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霜天曉角

春來莺飛,啼聲如泉,晃晃旭日照得人睜不開眼,林逋站在放鶴亭外,沒有童兒,沒有小風和小葉,腳下的湖面平靜如鏡,風過吹不起半點漣漪。

明明是如此明媚春光,林逋竟覺得渾身發寒,喚了幾聲童兒也沒人回應,不覺崇德送他的麒麟鬥篷披上了肩頭,耳畔竟響起了梅花三弄,是一個人在輕聲的哼唱,本來蕩在空中悠揚的聲音越來越近,這個聲音好熟悉,是他麽?他來看他了嗎?

“惟吉……惟吉是你嗎?……惟吉……”

無人回應,歌聲未斷,越來越近。

“惟吉……”

他不斷地轉身尋找,突然,一個男人出現在他面前,近在咫尺,他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梅花香。

“君複……”那溫柔的聲音,夾雜着梅花的香氣撲面而來。

“惟吉!你來了……”他伸手一抱,空空如也,整個人如墜虛空,放鶴亭不見了,孤山不見了,西湖變成了一個黑暗的無底深淵,他正在不斷往下掉。

一身冷汗,由後背直到耳後,歌聲萦繞,他卻再也看不到那男人的身影。

“惟吉……”

……

“惟吉!”

林逋從床上坐起,看到熟悉的帷幔,果然又做夢了。

轉頭看着床邊櫃頭袅袅安神香正從金獸爐裏飄出,屋裏都是淡淡的梅花香,分不清是屋外飄入,還是那安神香的味道。

也許今日又太多關于崇德的記憶,才不自覺又做了這樣的夢。

他披了衣服起身,方才還飄着香的金獸爐已經斷了煙,耳邊似乎又聽到了梅花三弄,續上香,一個人踱到窗邊,鵝毛白雪紛揚落下,飄落他跟前,飄進屋中。雪該是前半夜就下了。如今院中的梅樹上正蓋了一層厚厚的雪,雪白覆青枝,玉龍蜿蜒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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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望天色,近拂曉,他再也無法安睡,從箱中翻出那麒麟鬥篷,将自己緊緊裹住,倚着窗枯等到天明,伴随他的只有那金獸爐。

霜天曉角·冰清霜潔

冰清霜潔。昨夜梅花發。甚處玉龍三弄,聲搖動、枝頭月。

夢絕,金獸爇。曉寒蘭燼滅。要卷珠簾清賞,且莫掃、階前雪。

說起那金獸爐,還是崇德的故事裏,那少爺的四叔給他的,也是那時,他第一次明确地面對自己的心……

在摘星樓,崇德拉着林逋的手睡了一夜,天邊破白,他醒了,抽了手,可林逋卻依舊是那樣的姿勢趴在床邊。他蹑手蹑腳地起身,輕輕抱起林逋上了床,替他整理了淩亂的發絲,掖好被子,才轉身出門。

當林逋再醒來的時候日已東升,房中卻不見崇德和阿岚的身影,門外觀景臺呼呼劍風聲,推門而出,阿岚正在練劍,崇德看着悠閑地喝着茶,看着景。見林逋出來,阿岚收了劍。崇德也起了身,轉身才發現崇德眉頭緊鎖,并非他背影見着時那麽悠閑。

“君複……你醒了。”

崇德拉着林逋坐下,阿岚收了劍離開了。

“葉橫,你臉色不好,是宿醉的緣由嗎?還是別的?”林逋隐約覺得是他家裏的事。

“阿岚晨起去了城裏,得了消息,說我叔父病重,我得回去看看。”

這猝然的離別讓林逋有些招架不住,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崇德和阿岚在身邊,這麽久以來他知道三人早晚要分別,可總來不願意去想,确是自欺欺人了。

盡管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依舊波瀾不驚,他咬了咬唇,終是蹦出一句:“幾時走?”

“今日就走,我怕萬一……”崇德垂目,臉上是遮不住的擔憂,看得出他與他叔父該是很親近的。

“嗯~叔父的病重要,該去侍候的,我……我送你。”昨夜後,他心中有一個猜測,本想就當他是個猜測一直爛在肚子裏,今日倒可以側敲着問問,于是又補了一句,“是……去西京嗎?”

“你怎麽知道?!”崇德只記得自己跟他說過自己的是東京的富戶子弟,從未提起過西京。随着碗碟碎裂的聲音,一柄寒劍從身後橫在了林逋的肩頭。

“阿岚,住手!”

林逋是怕的,他一個讀書人,與之乎者也打交道多過斧钺鈎叉,遇到崇德和阿岚之前,他甚至都沒握過弓箭長劍。如今一把寒劍在脖頸,雖知道阿岚不會一瞬間要他性命,可到底還是做不到山川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葉橫,阿岚,我……我不是惡人……”林逋斜眼盯着肩頭的寒光,聲音戰栗。

“阿岚,收劍!”崇德命令。

“可公子,你我從未提及過西京,他是細作!我不能饒了他!”

“我不是!”

“我信他!”

二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若說此前只敢猜一二分,那麽現在又多加了三分。

“您是當今衛王殿下,是嗎?”林逋看着崇德,目有怯意。随着他這一句話出口寒劍橫到了脖頸。

他竟感受到了些許的溫熱,而後随着崇德拿佩劍一擋,阿岚的長劍被他從脖子上挑開,他也感受到了撕裂的疼痛,還要不明液體滾落胸膛。

他還沒反應過來,崇德的手已經緊緊捂住了他的脖子,朝着身後怒目而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取藥!”

“公子,他知道,他定然是!”阿岚還再堅持。

崇德只凝視着他,目光如狼般兇狠。阿岚只得轉身回房。

林逋一手按在崇德按住自己脖子的手上,一手抓着他的手臂:“葉橫,我猜的,我沒想過害你,你信我……”腳下一軟,崇德陪着他一起癱軟在地,讓他倒在自己懷裏。

“我知道,君複,我信你,放心,傷口不大,無礙的,皮外傷!你別怕!”崇德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不怕的,有你在!”林逋已經四肢冰涼,他自己沒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都在打顫,可崇德都快聽不清他要說什麽了,擡頭朝着屋裏大喊:“趙浮岚,藥!”

他這一吼,吼來了小二,看着他滲血的手壓在林逋脖頸,連滾帶爬的喊掌櫃,尋郎中去了。

阿岚拿着止血藥和金創藥奔了出來。

摘星樓位于山頂,常年有郎中在,崇德上藥上到一半郎中就來了,還把二人數落了一通,說不清理傷口就亂上藥。

看到血口細長卻不深,不傷及性命,崇德已經松了口氣,看到郎中來了,便算放了心。方才自己一門心思的想着要先止血,這一路上倒也沒受過傷,一時間竟忘記了要尋郎中這件事。

郎中走了,林逋的脖子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扭頭都困難。

臉色還有些蒼白,許是流了血,許是還沒從方才的驚吓中回神。

“君複,沒事了,對不起,阿岚他……”

林逋抓住他的手臂:“沒關系,你說的,傷的不深,我不怪他,你別道歉,你一道歉,若他聽見了,怕又要砍我……”說完還努力擠了個笑。

“我罰他跪着呢,你傷不好,他就不準起!”

林逋想搖頭,發現動不了還疼,嘶了一聲,又抽動了崇德的神經。

他伸着腦袋望望崇德身後,确保周圍沒人,氣聲道:“殿下,我不是什麽細作。我當真只是推測。”

崇德正色:“你怎麽推測,何時有所猜疑,為何從來不問?是那個故事?”

“嗯,那個故事,殿下說的是自己的家事吧,那個故事是我疑之初起,而後回想起此前你我相遇;你說的那些詞;阿岚的反應;你的名姓,李是你母姓,你倒了名字,便是字也換了……葉橫,吉也。惟吉……我才大膽推測你的身份……哦是殿下的身份。”他說完低下了頭。

崇德嘆了口氣:“到底還是瞞不住你,我就是怕你開口閉口殿下,說話前後思量,在你面前,我只想是葉橫,是崇德,哪怕是一聲惟吉。”

“殿下……”

“不準這樣叫我!”

“天命如此,殿下當承之,崇德是一時,趙德崇才是一世。”

“你在怪我瞞你?”

“怎麽會,你不瞞,一路的刀光劍影便更躲不掉,我才會怪你。”

“那你為何如今開口閉口的殿下又是何意?!”崇德握着林逋的手骨節泛白,林逋不敢撤手,生生被他握得分筋錯骨的疼。

見他隐忍模樣,崇德才發覺自己失态,急忙松了手:“你到底還是跟其他人一樣的,我本還想帶你一起去見叔父,想在那時候告訴你實情……”他落寞起身,快到門口,林逋的聲音攔着了他。

“惟吉!”

崇德定在原地。

“惟吉,我與你去見叔父。”

崇德沒有回頭,林逋見不到他臉上的笑意已經漾到後腦勺:“好,明早啓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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