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趙錦書将程昱抱到床上,替他掖好被角,轉身出門。

門前圍了一大群人,還有一些神色驚恐的衙役。見趙錦書出來,立刻有人給他搬了把椅子。

“溫銘呢?”

一個小兵上前,顫巍巍道:“殿……殿下,溫大人正在處理一些事情,現在不大方便!”

趙錦書一腳踹在那小兵肩上,趁小兵摔倒之後,再順勢踩住小兵的臉。

“本王,說話你沒聽清楚嗎?叫溫銘滾出來!”

那小兵從趙錦書鞋底掙紮出來,來不及擦去臉的上污泥。一溜煙便跑回給溫銘報信。

“王爺何必動怒!”溫銘帶着一衆小兵慢慢靠近,他已經将昨日那件帶血的戰袍換了下去,現在穿在身上的仍然是一件鮮紅戰衣。

趙錦書皺眉,“怎麽回事?”

溫銘擺了擺手,立刻便有幾個小兵上前,替他捏腿捶肩。

“說來,這事情還是因為王爺您!”

趙錦書不語。

溫銘仔細端詳他的臉色:“殿下不好好在京城呆着,非要出來跑一圈。這一跑,可把大家都急壞了,尤其是你皇兄,急得幾天都吃不下飯。但又不能大張旗鼓找殿下,正好下官在外平叛,便接下這份差事!”

趙錦書冷聲:“本王不是已經傳書回京城,告訴皇兄本王已經從歹人手中逃出來了?又何需勞師動衆?”

溫銘拍了拍手:“不錯,只是殿下忘記了自己身份,那些綁匪若是綁的是一些尋常百姓,也就算了。可他們竟然綁了尊貴的王爺殿下您,就憑這點他們幾輩子的命也不夠還的。”

方才趙錦書來的時候,就已經認出有些士兵搬來搬去的屍體,看起來甚是眼熟,便是那些劫他上山的那夥強人。那夥人也不是動不動就提到砍人的匪類,相反他們對他相對客氣,相對可以自由出入一些地方。也正是如此,他才可以騙得山人的衆匪團團轉。

可那地方離青藤村有好幾百裏,這些人又怎麽會在青藤村出現。

溫銘似是看出趙錦書的疑慮,笑着解釋:“下官雖然帶着些兵,不過南平郡山多林密。我又不可能将整個山都圍了起來。好在一路上追追趕趕,總算在這兒将這夥賊人給消滅了!”

趙錦書手指骨結,捏的咔咔作響。

“是你們将他驅趕到這兒的,你是為了程昱!”溫家與程家有仇,這是整個大興國都知道的,更何況當初程昱被趕出京,也是因為砸到溫銘身上。

溫銘挑眉“程昱?如果下官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夏昱吧!不過也不重要,那小子的心思也一直不在夏家!”溫銘揮了揮手,替他捶肩捏腿的小兵立刻退了下去。

“殿下金口這麽一開,被人聽了去。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下官哪怕是身上長滿了嘴也說不清楚。分明是下官跟着這些匪人跑了一路,這些匪徒進了這個村子,将這些村民屠戮殆盡,不過下官也為他們報了仇,想必日後到了地底,他們也會瞑目!”

随即,他一擡頭,目光盯在趙錦書身後,“看來,夏公子也醒了。”

程昱一手扶着門檻,兩只眼睛定定望着溫銘,咬齒從唇間擠出幾個字:“柱子呢?”

趙錦書扶着程昱走到一處較為開闊的地帶,一些士兵正在忙忙碌碌搬運屍體。程昱踉跄上前,一個個翻看屍體,全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

他還記得他欠着王奶奶家幾個雞蛋,一些村子裏的孩子圍着他身邊,叫他先生。可這些他們現在全部像是一件物品一樣,被人搬來搬去。

程昱雙眼通紅,心裏頭默念着,師兄一定會沒事的!師兄一定會沒事的!可他心中也同樣明白,一個斷了腿的人,是如何從這裏逃了出去。屍堆裏并沒有柱子,也沒有師父。程昱虛脫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時,一個小兵走到裴子府旁邊,耳語了幾句。只見裴子府眉毛微微一皺,看向程昱。

他想不出一個不久給他饅頭吃的人,看起來那麽溫柔的人。在幾個時辰前,推開他時眼裏的厭惡,以及仇恨。

裴子府一步步靠近程昱,在離程昱兩三步的地方,謹慎停住腳步。

“剛才,一個小兵在一條溪邊發現一個人影,只不過……”

程昱回頭,裴子府被他眼中的神色駭得不由自主後退一步。程昱慌忙從地上竄了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嘶吼大叫“師兄在哪!他有沒有事!”随即程昱目光又移到裴子府身後,有兩個士兵正擡起一個濕淋淋的人兒。

松開裴子府衣領,程昱一瘸一拐奔向那人,程昱在腦海裏一直不停的告訴自己,小柱子和師父一定會沒事的。可當他看到小柱子那張被水泡得泛白的面孔時,仍不住的後退幾步,後背撞到一個人的懷裏,接着便是瘋狂的幹嘔起來。

趙錦書扶住程昱,想說兩句安慰的話,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一般。

“這具屍體是在一處小溪旁發現的,他周身沒有什麽致命的傷口,應該是溺死的!”

程昱把隔夜的飯菜都吐完了,整個人全都像是一條被抽了皮的蛇,軟塌塌的。

小兵将衆人的屍體全都堆在一起,原本打算放一把火,一燒了之。

程昱阻止,他為這村裏的每個人都挖了一個坑。将他們埋在這片他們曾生活過的土地。這一埋就是二十多天。程昱一把火将小柱子的屍體燒成灰,放進他們日常腌鹹菜的壇子裏。

最後,從地裏挖出一個大壇子,打開裏面全都是一些碎銀子。以前掙着點錢,都是放在程昱那兒。後來,程昱怕他如果回了京城,這一老一少沒了他,連帳都算不明白,偷偷藏了一些錢。想臨走時再交給他們。

可現在,小柱子連一雙新鞋都沒穿上。

趙錦書一直跟在程昱身後,眼看天要下雨。連忙給程昱撐開一把傘。

程昱沒有回頭,“殿下,可回京城嗎?”

趙錦書無言點了點頭。

“早些回去的好,多謝殿下這些天幫我把這村的人給埋了!”

“我已經讓一些衙役打聽,令師的下落了!”趙錦書臉色有些尴尬:“雖然沒打聽出來什麽,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說不定令師已經逃過一劫。”

那日程昱将豆子的屍身火化,他本以為程昱會消極一斷時間,但沒想到程昱很快便平複下來,每日裏起的很早,也會給他準備些早飯。

程昱看着已經拔營的士兵,目光裏藏着一些鋒芒。

“程哥哥,和我一起回京如何。那時候出事,我還小幫不上你什麽忙。可現在我已經長大了,我去求父皇。”

程暗搖了搖頭。

只要宣帝還活着一天,他便一日不能回京城。就算他那日沒有跳崖自保,宣帝也總會找一些借口來打壓程昱。只是前世的程昱明白的太晚了。

在外面的程昱就像長在宣帝腳上的一個雞眼,在京城的程昱就像是長在宣帝眼中的一根毒刺。

趙錦書跟着溫銘回了京城,沒多長時間,宣帝駕崩的消息便傳來。接着便是趙玉知登基,大赦天下,改年號等一些瑣事。

這比前世竟然早了二個多月。

程昱臨走時,修了破舊的門窗。将小柱子的骨灰背在背上,一瘸一拐的向京城裏面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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