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相處

薛績自以為善解人意的交代完這一番話,便同平陽長公主相攜而去。只留下薛衍和魏子期站在原地。

不尴不尬。

當然這只是薛衍自己的感覺。不過魏子期仍舊察覺到薛衍的略微不自在。因而低頭溫聲問道:“我和父親皆宿在功德院,離筍殿也不過是一牆之隔。衍兒若是不喜歡與我同住,泡完湯泉後我可以送你回筍殿休息。”

縱使一牆之隔,其實也并不算近,因為二者中間還隔着妃嫔所用的長湯十六所。

大褚風氣較之前朝更為開放,對待女性也更為寬容優厚,并不以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也并不一味限制女子幽處內宅,不見天日。但是身為外男,輕易還是不要跟後宮妃嫔産生瓜葛的好。哪怕湯泉宮禁衛森嚴,耳目衆多。

思及此處,薛衍因笑道:“何必這麽麻煩呢,我又不是小孩子,晚上睡覺還認床。或者魏師兄嫌棄我睡姿不好,不肯跟我同榻而眠?”

魏子期莞爾,搖頭輕道:“牙尖嘴利。”

頓了頓,又說道:“我名魏齊,字子期。衍兒若是不嫌棄,便叫我子期就好。”

薛衍聞言,順從的改口道:“也好,子期兄。”

一句話未落,只覺得這兩個字在口內轉過一圈兒再吐出來,突地好聽許多。

此時已值月上中天,清輝遍灑,為整座湯泉宮鍍上了一層銀色薄紗。薛衍打量着月色熏染下眉眼越發精致風流的魏子期,宛若皎皎明月遺世獨立,不禁喟然嘆道:“我嘗聽人說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月,月下看——”

薛衍說到此處戛然而止,轉口問道:“我是第一次來湯泉宮,什麽都沒見過。子期兄若是無甚要事,能不能陪我賞一賞這骊山風景?”

魏子期當然沒有異議。只是覺得薛衍方才一番言辭頗有些意猶未盡。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有追問。

好在魏子期沒有追問此事,否則薛衍也不知道,他說出月下看美人這一句話後,魏子期會不會覺得他太唐突——

叫一個心有藏掖的顏狗跟一位極品美人于花前月下獨自相處。這滋味,怎是一個“愁”字了得!

與魏子期并肩相走的薛衍不甚自在的撇開目光,低頭看着青石甬路兩旁栽種的花花草草。如今正值元月下旬,素冬尤寒,然湯泉宮內卻是溫暖如春。在這種春意盎然的地方呆久了,似乎連人心也被催發的蕩漾開來。

薛衍輕輕咳了兩聲,沒話找話似的問道:“最近幾日都沒看見白将軍,子期兄是将它留在府裏了?”

魏子期颔首應道:“長安城中多貴人,為避免白将軍振翅高飛引起旁人的不自在,只好委屈它呆在府裏。不過它憋悶得緊了會去終南山散淡游玩,且算是給它沐休過年。”

薛衍點了點頭,又問起小包子魏晉來。魏子期一一答應過。薛衍搜腸刮肚的将鎮國公府有名兒有姓的主人們問候個遍,便不知道該問什麽了。

氣氛霎時間有些靜默。魏子期看着薛衍時不時左顧右盼束手束腳的模樣,忍不住問道:“衍兒同我在一起,會覺得不自在?”

“怎麽會。”薛衍抓了抓頭發脫口而出,擡頭時魏子期那張精致俊美到毫無瑕疵的容顏映入眼簾。薛衍定定的看了魏子期好一會兒,方才回過神來,期期艾艾的笑道:“子期兄美風儀,衍有些自慚形穢。”

魏子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擡起手摸了摸薛衍的腦袋,開口笑道:“衍兒今年才十四歲,身量尚未長成。等到你及冠成年了,必定會同師傅一般,長身玉立。”

我才不小呢!我都二十六了!

薛衍想到這裏,一眼瞥見穿越後明顯縮水的小胳膊小腿兒,有些洩氣的鼓了鼓嘴巴。

他的八塊腹肌,他的大長腿,好不容易練出來噠!

魏子期看着薛衍氣鼓鼓宛如松鼠般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薛衍鼓鼓的臉頰,然後在薛衍愕然的目光中收回手,輕咳兩聲,溫聲說道:“魏晉生氣的時候,我就這般逗他。”

一句話落,薛衍的眼神從愕然霎時間變成鄙視。擡頭看了看仍舊很美的月色,薛衍突地說道:“我們回去泡湯泉罷?”

魏子期微怔,開口問道:“你不是說要游賞骊山景致嗎?”

“大晚上的,也看不清楚什麽。明兒早上再逛呗。”薛衍擺了擺手,心道你占我便宜,還不興我看回來腫麽地?

沒底氣戳回去也就罷了,趁泡湯泉時一飽眼福他還是有膽色做到的。

再說了,他這也算是奉父之命!

魏子期有些摸不準薛衍的心思,不過眼見薛衍倒是比方才自在許多,也就不以為意。立刻引着薛衍回功德院泡湯泉。

彼時小包子魏晉和鎮國公夫婦已然泡過湯泉準備安置。瞧見魏子期帶着薛衍回來,鎮國公夫婦略寒暄了一會子,便任由魏子期招待薛衍,口內還囑咐道:“照顧好衍兒,夜裏睡覺莫着涼,仔細你師傅師娘心疼。”

魏子期一一應下。倒是薛衍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寒暄過後,鎮國公夫婦帶着魏晉自去歇息。魏子期則帶着薛衍穿過正堂逶迤至後院湯泉所在。

此時湯泉宮的各處湯泉皆是露天湯泉,薛衍和魏子期欲泡的湯池亦是如此。池子周旁皆以青石鋪就,三丈寬,十丈長,周遭圖案并不規則,砌成芙蓉式樣。

湯池周圍還圍着幾架泥金雕刻花草紋飾的檀木镂空大屏風,西側還有供人沐浴更衣的側殿。

魏子期與薛衍寬衣入湯池後,薛衍仍有些不太習慣的問道:“有用冰灞過的瓜果和葡萄酒嗎?也不能就這麽呆呆的泡着,好沒意思。”

魏子期與薛衍相熟,自然明白薛衍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吃貨本性。立刻吩咐宮俾端來幾樣瓜果點心和河東進貢的乾和葡萄酒,口內笑道:“這麽冷的天兒,別吃冰鎮的瓜果,以免脾胃不和。”

薛衍知道魏子期向來沉默寡言,卻最是溫和細致。聞聽此言,因笑道:“聽子期兄的。”

人與人之間的際遇情感頗有些捉摸不透。方才薛衍同魏子期相處時還覺拘束。此刻坦誠相見後,又覺得兩個人突然親近起來。原本搜腸刮肚也不知該如何交談,此刻身泡湯泉,手捧葡萄酒,口內的閑話便滔滔不絕起來。

言談之間魏子期便問及陛下賜宴時提及的修路一事,薛衍便笑道:“倒是有一個法子可使修路變得相對容易一些。不過這還得看看我能否鼓搗出最關鍵的材料,否則便是空談,多說無益。還勞累陛下挂心。因而我就沒說。”

魏子期便說道:“衍兒向來才思敏捷,鼓搗出來的吃食玩意兒皆是我等見都沒見過的。想必這次也是如此。”

薛衍聞言,卻是心下一動。他前些日子聽父親說魏子期過年後并不回幽州,而是留在長安接管禦林軍戍衛皇城。既如此,何不如……

薛衍眨了眨眼睛,笑着邀請道:“這件事情并非一蹴而就。子期兄倘若有暇,可願幫我一把?”

魏子期聞言莞爾,開口問道:“我又不懂墨家工藝,如何能幫得上衍兒?”

薛衍但笑不語。一雙黑漆漆的眼眸定定的看着魏子期。

魏子期沉吟片刻,略有些無奈的開口說道:“你若喜歡,便随你罷。”

話落,唇邊勾出淺淺的一絲弧度,霎時間,便恍若風吹夜樹,微醺中似有暗香浮動。

薛衍眼眸飄忽了一下,旋即嘿嘿一笑,突然整個身子撲通一聲紮進湯池裏。魏子期吓了一跳,剛要縱身游過去,卻見薛衍已經浮出水面,撲騰兩下趴到魏子期的旁邊,開口問道:“子期兄需不需要我來幫你搓背?”

魏子期有些怔然。好笑又無語的看了薛衍一眼,搖頭說不必。

薛衍持之以恒,孜孜不倦的繼續問道:“那我幫你按摩怎麽樣?子期兄一路騎馬颠簸,一定會覺得身體酸痛罷?”

魏子期聞言輕笑,提醒薛衍道:“似乎衍兒坐馬車更覺颠簸酸痛罷?”

薛衍順杆子往上爬,笑眯眯央道:“正是如此,子期兄不說我都快忘了。那我們找兩個小太監來幫我們按摩罷?”

魏子期再次怔然。須臾後,啞然失笑的搖了搖頭,開口說道:“怪不得人常說無事獻殷勤,原來你是算計着他們呢。如今天色已晚,想必那些宮俾太監也都去休息了。衍兒若是不嫌棄,我來替你按摩可好?“薛衍聞言大驚失色,繼而倉皇竄出三丈開外,搖頭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随便說說。”

然而魏子期卻想到薛衍身嬌體弱,不比他和師傅師娘常年練武,經得起奔波。想必折騰了這一日,早就覺得乏累。倘若按摩一二能緩解疲倦也是好的。

這麽一想,原本是戲言的魏子期反倒認真起來,招手向薛衍道:“快些過來,你身子弱,不比我們皮糙肉厚,合該幫你捏一捏。免得明兒早上起不來。”

月色清輝下,溫熱的湯泉內氤氲起如輕紗般的薄霧,薛衍只覺得自己好像在熱湯裏泡的太久了,整個人暈暈乎乎的。

目眩神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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