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軟

顧熙琳直接結束了通話。

她真是不該抱着太高的期望，自家的父母到底是怎麽想的，就算不說，她也能明白個大半，只是有些煩躁的是，怎麽哪都有宋钊這個人呢？

現在傷沒好利索，功課一大堆，準備來年要申請畢業了，她時間精力都有限，可是她還是忍不住的想，她都能活下來，宋钊為什麽不能？換了名字，換了樣子，她就真的找不到他了嗎？

總還是要試一試的。前生她并沒有什麽執念，唯一的例外就是宋钊。她能得到如斯機緣，焉知宋钊得不到？

可到底要怎麽找呢……

秋日的第一場雨落下的時候，顧熙琳第一次出了房門。之前買東西扔垃圾什麽的都是旁邊的小夫妻倆代勞，有了網絡，她還真是過上了足不出戶的日子。

終于腿上感覺不出什麽異常了，她才提了購物袋出門，打算買菜回來好好做頓飯，慶祝一下自己康複，也謝謝弟弟弟妹的照應——雖然這樣的答謝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出了公寓大門才發現下雨了，顧熙琳只好拐回來，取了雨傘才重新打算出門，下意識的掃了一眼書桌上的電腦屏幕，發現自己在學校論壇上發的英語輔導的廣告居然有人回應，她瞧瞧窗外陰沉沉的天空，暫時按捺下了雀躍的心情，急匆匆的出門去，打算買了菜回來再看。

走到樓下，看到一輛搬家的貨車剛剛停好，似乎是又有新的住客搬了進來，她随便的瞟了一眼就收回視線，這種學校周邊的公寓樓，有人搬進來有人搬出去，再平常不過了。

提着新鮮的蔬菜回來，顧熙琳給姚錦舒發了信息讓他們來吃飯，就趕緊上樓，準備回家把那份英語輔導的兼職定下來，然後開始動手包餃子。

“嗯，今天多謝您了，辛苦。”旁邊房門處傳來标準的普通話，聲音也有些似曾相識。

剛才在樓下顧熙琳就看到了，那輛貨車身上噴着中文，應該是一家華人搬家公司，那麽她的這個新鄰居可能也是同胞，她把傘放在腳邊，一邊掏鑰匙，一邊随意的朝旁邊看了看。

還真不是似曾相識，壓根就是認識的。

宋钊，居然也搬進了這座公寓。

搬家公司的人轉眼就走了，宋钊回頭，正迎上顧熙琳的視線，便是一愣。

顧熙琳手裏鑰匙轉動，門已經開了一半。

宋钊回過神來，笑了笑：“顧小姐，你住在這裏？這可是巧了。”

他努力的回憶了一遍，原本的宋钊雖然對顧熙琳頗有好感，卻只是到她打工的壽司店裏去看她，并沒問過她家住哪裏，今天這事兒還真是意外。

顧熙琳勾勾唇：“您別這麽客氣，叫我名字就好。傷，都好了吧？”

宋钊點頭：“是，都好了。打算幹點正經事，就想搬到學校近處，沒想到還能跟你做鄰居。”

顧熙琳想了想，便邀請道：“你新搬家，可能也不方便，等下我弟弟他們過來一起吃飯，你也來吧。”

宋钊看看她腳邊的購物袋，一個“不用了”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顧熙琳進屋先去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那條兼職廣告，只是這聯系她的人就有些微妙了。因為名字都是拼音，不能絕對确認，可是她還是覺得就是他，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呢。

不管怎麽說，自己等着吃飯呢，賺錢要緊，她發送了确認消息，就等着對方郵件回複了。

顧熙平小兩口過來的時候，雨勢已經很大了，明明才剛剛下午，天就已經黑得像是夜晚一樣，趁着兩人洗手的時間，顧熙琳說了一聲她叫了宋钊一起來的事情。姚錦舒沒什麽想法，擦幹了手要幫忙，倒是顧熙平若有所思的樣子。

沒等他說出什麽，宋钊就敲響了房門，防水外套上滴答着水，手裏還拎着兩個大大的袋子，被顧熙平讓進小客廳裏之後，他仿佛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躊躇了一下才說：“我在旁邊華人超市買的涼菜，那個，要不裝出來吧。”

顧熙琳忙說：“你幹嘛這麽客氣，大雨天跑出去，耽誤你收拾房間了吧，這樣我還不如不叫你呢。”

宋钊聽了似乎很高興，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只是露出個很真實的笑來。

姚錦舒探頭看了看，從架子上取了盤子來，把夫妻肺片和鹵雞肉裝好，又提了另一個袋子裏的李子和藍莓去洗。

她總覺得這氣氛有那麽一絲絲的不對勁，卻并不多話，乖巧的做着手中的事，只是有些意味深長的看了顧熙平一眼。

顧熙平原本的話就被媳婦的這一眼給堵了回去。

一頓飯可以說有些簡陋，不過也算是賓主盡歡。當然，主要是顧熙琳姐弟倆說得比較多，剩下的倆人都不大多話，可并沒有冷場。

沒做什麽菜，餃子就是管飽的，等大家都快吃完的時候，顧熙平扯着姚錦舒的袖子，笑嘻嘻的問：“要不咱倆以後就長期在姐姐這兒搭夥吧？”

我們是一家人，你好意思老來？他的眼光掠過宋钊的臉，看着他那副規矩到木讷的表情就不順眼。

宋钊不知是聽不出他話裏的意思，還是不知道怎麽接話，只是沉默着咽下嘴裏的食物，然後放下筷子也不說話。

“你可別，我的手藝不好，再委屈了你。”顧熙琳少年時和顧熙平也算不上很熟，倒是一起在國外待了一兩年，越發熟稔起來，姐弟感情很好，又都不是特別內向的人，時常嬉笑，“下次我包餃子的時候再叫你們來，回頭我做素餡兒蒸餃給你嘗嘗。”

“姐，蒸的煮的無所謂，咱能別整素的嗎？”顧熙平眨眼，“我還是比較喜歡肉的。”

宋钊猛地擡頭，盯着顧熙琳。

在他還是那個禁軍裏坐冷板凳的小頭領的時候，接了保護八公主安全的差事，總共就帶了兩個人，過年的時候都心思浮動，他便叫他們各自回家，自己守在山上的廟裏。八公主身邊連個侍女都沒有，借用了寺院的廚房包了餃子，因為他要在外面守着，煮了不方便拿，便蒸了送給他。

他永遠都記得那個單薄消瘦的身影，用那雙細白的手，遞了食盒給他，有些凄涼的道：“過年呢，怎麽也要吃個餃子的。”

那是他過的最清靜、最平和的一個新年，從那以後，他最愛吃的，就是素餡蒸餃……

顧熙琳沒看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對顧熙平說：“你不懂，素餡蒸餃也是很好很好的。”那是她唯一一次，鼓起勇氣給他做的東西。

姚錦舒把水果端出來，顧熙平毫不避諱的把媳婦拉進懷裏，指着玻璃碗裏的李子問：“哪個比較甜？”

顧熙琳一笑，打開了自己的電腦，下午時候的疑問又升起來，便當着弟弟的面問宋钊：“你，你想練英語？”

宋钊正沉浸在回憶中，一時神色有些恍惚，眨了眨眼才明白顧熙琳在跟自己說話，卻有些奇怪：“你怎麽知道？”

“是你找我做輔導的啊。”顧熙琳指指電腦屏幕，“難道這個人不是你？”

“是你啊，這麽巧。”宋钊拿出手機，看了看，果然是收到了一封郵件，剛才吃飯，沒顧得上看。這會兒也不用看了，他覺得有些冤枉，尤其是對上顧熙平嚴肅起來的臉，“我就是覺得不該那麽混日子了，想好好練練英語，把學業弄好一點，明年就要畢業了，總要為以後打算。看到有人提供輔導服務，我就沒仔細看……”

盡管這是真話，可是聽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是辯解，而且特別拙劣。

果然顧熙平就笑了：“要找老師，連老師是幹嘛的都不知道，你是頭上的傷沒好利索吧？再說，我可聽說，你去年挺用功的，這就假了吧？”

他能怎麽說？從前的他就想着畢了業，不管留在這兒還是回去，能找一份比從前更好的工作就好，可現在呢，他要有足夠的實力去找人，不努力怎麽夠？這番邦語言，他原是一竅不通的，靠的就是記憶，可原來的宋钊口語寫作都不怎麽好，現在他可不是要練習？

他知道，如今這世道，便是他說了真話，也不會被當作異類，可是一定會被當作神經病，沒人信他。這倒是沒什麽，最要命的是，如果他真的實話實說，恐怕反而會讓顧家姐弟覺得他胡編亂造，心懷鬼胎。

宋钊嘴皮子不算利索，這一下子便沉默了。

他微微側了頭，視線低垂，明明還是一樣的坐着，卻仿佛從裏到外透出些無助來，像是受了冤枉卻無力自辯。

那個人當年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候。

是聽到兩個侍衛議論，外面風傳他不孝繼母的時候？還是他妻子與他弟弟的特殊關系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

顧熙琳的心忽然就軟了。

“好吧，那你回去再确認一下我提的時薪和時間表，咱們每次就在圖書館的小組會議室見吧。還有，錢通過學校那個服務處給，我不收現金，咱們都安全。”顧熙琳看着宋钊，把這件事定了下來。

顧熙平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已經說不上話了。

宋钊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他居然隐約有些興奮，十分期待接下來的學習時光。只是顧熙平皺起的眉頭讓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立刻站起身來，略有拘謹的告辭。也許，這未必是一個正确的決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