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接下來的事情,風相寧卻不大好開口。其實程昱看到李淩欲言又止,難以啓齒的表情時,程昱心中也略猜出幾分。

李淩落水後,病了一段時間。也因落水失去生育能力。當初那位李夫人,或者說魏離懷有身孕時,李淩或許沒有對她動過手,但肯定疑心她在外與魏清湘有什麽不幹不淨。又加上他當初娶魏離也用的不是什麽幹淨手斷,自然疑心更甚,難免冷落。

程昱想到李淩對魏香亭說的那句,你現在為什麽要來質問我,誰都有資格,唯獨你,沒有!轉頭看向風寧相。

事實上也大抵如此了,那少年衣衫破舊,卻唯獨喜歡風寧相,自然不會是因國風寧相長得一表人才,高鼻深目,而是喜歡他一手好丹青。

可貧苦人家的孩子不說是求師拜藝,就時尋常的丹青紙墨尚買不起。李淩走了他小舅子的門路也未可知。

只是可惜了那個魏姑娘,原本飛鳥似的人兒,終陷這片牢籠之中。程昱猜想,他離開大廳前,在縣長大人耳語的那人,應該就是仵作了。開棺驗屍時,便已經确定魏離的死因是上吊。

風寧相苦笑:“知道事實又如何,魏姑娘是自殺,雖說是李家有意瞞報,但是到了衙門,頂多也是按風化案處理。”

程昱問道:“那李氏如何?”

趙錦書道:“李氏起初還算平靜,直到聽到李淩去世之後,像是瘋了一樣,從房裏拿出一把菜刀見人就砍,幸好被衆人制住!”

說到這,趙錦書頓了下道:“誰都沒有想到,她房間裏居然會藏一把菜刀,但更沒有想到她嘴巴裏竟然藏了一個毒藥,随李淩而去。”

程昱奇道:“她一個婦人又怎會懂在嘴裏藏藥?”

趙錦書皺眉回道:“這便是這個案件的難點,這李氏的來歷縣長也查查的清清楚楚,就是這安清縣的清白人家,又是從哪裏得到曼陀羅花粉的,先後用在兩人身上。”

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屋內的三個,俱是一驚。待聽到店小二的聲音之後,三人不約而同的同時松了一口氣。

“客官,飯菜已經備好了,各位是在屋子裏吃,還是在樓下!”

程昱一直覺得這間屋裏莫明的壓抑,開口回話:“麻煩小二哥,把飯放到樓下,我們一會便下去。”一回頭,卻見風寧相定定看着自己,那目光說不清的玩味。

程昱微咳,風寧相道:“夏昱,要不是你經常與風寧平厮混一起,我對你又頗為熟識。總感覺你似變了一個人!”

程昱狂擦汗:“是……是,是嗎?”

風寧相道:“就比如說麻煩這兩個字,斷然是不會從你嘴裏冒出來的!”

程昱拼命解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我已經被皇帝趕出了城,如果還像是以前一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風寧相道:“說到這裏我更是奇怪,你壓斷溫銘那條腿。當時我與平兒都在場,我原本以為你會和溫國舅據理力争一番!至少可以保全自己。”

程昱知道風寧相說話其實還算是委婉的了,依着前世的性格,程昱說不定會指着溫羅的鼻子罵騎屎将軍。趙錦書微咳一聲,将兩人目光拉到他身上。

風寧相扭頭問趙錦書:“殿下,你怎麽了。說起來,你為什麽會叫夏昱道長哥哥?”

趙錦書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瓜子,磕了起來:“本王樂意!”一把拉起程昱。

“道長哥哥,走!我們去吃飯去!”

程昱被趙錦書踉踉跄跄拽下樓,按在桌子旁邊。趙錦書往程昱碗裏夾了一塊筍幹,道:“道長哥哥,你快吃呀,這裏的飯菜我最喜歡的就是這道筍幹了!”

風寧相悠悠的在兩人身旁坐下,問小二要了碗米飯。也是餓的極了,也沒顧桌上兩人開始互相碗裏頭夾菜,埋頭只顧扒飯。

程昱聽到李淩去世的惡耗,心裏頭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悶着頭,這時候,程昱忽覺視線似被什麽給擋住,擡頭,看到一少女立在桌旁。程昱擦了擦嘴角的米粒,不自覺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姑娘!?”

正是李府的那個丫鬟,那丫鬟腫着雙眼,從懷裏掏出一個銀袋子,“少爺說了,這是道長應該得的。少爺答應過道長,事成之後會雙倍報答。只是,少爺希望道長能将夫人的那副畫像還給我家公子。”見他遲遲不動,少女将銀袋子放到桌子上。

程昱臉微微一紅,他今日回時,曾打開那副畫像,上面的鬼氣全無,想必是真相大白于天下,人間已無她所留戀之人。上樓娶回畫像,交到少女手中。正思忖安慰她兩句話時,那少女已經跨出門檻。只得手抓起桌子上銀袋子,一瘸一拐去追趕那少女。

跨出門,見街上人來人往。那個少女已經消失在人群中,程昱又上前追了幾步,卻是徒勞無功。無耐只得轉身,快進客棧時,程昱眼尖瞟到客棧的拐角處,一個雙手交叉藏于袖中,蹲在牆角的人。

程昱一步一步靠近那個少年,少年擡頭看他。

程昱心想現在把他殺死了,溫銘說不定也不會找自己的麻煩。在這條還要乞食的小狗,長成惡犬之前。

最終,程昱嘆了一口氣:“裴子府,外面風大,你跟着我進客棧裏去喝杯茶吧!”

牆角之人聽到動靜,擡頭望他。卻也只看到一個道袍翻飛的背影。

趙錦書見程昱身後跟着那個人,皺眉道:“道長哥哥,你把那個人帶進來幹什麽,他這個人命硬的很!這點風算不得了什麽的!”

程昱無視趙錦書的話,問店小二要了兩個饅頭,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前世的裴子府應該是北方人,不習慣吃米。

一直埋頭扒飯的風寧相從碗裏探出頭來,笑道:“殿下你也恁絕情了,裴公子可是一路追你過來的。他在這兒還不是因為怕你跑了,不好交差。”

趙錦書冷哼一聲。随即問程昱:“道長哥哥,不在這兒多住兩天嗎?”

程昱搖了搖頭:“我之次已經耽擱了很久,家裏頭還有個師父,師兄。”

趙錦書放下碗筷,“那這樣好了,反正我左右無事,就跟着去看看道長哥哥的師父,師兄!”

“你不能去!”開口的是一直埋頭吃飯的裴子府。

少年一邊埋頭啃着饅頭,也不去夾盆裏的青菜,語氣堅定。

“你要跟我回去,回京城!”

趙錦書挑眉:“我皇兄說的話我都不聽,你以為你是誰!”

裴子府認真回道:“我是溫大人的家兵。”

趙錦書冷哼:“走狗而已!”

少年在桌子底下攥緊了拳頭,神色如常:“我是只為了活着而已,高高在上的你們,可沒有這種煩惱!”一句話戳到程昱痛處,他怕兩人結怨。連忙岔開話題。

“趕緊吃飯了,我先到集市上買點東西回家,裴公子若是不放心,可與我們一起回去瞧瞧。”

程昱說完,便走出客棧。他原本打算先去衙門那兒,将前兩天曹捕頭從他那兒拿走的香袋贖回來,到了衙門。衙役們倒也沒有再阻攔,他們中間幾人都是在李家見過程昱,因此對程昱也頗為客氣。

等見到縣老爺時,程昱才覺得縣老爺的神色對比風寧相和趙錦書加起來還要難看,知道程昱來意後,連連對程昱道歉。

昨日裏,曹捕頭家裏遭了賊,曹捕頭被那賊人一刀捅死在家中,家裏的財物被洗劫一空,程昱那個香袋也沒了下落。并拍着胸脯保證,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程昱走出衙門,日頭照的他兩眼發暈,定了定心神。将那丫鬟給他的那銀子,交給門口賣燒餅的老漢讓他代為轉給李家,程昱買了兩只雞,兩斤排骨,還有一雙棉鞋。程昱本打算還要給師父再買一壇子酒,但實在是不大方便,他又舍不得雇輛馬車。

把這些東西背在身上,還要行幾十裏山路。

程昱背着這些東西實屬不易,但一想到在家卧床的小柱子。渾身上下莫明的些幹勁。

風寧相見程昱背着這些東西進了屋,着實吓了一跳。趙錦書神色如常上前,将程昱的東西一一接過。程昱環視一周沒見到裴子府,扭頭問趙錦書:“阿秀,怎麽沒看裴公子!”

趙錦書眉毛一挑,将程昱引到窗前,程昱推開窗戶,向下一望。正看到裴子府如之前那樣,雙手叉袖,蹲坐在牆角,像個門神一樣。

程昱無耐關窗。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将桃木劍懸于腰間,風寧相還要再巡視周圍幾個縣才能回去。

程昱便與風寧相告辭,打算回到青藤村。

臨行時風寧相皺眉終于問程昱:“其實我一早見你就想問你了,你那條腿是怎麽回事?”

程昱無耐道:“沒及時醫治,就成這樣了,其實對我來說也沒什麽大礙!”

風寧相不可覺察微微點了點頭,拍了拍程昱的肩膀。程昱與風寧相告別,風寧相往西,他與趙錦書往東。

以前與小柱子走回青藤村時,總覺得這條路太長,恨不得下一秒就回到村裏。程昱怕趙錦書無聊,特意習了點香瓜子遞給趙錦書。趙錦書磕着瓜子,一路上跟着程昱走走停停倒也不覺得枯燥。

不多時,他們便來到一處岩石上,程昱将手裏頭的東西放下,喝了幾口水。

趙錦書坐在程昱旁邊,打聽青藤村:“程哥哥這十年間,一直都是跟着你的師兄師父住在一起嗎?”

程昱将水馕遞給趙錦書,點了點頭。

他那時被趕出京城,路上難免要尋些東西裹腹,正拖着瘸腿,忍着惡心心從垃圾堆裏,翻出一塊被人啃得七零八落的骨頭。正埋頭啃肉時,一個破舊的麻鞋便停在面前。程昱擡頭,便看到了柱子。

後來便由柱子一路上背着他,來到南平郡。只是可惜,他那斷了腿已經長錯了位,要是想再接回來,還得重新打斷一次。

兩人休息一會,一個人影才緩緩的跟上他們,趙錦書見裴子府跟了上來,便一拍袍角,從石頭上站了起來。剛要邁步,便被程昱一把扯了回去。

裴子府擦着汗,把身上的活雞,豬肉放到一旁,自己則是找了一個離他們二人較遠的一處地方,整個軟塌塌躺在石頭。他們一上路,身後就跟着裴子府這條小尾巴,趙錦書心裏煩的很,索性将程昱的一并行囊全都壓在裴子府身上。

程昱估摸着現在的裴子府應該也只有十六七歲,和子秋也差不多大,個頭卻像只有十二三四歲的模樣。

取了水壺,走近裴子府身前。裴子府看了看程昱,終于接過水壺,打開塞子,小心翼翼喝起水來。

一旁邊的趙錦書瞧見,吐了口中的瓜子,笑道:“道長哥哥,不必如此。這小子的能耐大着呢,要不是他一路追着我,我也不會弄個乞兒的裝扮!”

“不過,哥哥,你這瓜子在哪裏買的,比我在京城裏的還有好些。”

程昱回頭答道:“就是在安清縣城一家攤鋪上,你要是喜歡,我得空再給你買些!”

趙錦書連連擺手,“不勞哥哥破費,我還是自己去吧!”

随即趙錦書也癱在石頭上,自言自語:“我這次好容易跑了回來,不知道回去之後要挨皇兄幾個耳巴子!”

聽他口氣,沒有多少懼意。程昱心道,這一世這兩兄弟的關系倒是比前世和緩不少。程昱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閉目養神的裴子府,或許今生,趙錦書不會淪落到那種地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