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9【一更】

沒頂的水，鋪天蓋地而來，瞬間重重拍進耳膜，巨大的沖擊力，壓迫得他一陣眩暈。卓時被綁在椅子上，毫無自救能力，他連同那把椅子，一起向水庫深處墜入。

四周奔湧而來的水，冰冷刺骨，無情的灌進了他的口鼻，他喉嚨、氣管如刀割過，火辣辣，無法呼吸。手腳又都被結結實實地綁在木頭椅子上，想要掙紮，也沒辦法掙紮。他就像是一塊落入水中的石頭，直直地向下墜。

水底一片漆黑，他看不清周圍的模樣，耳邊是咕嚕嚕發悶的水泡聲，什麽也聽不見。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墜下的地方越來越深，體力也越來越少，意識開始渙散。他想喊，也喊不出來，似乎胸口肺裏全都是水。

漸漸地，他徹底沒有了力氣，連綁在椅子上的手指都無法動了，他絕望地放棄掙紮，整個人緩緩下沉，直接沉入到水庫最深處。

他知道，他要死了。

他胸口似乎飄起了什麽，仔細辨認，他才認出來——是挂在他脖子上的那條項鏈。他看不清，但是他記得那一條項鏈上，有一枚鉑金戒指——是陸淮景送給他的。

瀕死之前的卓時，莫名地覺得很有趣。

他穿書進來之前到穿進來之後，這兩輩子，他都沒有談過戀愛，更沒有收到過戀人送的禮物。唯一一個收到的像情人之間會送的禮物，就是這一枚戒指。雖然實際上它并不是一枚戒指，是一枚CPS實時定位器，但這的确是他兩輩子以來，唯一收到過的。

卓時曾經聽說過一個說法，相愛的人，如果下輩子還想在一起，那麽就一定要送對方一枚戒指，把對方牢牢套住，這樣，下輩子你就能找到對方了。

想到這個傳說，卓時竟然有那麽一點的欣慰，也許他這一次死了之後，還能穿書或者有下一世。那麽下一世的陸淮景，會不會憑借這枚戒指找到他？

或許能，也或許不能，畢竟他們之間，并不是戀人，他也沒有把這枚戒指套在無名指上，那個傳說的效果可能會大打折扣。但是如果真的有下一世，或者他還有一次穿書的機會，他其實還想再次遇到陸淮景。

無關情愛，只是覺得陸淮景這個人是真的好，遇到他一定會很幸福。

卓時面容安詳，唇角帶着微笑。

他想，他如果就這麽被淹死了，也算是喜喪了。至少他臨時之前，想到了讓自己高興的事情，他自己心裏高興，也沒什麽遺憾。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漆黑幽暗的水中，卓時看不清、聽不清，獨自陷入自己臨死前最後那一抹回光返照，他竟然隐約覺得自己再次看到了陸淮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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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好笑，好像每一次他在瀕死之前，都能模模糊糊看見陸淮景。

這一次的陸淮景，比任何一次都模糊，好像是被空間扭曲了似的。他像是飄在空中，靠近他的動作異常漫長，好半天也做不完一個簡單的動作，慢吞吞的，像是被點了放慢鍵……竟然有那麽一抹滑稽，他甚至還看到陸淮景嘴邊吐出了一長串的泡泡。一切都是慢的，唯獨這一長串的泡泡不是慢的。

卓時有些疑惑，想不明白為什麽泡泡不是慢的。但是他的意識已經徹底模糊了，沒有什麽能力思考了，除了傻呵呵地樂，也沒能力做什麽了。

能在臨死之前，最後一次看見陸淮景，他其實很開心。

卓時在自己的笑容中，閉上了眼睛。

或許，他睜開眼睛，就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或許他再也不會醒來，也或許他會投胎轉世，總之，死亡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

迷迷糊糊中，卓時感覺到自己的嘴唇似乎被什麽堵住了，然後有一口新鮮的空氣灌進自己的口中，已經缺氧的他，像是在沙漠的絕境中遇到了綠洲一樣，身體本能地扒着這個綠洲，死死地纏着不放手，貪.婪竭力汲取着這口空氣。

或許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或許是他的意識并沒有徹底消失，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邊似乎有人在忙碌着什麽，一下一下，一次又一次。他看不見，聽不到，只知道在他身邊忙碌的好像是個人，似乎在解綁在他身上的繩子。

這個人是堵住他的唇舌，給他帶來綠洲的那個人。

或許過了很長時間，或許過了很短的時間，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像是能動了——是被人拖着動的。而之前和他綁在一起的那把椅子，已經和他分開，正向下墜落，那是水庫更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和椅子分開之後，他的“綠洲”一手勒住他，一手劃動着，拖着他朝和椅子墜落相反的方向，慢吞吞地向上浮。

在水裏，似乎時間被放慢了，一切動作也被放慢了，卓時的感知也被放慢了，就連他生命的流逝也被放慢了……他似乎好像并沒有死去，他好像還活着。

他這麽想的時候，貼着他嘴唇上的“綠洲”，又給他渡了一口氣，似乎又給他續了命似的。

他還沒有想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似乎感覺到周圍密密麻麻出現了一群人。很快有人把他和堵着他唇的“綠洲”分開，取而代之的是給他扣上了一個罩子。罩子裏全是新鮮的空氣，卓時回過神，拼命地大口大口地吸氣，肺裏再次被填滿新鮮的空氣，他模糊的意識漸漸清明……

他感覺到自己躺在地上，有人使勁地壓着他的心口，有節奏有規律，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有人在給他做心肺複蘇。

“咳咳咳……”他猛地一呼吸，頓時連連咳了起來。

壓在他心口的手停了下來，然後他就感覺到剛剛給他做心肺複蘇的那個人，身體一傾，沉甸甸地壓在了他身上，耳邊清晰地聽那個人氣喘籲籲的呼吸聲——是體力過度透支累的。

他的眼睛上全是水，沒有辦法睜開，但是他知道這個人是誰，這個人是陸淮景。

他又一次被救了，又一次被陸淮景給救了。

剛剛給他做心肺呼吸的人，也是陸淮景。

他們周圍，吵吵鬧鬧的，似乎有很多人，卓時聽不清楚，也分辨不出來，但是他知道，他安全了。

他想伸手，去抓陸淮景，想要抓住他。但是，他已經沒有體力了，連手指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很快，體力不支的疲憊席卷了他，連掀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竟然也不覺得不安，而是安心地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他知道，只要陸淮景在，他就一定是安全的。

果然，等他再次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件熟悉的豪華VIP病房。熟悉的病房，熟悉的床，還有熟悉的黑心醫院昂貴的住院費。

再次見到這一切，卓時竟然笑出了聲。

這世上，沒有什麽，比活着更令人高興的。

“卓哥，你醒了？”小唐助理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剛才水裏爬出來似的，見到卓時醒了，急忙按鈴找醫生，臉上全是慌張。

“陸……咳咳咳……”他沒有在病房裏看到陸淮景，下意識地想問陸淮景，卻沒想到嗓子因為嗆了水，話說得不利索，竟然咳了起來。

小唐助理急忙幫他順氣，似乎聽出他想問什麽，安撫他說：“卓哥，你別擔心，陸總沒什麽事，只是因為救你在水庫裏嗆了水，又給你心肺複蘇導致過度勞累，現在睡着了，很快就能醒。”

卓時把自己咳嗽的臉色慘白，擡頭看向小唐助理，指了指他的衣服。

小唐助理和回憶當時的情況：“剛才太兇險了，我們趕到就看到那幾個綁匪正把你往下推，等我們上前制住綁匪時，你已經連人帶椅子一同掉下去了。陸總反應最快，第一個就跟着你跳下去了。那水庫不比河流，挖得很深，上游又在放閘，水流湍急，等我們跳進水庫找到你和陸總時，陸總已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拖上來了。上岸時，你還有生命特征，但是忽然你就不呼吸了，陸總還沒來得及休息，就又撲過去給你做心肺複蘇。他太擔心你了，我們想和他替換，他都不放心，一定要自己來，就怕一個疏忽你就不在了。後來，直到救護車趕到，确認你沒有生命危險，他才兩眼一閉暈過去的。然後我們就手忙腳亂地把你和陸總兩個人都送到了醫院，實在是太匆忙了，我們都沒來得及換衣服。”

說到這裏，小唐助理滿臉愧疚：“這一次我又沒保護好你，對不起卓哥。”

卓時搖頭，啞着嗓子說：“不怪你，我也沒想到，在劇組裏還會發生這樣的事。”

“卓哥，你放心，綁架你的人都已經抓住了。後續的事，還在調查，等陸總醒了，陸總會親自處理，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卓時點了點頭，然後起身下床，穿上拖鞋。

小唐助理攔住他，奇怪地問：“卓哥，你怎麽不躺着了？你要幹什麽去？”

“你不是說，陸淮景住我隔壁嗎？我去看看他，正好你去換身衣服，別感冒了。”

聽了小唐助理的描述，卓時已經清楚了，原來他在水中堵住他的唇、給了他氧氣、令他活下去的“綠洲”，就是陸淮景。

卓時推開病房的門，走進走廊裏，朝着陸淮景的病房走去。他走到陸淮景病房門口，忽然頓住腳步，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竟然能清晰地回憶起自己的唇舌被堵住的感覺。

莫名地，卓時的臉頰有些發發燙。

說起來，這還是他兩輩子的初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