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望帝留春
“先生……先生……”童兒搖着出神的林逋。
林逋回神,才發現自己舉着藥碗,童兒也是愣愣的看着自己。
“先生對不起,今早宥少爺說給您煮個姜茶,定然是那個時候把咱家的鹽灌和糖罐給掉了個個,我一時沒注意……咱家果脯沒有了……”
“不妨事,你再去煎一碗就是了。”
童兒颠颠就去了。
一碗藥入肚,童兒接過空碗,閃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問道:“先生,晚上吃什麽?”
林逋看着童兒,寵溺一笑:“你想吃什麽?”
小東西認真道:“望帝留春,我想吃望帝留春,先生之前做過的,午時的魚都讓張先生和宥少爺給吃了,到我這只剩了魚頭,先生就可憐可憐我吧,我還在長身體呢~”
“望帝留春啊……”
“張先生還帶了些雪裏蕻來,正好呢,先生~~可以麽?”
看着孩子期待的模樣。他着實有些不忍心拒絕,終是無奈點了點頭。那菜他只做過兩次。一次是剛結廬孤山的時候,還有一次是更早,為了那個人……
太平興國八年初春,春色暄妍,崇德慕江南之春,提議要沿江而下,林逋本就是從江南而來,可看着崇德興致勃勃,不舍駁他,反正似乎只要他在,便是走過的風景,再觀一遍,總也不一樣。
三月,三人便游山玩水地到了湖州。
西塞山煙岚雲岫,白鷺橫飛,栖卧蒼翠;山下阡陌水澤,大體全是農民的魚塘。
崇德很是喜歡這樣的湖光山色,不宿客棧宿民居,三人便在一戶有幾畝方塘的農家歇下了。
第一夜,林逋睡不着,開了窗卻發現院中有一人影,檐下亦有一人影,這場景像極了他們在東豐村,他上山受寒的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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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知道崇德為了給他端藥,燙傷了自己,他便找了店家要了“老鼠油”,這東西是土方,治燙傷有奇效。
剛推開房門,便見崇德站在院中,阿岚站在廊下,崇德望着月亮,眼中閃着點滴晶瑩,阿岚只默默陪着。
他知道他在想心事,望着手裏的藥,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打擾。倒是阿岚先發現了自己,喊了一聲,崇德才回過頭來。
“君複,何時出來的,夜深天寒,你快回去。”邊朝他走來,邊趕他回屋。
“你手……我給你上點藥。”他揚了揚手裏的瓷瓶。
崇德頃刻露出了笑意,抓着他的肩,扭着他轉身:“好,回屋上!”
林逋坐在床沿,崇德坐在床邊矮凳上,似有漫天星辰的眼睛盯着給自己上藥的林逋。
“葉橫,就算你盯到我地老天荒,我的臉也不會開花~”林逋道。
崇德哈哈一笑:“君複,我發現你幽默多了!”
“還不是你!”林逋嗔怪道。上了厚厚的一層膏藥,怕他晚間睡覺亂動,沾得到處都是,又替他裹了紗布。
“君複,你真好~”剛上完藥的手,緊緊的抱住了林逋的腰,崇德的腦袋就貼在他胸前。
“你……做什麽,快放開我。”
“不放!讓我抱一會兒!”
“松手!”林逋推着他。
“我不!”
林逋拗他不過,想着他抱夠了,會自己松手,看着門外阿岚的背影,他也沒再推崇德,只垂下了手,任由他抱着,估計,這家夥又把自己當他娘了。
低頭看着胸口的腦袋心道:‘我權當是可憐你這個沒娘的孩子,可不是別的!’
新陽出升,朝雲叆叇。
崇德敲開了林逋的房門,拉着睡眼惺忪的林逋說要一起去釣鳜魚,自己釣的,燒着才好吃。
林逋乖乖起身從命,于是,三個人,三竿釣竿,一大早地便齊齊地坐在了塘邊。
也許是農家起了早喂過了魚食,随着太陽緩緩升起,浮子許久沒有動靜。崇德便漸漸沒了耐性,其實林逋都不确定崇德是不是會釣魚,餌是阿岚投的,竿是阿岚放的,崇德除了拿着釣竿之外似乎啥也沒幹。
“這塘子裏是不是沒魚!”他插了魚竿,憤憤起身,朝着塘裏望去。
“公子,快到午了,想吃魚,我給你去買吧,片刻就回。”阿岚道。
“不行,我非得吃自己釣的不可!”他脫了鞋在岸邊淌着水,激起了層層水花。
“葉橫,你再這樣,魚都跑了!安靜些。”林逋道。
崇德有些不情願,倒也從水裏上了岸。
魚塘岸滑,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滑,順勢俯身,手緊緊深入塘邊淤泥裏。崇德就如那趴在岸邊休息的青蛙,丁點不敢動彈。
林逋見他這模樣沒忍住笑出了聲,在阿岚警告的眼神裏,林逋才閉緊了嘴巴。崇德憨憨笑着,被阿岚攙扶着上岸。
“君複,你很高興嘛~”他撣着手上的淤泥走近。
“沒……你看錯了,我沒高興,我方才擔心極了,怕你落……”還沒說完,只覺臉上一涼,“葉橫!”
崇德給他畫了只大花貓。
這才輪到崇德笑的前俯後仰,直捶腿。
“都幾歲了,還玩這些,今朝你就別想吃魚了!”林逋放了竿,走到塘邊,掬了水,開始清洗自己臉上的淤泥。
不知何時,崇德蹲在了他身旁:“生氣啦,方才還笑的高興!”他說着把林逋洗地差不多幹淨了的臉又抹了一把。
“你!”
“你什麽你,讓你嘲笑我!”崇德又連抹了好幾把,一張幹淨的臉上有滿是淤泥。
“你!你下去吧!”林逋使盡了力氣,崇德腳下不穩,整個人朝魚塘裏傾,阿岚眼疾手快,拉住了崇德,一個猛甩将他拉上了岸,電光火石間,一柄寒光長劍橫在眼前:“林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林逋看着執劍的阿岚,在他一雙赤目裏,他看不到丁點的玩笑,眼中透出的寒意,讓他在這溫暖春陽裏都覺得有些汗毛直立。方才他推崇德就是玩笑,這魚塘最深處也就等人高,淹不死人,甚至,他都沒想着要将他推下去,只是想讓他打個滑,吓吓他。
林逋被阿岚強烈的反應鎮住了,他沒想到一個玩笑,會讓他這樣激動,還是回過神的崇急忙跑到了林逋跟前,對着阿岚一頓劈頭蓋臉。阿岚只得收了劍,氣鼓鼓的一個人蹲在一旁生悶氣。
崇德轉身,見林逋還在發愣,臉色微微有些蒼白,只覺方才阿岚當真吓到他了。
“君複,他就是這個鬼樣子,太過緊張,你別介意。”
林逋搖了搖頭:“我方才只是與你玩笑,不是真的要推你……對不起。”
“別別,該是我跟你道歉的,我禦下無方。”崇德拉了林逋的手臂,“這般說來,你我扯平成不成?”
林逋點了點頭,偷了一眼一旁的阿岚,他那目光似乎是一鼎燒的通紅的銅爐,自己置身其中,焦灼異常,只得垂下眼,又把目光轉到了別處。
一整天,到底是一無所獲,中午回來後崇德見桌上有魚,卻一筷子都不吃,林逋替他剃了骨頭,将魚肉送到碗裏,到底也是一口沒吃,看他那模樣似乎是鐵了心了,沒再勸。
過了午,盯着灼日,崇德便要再去魚塘,這次他沒帶釣竿,只帶了弓箭,一個下午,去時信心滿滿,回時意興闌珊,阿岚提着空空如也的水桶跟在他身後回來了。
林逋完全沒有帶釣竿,崇德要用箭,自己帶釣竿也是無用。
随意吃了晚飯,崇德便氣悶悶地回了房,林逋望了望空中銀鈎,準備了釣竿和魚食擱置在院中,回房休息了。
翌日近午,崇德才拖着慵懶的身子從房門裏出來,徑直到了林逋房間,人沒在,倒是屋主在打掃,回了崇德說是林逋天蒙蒙亮就出門了。
轉身急急下樓,正好瞧見了穿着圍裙的林逋,搓着手上樓梯。
“君複!一早上你去哪裏了?”
林逋燦然一笑:“你們醒了,正好,我要去叫你呢,先吃飯……”引着二人到了飯堂,在一個擺滿了珍馐的八仙桌前落定。
“嘗嘗。”
崇德和阿岚看着這滿桌的菜,一對視,疑惑的看着林逋。
“新鮮的鳜魚。”林逋挽起袖子一道道解釋:“丹衣金鱗,天池撈月,龍門遇仙,望帝留春。”好一桌煎炸蒸煮的全魚宴。
崇德咬着筷子,看着林逋:“你請客?”
林逋沒拿筷子,坐在桌旁,只叫他快嘗嘗。
崇德倒也沒客氣,一個個菜嘗過來,最後的‘望帝留春’是魚湯,魚湯入肚,倒是抵走了初春的微寒。
“怎麽樣?”林逋桌下的手抓着自己的褲子問道。
“魚倒還算新鮮,就是換廚子了,做的不咋地,嗯~難吃,都撤了吧,換幾個菜。”
林逋的指尖都快把自己的手掌給戳穿了,不死心再問:“當真這麽難吃麽,我……我嘗着還行,便是廚……算了,我這就給你去換!”
林逋剛起身,卻被崇德拉住了手臂:“诓你的,好吃着呢,君複做的吧?”
被他戳穿,瞬間一股熱意爬上臉頰,也不知道這熱意由何而來。
廚子倒是很适時宜的出現了,上了三碗米飯:“莫說動手做了,便是這魚都是他晨起去釣的呢。”說完嘿嘿一笑,退下了。
崇德凝視着林逋,笑道:“君複可真有我心,我高興的很。”
林逋被他這話一說,恨不得即刻挖道地縫鑽進去。端了碗筷:“可不全是為你,我自己,阿岚也要吃的!”筷子拼命攪着飯,碰得碗吭吭響,一張臉被飯碗擋住,也看不清他臉上是個什麽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