥哥,他便大概理出了一個時間線,這是他被驅京之前。

驅京之後,他便從夏家族譜除名,以母族為姓,改程姓。

在沒驅出京這段時間,程昱過得很是叛逆。每日裏不是當街縱馬,便是放鷹打鳥,過的肆意快活。

程昱下馬把孩童擋在身後,想到以前的自己當街縱馬的狂态,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兩個耳光。

風寧平坐在馬上的眉頭一皺,思索一下道:“夏哥哥,你放心我到時候定要溫銘那小子好看!”

以前的程老太師功高威重,膝下有一兒一女。程懷素向來受老太師的寵,一直捧在程太師手裏長大的。而程昱的舅舅自幼身體羸弱,習不了武,上不了戰場,一直養在京中。

程太師便把女兒養在身邊,教她習武耍劍。對于程昱,程老太師對其寵愛更甚。當初甚是有傳聞,程老太師是想讓程昱繼承自己的衣缽。

後來程家被抄的時候,程懷素提着刀闖進府,被當場斬殺。父親之後又娶了他自認為是仇家的女兒。又看不得溫畫屏在他面前謙恭和順的模樣。

程昱知道這是風寧平在給他打抱不平,心裏頭莫明湧出一陣熱流,“算……了!”了字還未落下,便聽身後傳來一陣輕脆的馬蹄聲。

程昱回身,便看到一個金質玉相的少年,着一身大紅錦服,□□騎着一匹棗紅小馬。那小馬年齡雖然不大,卻是難得一見的寶駒名馬,正踱着小步向他們走來。

風寧平不禁“啧!”一聲,口中嘟囔着,“又不是成親,天天穿着一身狗皮招搖過市!”

少年懷裏頭抱着一個約有七八歲孩童,也着一身鮮紅錦衣,見到程昱雙眼一亮,向程昱張開雙手,口中喃喃道:“哥哥,抱!”

程昱心中微動。

溫銘一巴掌拍到那孩子頭頂,“子秋,你把他當哥哥,他可不把你當弟弟!”随後他眼睛向下一掃,瞟向程昱,牽起嘴角露出幾分挑釁笑容:“又當街縱馬!”

眼睛又掃向風寧平,從鼻子裏發出輕輕一“哼!”

風寧平臉色變了幾變,他本就是少年心性,最受不得了別人激他,當下便想用鞭子抽他。

程昱暗昱向風寧平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風寧平看到程昱這個模樣,雖收了鞭子眼珠一轉罵道:“穿上老虎皮,還真以為自己是個東西。騎馬的時候把褲腰帶勒緊些,再不濟用棍子把那玩意給堵上,別吓得連屎的露了出來!”

周圍人聞此言,頓時哄然大笑。當初北夷族大舉入侵,領命讨敵的便是溫羅。

後來溫羅陣前見夷族兵威強勁,吓得撥馬便逃。一路逃回了滄洲,盔甲腥臭難聞,他便解釋說是出汗太多,後來見褲子有已經風幹的黃白之物,衆人便在私下嘲笑他道,騎屎将軍。

見溫銘的臉色漸漸變的鐵青,程昱連忙上前,怕兩人真的有什麽沖突,現在風家雖是剛露頭,威勢不大,但要是那個人登上帝位之後,想要搞風家還不是他手中的螞蟻。

程昱圓場,對着溫銘打了個招呼,道:“溫……”他想了一回,又點想不起來溫銘現在的名頭是什麽,他死的時候溫銘可謂是如日中天,攀附他的爪牙可謂是不計其數,其中最厲害的一顆牙齒便是裴子府。而溫銘剛入官場的職位是什麽,竟然一時間想不起來,只計得是兵部一個閑官。

程昱斟酌再三,謹慎道:“溫……溫……”鬼使神拆的,他竟然喊了一句“溫哥哥!”

溫銘懷裏的小孩拍着手歡快道:“哥哥喊溫哥哥了!哥哥喊溫哥哥了!我就說哥哥是好人,不是溫哥哥說的什麽大尾巴狼!”

程昱臉色微微有些尴尬,風寧平早已笑癱在馬背上,哈!哈!哈!哈!就連溫銘的眉毛也微微抽了抽。

程昱心道,自己以前和溫銘一直不大對付,剛開始就互相看不順眼,見面吵架也是時有的事。

後來程昱被趕出京城,回來時兩人已經是天差地別。說句不好聽的,你程昱上趕着給溫銘提鞋的機會都不夠格。

好在一場打鬥也将要化解,溫銘一拍掌拍在子秋的腦門上,到底是沒用上重力,他掃了一眼站在兩人之間的程昱,輕夾馬腹,那馬兒便緩緩往前走去,把一衆亂攤子甩到身後。

風寧平在溫銘背後叫嚷:“你跑什麽膽小鬼,有本事與我打一場!”程昱不禁有種想把風寧平嘴巴縫上的沖動,原來風寧平淨是給他拉仇恨的。

“別以為,你表哥是太子就了不起。別人怕你,我們風家可不怕你!”程昱連忙捂住風寧平的嘴。待風寧平用眼神示意程昱他已經不會再罵溫銘時,程昱才松開風寧平。

風寧平雖不再高着嗓着喊罵,但嘴裏仍嘟囔不停“哼!神氣什麽還不是靠他姑姑。看他那個慫樣,還不是靠着裙帶關系,我平生最看不起這樣的人!”

程昱心道,我倒是看你比他還要神氣。他想了想道:“別沖動,日後你們家的風頭也定會蓋過今日的溫家!”

程昱說的話也不是空穴來風,他死時風家的風頭确實已有趕上溫家之勢。只是那時候的朝庭波雲詭谲,朝承恩,暮賜死。人人自危,再加上一個肆意構陷大臣的裴子府,真個不是人呆的地方。

程昱說這話的聲音極小,就連他旁邊的風寧平也沒聽大清楚,原本騎在棗紅小馬身上的人卻猛的一回頭,眼神如刀淩厲的從二人中間掃過。

程昱擡頭,見已經看不到溫銘的背影,暗暗舒了一口氣。開始處理眼前的事兒,他摸了摸全身,竟然找不到一塊碎銀子。他擡頭,對馬背上的風寧平道:“那個……,你帶銀子了沒有?”

風寧平搖了搖頭,奇道:“你要錢幹什麽?”

程昱道:“當然是賠錢,撞壞了那麽多商販的攤子,不要賠錢?”

風寧平奇道:“要賠錢?夏哥哥你今天是怎麽回事,先是開口叫了一向不順眼的溫銘一聲溫哥哥,吓了我一大跳。後來又要賠錢。要是不看你臉我還以為你是我哥呢!”

程昱微微有些汗顏,暗道“我可不敢和你哥哥比!”風寧相可是日後朝堂的頂梁。

程昱伸手向他懷裏袖中摸了摸,确實沒有帶銀子。說起來,這還是程昱興起的頭兒,也從來沒有帶過銀子,每次出事闖禍之後,便會有人拿着帳單向長平候府去要帳。

程昱把頭發上的金簪拔了下來,遞給仍站在一旁傻傻愣愣的孩童。那小孩懷裏頭仍舊是抱着一筐雞蛋,頭發亂蓬蓬的。

風寧平驚道:“夏哥哥,幾個臭雞蛋而已,值當你用金簪去換嗎?再說我們還要去宮中赴宴,你要是在禦宴上落了發,殿前失儀。被夏叔叔看到了少不得又是挨罵!”提到父親,程昱心裏頭微沉,像是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他将金簪遞到孩童手中。

“無事!”應該就是在今天吧,他現在身上所有東西都帶不走,而且極有可能在宮裏頭再折一條腿,但是一想到又要再見到那人,程昱心裏頭卻又忍不住雀躍起來。心道哪怕是要我現在死了,就算能再看一眼平王叫我死,我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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