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抵足

“嘩啦”一聲水響,薛衍從湯池中滿面倉皇的爬了出來,只丢下一句“我好像泡湯泉太久了,有點兒頭暈”,便頭也不回的奔至側殿納涼。

魏子期靠在池壁的蓮瓣青石上,靜靜看着薛衍堪稱落荒而逃的背影,怔然片刻,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等到魏子期慢悠悠的起身至側殿時,先行一步的薛衍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矮榻上擺手扇風。瞧見魏子期進入側殿,薛衍連半個眼神兒都不往外瞥,徑自盯着杯中的葡萄酒笑道:“折騰了一整日,又泡了這麽半天的湯泉,我都累了。我們回去睡罷。”

魏子期笑着答應。慢悠悠的穿好衣裳整理已畢,方笑向薛衍道:“天色已晚,我們安置罷。”

薛衍看着燭光輝映下容色溫潤的魏子期,莫名覺得他今天的笑容好像有點兒多。

該不會是在嘲笑自己罷?

薛衍氣鼓鼓的抿了抿嘴唇,開口說道:“這裏本來就熱,倘若再同旁人同榻而眠,恐怕連覺也睡不着了。子期兄明兒一早還得巡視宮中,我不好打擾你休息,還是另換別間罷?”

薛衍本以為魏子期一定會答應自己的請求。豈料魏子期聽聞此言,卻頗有些為難的皺了皺眉頭,輕聲說道:“這麽晚了,恐怕大家都睡了。倘或再折騰,将旁人吵醒倒不好。衍兒若是怕熱,我便出去睡如何?”

“那怎麽能行。”薛衍大驚失色,忙擺手道:“我只是怕叨擾子期兄休息。要是子期兄不介意,就當我沒說。”

魏子期了然一笑。引着薛衍回房歇息。

至卧榻前并肩抵足,薛衍總覺得身旁這人看似安靜,實則周身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存在感。大抵是因為剛剛泡過溫泉的緣故,人也熱氣騰騰的,薛衍腦中很不靠譜的冒出“軟玉溫香”這個詞——

雖然這人一點兒也不軟,但也是溫香陣陣了。

正想入非非時,陡然聞聽魏子期說道:“怎麽還不睡,可是睡不着?”

薛衍回過神來,拘謹的道:“沒,就要睡了。”

魏子期看着不知什麽時候起又變得束手束腳輕易不敢動作的薛衍,轉過身來,曲臂做枕,莞爾說道:“你離我那麽遠做什麽,小心掉到地上去。”

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拂過頸側耳畔。薛衍只覺得自己的汗毛“嗖”的豎立起來,半臂身子都軟麻了。

“真是沒出息。”薛衍暗搓搓的罵了自己一句,索性也學着魏子期的樣子轉過身來,目光幽幽的打量着魏子期精致俊逸到毫無瑕疵的容顏。也不說話,就這麽看着。

魏子期定定的回視着薛衍。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一會兒,薛衍止不住酸澀的眨了眨眼睛。就聽魏子期淡淡說道:“你輸了!”

什麽意思?

看着薛衍茫然不知所以的可憐模樣,魏子期心下也有些摸不準,狐疑問道:“衍兒方才……不是要同我比誰先眨眼睛嗎?”

薛衍面無表情,一臉控訴的看着魏子期。

魏子期便道:“原來如此。看來是我誤會了。我還以為,衍兒雖年長一些,性子卻同魏晉一個模樣,都愛這些小把戲。”

聞聽此言,薛衍只覺渾身無力,恹恹地轉過身去背對魏子期,悶悶說道:“別打擾我,我要睡覺了。”

魏子期看着薛衍将自己蜷縮在被子裏蓋得嚴嚴實實的模樣,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他伸手扒開薛衍的被子,柔聲說道:“屋裏燒的地龍,很熱。衍兒仔細別悶壞了自己。”

然後在薛衍炸毛前安靜的閉上了眼睛,開始裝睡。

不過裝着裝着,也就睡着了。

薛衍則趁着魏子期睡熟後暗搓搓的盯着魏子期好一會兒,直到困意來襲,也慢慢睡了。

一夜無話。

至次日天明,薛衍起來的時候身側早已沒了魏子期的身影。伸手一摸,連被褥都是涼涼的,想必早已出去當值巡視。

薛衍抱着被子在卧榻上滾了滾,将頭埋在枕頭裏深吸了一口氣,閉目沉吟一回,方才起身洗漱。

然後到正院拜訪過鎮國公夫婦,在調戲過一回魏晉小包子,這才吩咐兩個小黃門引着他回筍殿。

彼時平陽長公主業已起身,正坐在堂上吃早膳。眼見薛衍回來,不覺笑問道:“衍兒昨夜玩的可好,吃早膳了嗎?”

薛衍當然回答玩的很不錯。只是他早上并沒有在功德院吃早飯,原打算回來陪母親用膳的。

平陽聽薛衍這麽說,心下越發高興。忙吩咐婢子擺碗筷來,欣然笑道:“你父親早早便起身當值去了。我正愁一個人吃飯不香,你就回來了。果然是阿娘的好兒子,還記着陪阿娘吃早飯。”

薛衍微微一笑,跟平陽長公主閑話一回,便問道:“我聽阿娘提起過,我們家在骊山也有溫泉莊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去看一回?”

平陽長公主挑眉笑問,“怎麽會想起這件事情?咱們家的溫泉莊子哪裏有行宮的好。泉眼比不上,這一應陳設也都比不上。還是行宮舒适些。”

薛衍便笑道:“沒什麽,就是想去看看。”

平陽長公主便道:“這倒也不是什麽要緊事。反正陛下要在行宮呆上一段日子。咱們家的溫泉莊子就在骊山半腰上,離行宮也不過是十幾裏之遙,半個時辰便到了。你若喜歡,什麽時候想去,說一聲就是。”

薛衍點了點頭,含笑道謝。母子兩人又說了一回閑話,眼見天色不早,便去飛霜殿和禦湯九龍殿給陛下和太上皇請安。

稍後沒什麽要緊事,母子兩人帶着一幹宮俾太監開始逛骊山。接連三日逛完了骊山八景,再無別處可逛,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家的溫泉莊子上。

順着山路蜿蜒而下,穿林度水,不過泰半時辰,果然便到了一處山莊。

那莊子同行宮相比,且不算大,小小巧巧二十來間屋舍。重檐飛角,白垣青瓦,遠處還坐落着數楹茅屋,黃泥夯土的矮牆,牆頭卻用稻莖掩護。幾百株果樹将幾座茅屋簇擁在其中,再外面卻是分畦列畝,佳蔬菜花,看起來頗有些野趣。

平陽長公主見薛衍看得入神,便笑說道:“都是你父親的主意。好好兒的溫泉莊子,他非要種些瓜果蔬菜,有什麽意思。倘或依我的主意,必定種上三二畝桃花,待到三四月份來時,漫山遍野的燦若雲霞,多好看呀。”

薛衍卻想到入冬時節自家食案上的青蔬,忍不住替父親辯白道:“我覺得種蔬菜也是很好的。倘若不然,咱們家冬天都沒吃的了。”

平陽長公主聞言,一雙鳳眼輕瞥薛衍,細如蔥白的纖纖玉指輕輕點了點薛衍的額頭,輕哼一聲道:“真是随你父親了。每日間産米油鹽,一點兒文人雅致也不懂。”

薛衍嘿嘿一笑,一邊摸着額頭一邊同母親逛溫泉莊子。眼見山莊背後有一片山坡荒草叢生,便笑指那片山坡道:“阿娘要是想種桃花,不如叫佃戶在那裏種一片。屆時阿娘居高臨下,入眼便是一篇的粉霞蒸雲,豈不美哉?”

平陽長公主随着薛衍的手指往外一瞥,便笑道:“那片地并不是咱們家的。”

薛衍便道:“現在還不是,阿娘回頭向陛下說一句,咱們家拿銀子買下來不就得了。反正地就在那裏,荒着也是浪費。”

薛衍随口一說,平陽長公主心下卻是微動。忙盤算起來。

身為大褚公主,且又是開國勳臣,平陽多年征戰,戰功賞賜頗多,且還有朝廷賜予的封地,自然不缺銀子。衛國公薛績就更不用說了,實食邑一千三百戶,且這麽多年打仗累積的資財只比她多,不比她少。兩人除此之外,每月仍有月俸和力課的收入。衛國公府人丁又少,不比旁人拖家帶口,薛績更是個除領兵打仗外別無所好的清閑性子。兼且兩人這麽些年因着薛衍的事兒也無心享受。

再加上每逢年節都有宮中賞賜及下峰的孝敬。自衍兒回來後,每年還多出一項販賣白糖果糖的進益……這麽算來,衛國公府多年來只入不出,真是不差銀子。

這麽想着,平陽長公主看着山莊後頭那一片荒草叢生的山坡,心下越發火熱起來。

薛衍可不知道平陽長公主心思回轉間竟是在盤算這些個。兩人在山莊內兜兜轉轉,薛衍看到哪處不合心意,便心直口快的指點一番。

什麽這裏應該建幾處賞花賞月的亭子,漢白玉造,亭子周圍籠上輕紗。這腳下的甬路倘若用鵝卵石拼成花草鳥獸圖案,兩旁可栽種杏樹直通泉眼,便意味“曲徑通幽”。而且還有“杏花煙雨”的韻味。

那湯泉有露天的,就合該有遮在房中的,省的叫人窺探了去。山莊溫度正适宜,莫若多建幾間溫室花房,栽種些奇花異草,正如湯泉宮裏的一般。或者弄些反季的菜蔬瓜果也使得。那溫泉旁邊可建造一輪水車,揚泉水而下,淋淋灑灑,那叫淋浴。還可以從山間引一條活水進來,挖坑成池,然後叫匠人建造些精致玩意兒,打造個水上樂園……

一應說法,都是取自後世游玩過的各色溫泉山莊。

薛衍一路唠唠叨叨,不過是為了哄平陽開心。平陽聽了這一路,卻是越發放在心上。突地開口說道:“衍兒既然無事,莫若畫些圖紙出來,待到開春兒以後,我便吩咐家下人動工開土,将這處莊子好生修葺一番。”

薛衍聞言,立即拍手稱快,笑道:“那太好了。等到莊子建成後,我們便用水泥鋪路,直通長安。屆時往來便更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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