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與葉公子的目光就這麽突兀地對上,顧南芙愣了愣,然後平複了一下心境,裝着不在意的模樣,舉起自己手裏的海棠果,沖着他晃了晃,意思是問他吃不吃。

他臉上依然洋溢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沒說吃,也沒說不吃。她這才想起,手裏這海棠果是自己吃過的,怎麽能問他吃不吃呢?

她沖他笑了笑,說道:“等一下啊。”然後,她俯下。身來,對着正蹲在地上清理着海棠的小姑娘們說道,“你們誰給草廬裏養病的哥哥送幾個海棠果去?”

小粟兒她們幾個年紀小的,此時滿心都沉浸在海棠果大豐收的喜悅中,哪管得了這許多?對顧南芙的話像是完全沒聽到似的,根本沒搭理她。

好在絹子大一點,她聽到了顧南芙的話,轉臉望了葉公子一眼,然後回過臉來對着顧南芙說道:“阿蘊姐姐,我去給大哥哥送吧!”說完,小姑娘便撿了幾個又大又紅的海棠果,往草廬裏跑去。

見小粟兒她們幾個快清理完了,顧南芙正打算跟她們一道回庵裏去,卻想起自己的藥箱放在草廬裏了,只好回去取。

剛進門,她便聽到絹子在跟葉公子說着話。

“大哥哥,你好厲害,能認識這麽多的字!”

這是絹子崇拜的聲音。

“只要你願意學,你也可以認得這些字的。”

葉公子對着孩童說話的聲音,溫潤和煦,如山間拂來的輕風。

“我娘說,女孩子用不着識字。”絹子的聲音慢慢低了下來,聽得出來,她心裏有些難過,還有幾分不甘心。

“誰說女子用不着識字的?”聽到這話,顧南芙心裏有些來氣,“女子除了力氣比男子小一些,還有哪裏比男子差了?”

“可是,我娘不會讓我去私塾的。”絹子搖了搖頭,“沒有人教,絹子如何識得字?”

葉公子望着絹子,微笑着問道:“絹子,你想學識字嗎?”

絹子擡頭望着葉公子,使勁點頭:“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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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公子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反正我在這裏養病,也無其他事,你每日可來此,我教你識字。”

“真的呀,太好了!”絹子一臉歡喜,撒腿跑到屋外,跟小夥伴們分享了這個好消息,“我可以跟葉哥哥學識字了!”

那幾個小姑娘聽到葉公子要教絹子識字,也跑進屋來,要求一起學,葉公子都一一應了下來,還跟她們說,村子裏若還有願意學識字的小童,都可前來。

小姑娘們開心地離開了,而孩子們辛苦所摘的那一籃海棠果,便作為孩子們付的束脩,放在了葉公子的桌上。當然,最後還是被顧南芙拿回了庵裏。

圓慧師太聽說葉公子要教孩子們識字,很是支持,讓庵裏的弟子搬了些桌凳到草廬中來,此地俨然成了一個小私塾。

次日,附近村子裏來了十一個孩子,七個女童,四個男童,葉公子的授課生涯就此開啓。

顧南芙為他施了針之後,孩子們差不多就到了,他便開始教孩子們讀書識字,阿平還給孩子們準備了小點心。

顧南芙照例施完針便回庵。畢竟圓慧師太腿腳不太方便,更多的時候還是顧南芙在照顧妙謹。經過幾日的治療,妙謹已經好了不少。她聽說了葉公子為了救自己中毒之事,她腳剛能下地,便堅持要來草廬向葉公子探望。顧南芙拗不過她,便扶着她來了草廬。

到的時候,葉公子正在教孩子們握筆寫字。怕打擾他,顧南芙扶着妙謹悄悄坐到一旁等待。

葉公子很是專注,一邊向孩子們講授着握筆、落筆的技法,一邊在紙上寫着字。

經過上次與巨蟒一戰,顧南芙是知道葉公子身手不凡,如今看到他落在紙上的字如此遒勁飄逸,才發覺這京城來的葉公子,還真的是文武雙全。她擡起眼,細細觀察着他。此時,他正側顏對着她。從顧南芙的坐處看去,他鼻峰高挺,睫毛輕閃,雙唇微抿……

看到他的嘴唇,顧南芙又想到那日以嘴向他喂藥之事,心 “砰”的一跳,随即便如小鹿亂撞起來。

葉公子寫好之後,将筆擱下,對着孩子們說道:“你們都聽懂要領了嗎?聽懂了就自己學着寫一寫。”

孩子們端端正正地自己的座位,提起筆就開始練了起來。葉公子走在其中,觀察着孩子們握筆的姿勢是否正确,一轉身,看見顧南芙和妙謹居然坐在一旁。

他的目光在顧南芙的臉上微微一頓,随即沖着顧南芙與妙謹微笑着走了過來。顧南芙見狀,趕緊站了起來。

“阿蘊姑娘,妙謹師父。”葉公子輕輕一揖。

顧南芙心裏還想到遇龍峽喂藥之事,有些不敢直視葉公子,便低着頭,回了一禮:“葉公子有禮。”

妙謹腿腳不便,便坐着行禮道:“阿彌陀佛,那日多虧葉公子出手相助,今日妙謹特來向葉公子道謝。”

“舉手之勞,妙謹師父不必多禮。”葉公子微笑着回禮。

“聽聞公子在遇龍峽中,被那蛇毒所傷,不知公子可痊愈了?”妙謹又問道。

聽到這話,葉公子轉過臉來,望着顧南芙,意有所指地說道:“說起來那白蟒,還多虧了阿蘊姑娘為我解毒。”

顧南芙原本低着頭,聽到他叫着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望向他,正好與他雙目相對。他的雙眼異常明亮,像皎潔的月光倒映在幽深的湖面中。顧南芙覺得自己的心房,似乎也跟随着湖水輕輕地蕩漾了起來。

這晚,顧南芙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一閉上眼,腦中便映出葉公子的寫字時的側顏。她感覺,在不知不覺間,有什麽東西,在她的心裏生根發芽了。

次日,顧南芙來為葉公子施針,似乎心境不再像以往那麽平靜了,手也沒有那麽穩了。當她手中的針,刺入葉公子的眉間時,只聽他輕輕哼了一聲,眉頭也皺了起來。

顧南芙心頭一慌,趕忙問道:“怎麽?很疼嗎?”

他睜開眼來,對着她微微一笑,說道:“無妨。”

她內疚地說道:“剛剛手抖了一下,弄疼了你,真的很抱歉。”說完,她低下頭,沒有看他。

顧南芙感覺自己真的很奇怪,見不到他的時候,滿心滿眼都是他,可此時他就在她面前,她卻不敢看他了。

葉公子看着她這模樣,只笑了笑,問道:“阿蘊姑娘,不必自責,不怎麽疼的。對了,我這毒可清得差不多了?”

顧南芙點了點頭,說道:“我剛剛摸你的脈,你體內那兩股互相沖撞的毒素已經清除得差不多了,明日應該就不用施針了,只用繼續吃幾日藥便可。”

“這些日子,多謝阿蘊姑娘了。”

“份內之事,葉公子不必客氣。”顧南芙把針盒收起來,便去了竈房看藥熬得如何了。

葉公子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出了門,這才把目光收了回來。

晚間,顧南芙從圓慧師太的房間出來,準備回房歇息,穿過回廊,正準備轉彎,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沖了出來,與她撞了個滿懷。

顧南芙吓了一跳,定晴一看,原來是小粟兒,忍不住嗔道:“小粟兒,你如此冒失作何?”

小粟兒揉了揉小腦袋,看見顧南芙,忙歡叫道:“阿蘊姐姐,陪我去後山捉飛螢吧!”

“這時節,又不是盛夏,飛螢還未出來呢。”顧南芙拉着小粟兒的手,想把她帶回廂房去,“時候不早了,快快回去睡覺。”

“不!我要去抓飛螢吧!”小粟兒鬧着不肯回去,“我聽秀蘭說,她昨晚抓了好多飛螢呢。她把飛螢裝在袋子裏,挂在帳中,比火燭還好使。阿蘊姐姐,你就陪我去捉嘛,我也想把飛螢燈挂在帳子裏!”

看着小粟兒為了求自己幫忙的小模樣,顧南芙心頭一軟,說道:“那行,我陪你去捉。不過,我們要說好,最多兩刻鐘。兩刻鐘的時間到了,不管捉沒捉到,我們也要回來!”

“好啊!好啊!”小粟兒拍着手叫道,“可以去捉飛螢了!”

顧南芙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後便與她一道出了庵來。

路過草廬,顧南芙看見屋裏還亮着燈。葉公子身影正坐在窗前,翻看着書籍。

見此情景,顧南芙猶豫着是否要上前與他打個招呼,小粟兒卻在一旁大叫了起來:“葉哥哥,葉哥哥!”

聞聲,葉公子放下手,望了過來。看見小粟兒身邊的顧南芙時,他微微一怔,随即點頭微笑:“兩位姑娘,夜深了,還未休息,是要去何處啊?”

未等顧南芙答話,小粟兒便搶着說道:“阿蘊姐姐和我要去後山捉飛螢。葉哥哥,你若是得閑,随我們一道去嘛。”

顧南芙便以為他為敷衍幾句便拒了,沒想到他竟然微笑着把頭一點,随即便把書放到一旁,說道:“好呀。反正我也無事,便随你們一道去。”說罷,他便起身出了門來。

顧南芙見他居然答應了小粟兒要一道去捉飛螢,先是一愣,随即心裏又是一陣歡喜。

真好,他也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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