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朵小花
翌日,林逋醒來已近午,慌裏慌張地起身,才發現德崇和阿岚已在院中練劍。凜凜身軀手執長劍,矯健的身形在院中回竄,劍芒震落院內的碧葉紅花,林逋看得出神,直到旁邊石頭一句林公子醒了,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來。
初到西京,德崇沒再提起讓他見趙廷美的事情,他也就沒主動提起,吃了飯,德崇說他第一次來,便要帶他逛逛,于是他就跟着德崇在西京城裏從天亮逛到了日頭偏西,石頭和阿岚一直跟随着他們,帶着石頭主要是他對西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有了他這個向導,要找好吃的好玩的可就快了不少。
林逋嘗到了一種寒肉夾于馍的吃食,很是回味,臨要回府,德崇還是差了石頭去買幾個,打算帶回去讓林逋當宵夜。
回府途中,不知哪裏冒出來一幫乞丐,阿岚下意識地橫劍在前,乞兒們倒也規矩,只聚在一起,朝着三人伸手讨要。
“善心人,是昨日的善心人!”灰頭土臉的乞兒中,那個抱着孩子的婦人依舊在裏頭。
林逋也認出了她,只是今日孩子牽在手裏,是才沒有一眼瞧見。
婦人抱起孩子,那孩子今日手上依舊捏着一朵野花,原本木讷的表情在見到林逋的瞬間漾開了笑意。
“好心哥哥!”她奶聲奶氣地要往林逋那裏撲,婦人差點抱她不住,卻見阿岚和德崇的模樣,不敢往前。
林逋轉身:“惟吉……”
德崇早已自覺地解下錢袋,塞到了林逋的手裏。
林逋會意,會心一笑,開始派銀錢,一時間方才還安靜的等着富貴公子哥的施舍的乞兒一股腦全鑽到了林逋身邊,阿岚則是條件反射般拉着德崇退了一步。
那婦人和孩子也讓那些乞兒擠出了人群,一個婦人抱着孩子,争不過。
得了銀錢的人散了一半,留了一半,林逋一直留意着這對母子,最後走到那婦人跟前,将剩餘的銀錢都給了她們,小姑娘笑嘻嘻地想要林逋抱,卻被她母親按下了張開的雙手:“阿瑩,不可這樣,貴人衣衫金貴,弄髒了咱們可賠不起。”
小阿瑩便乖乖聽話,不再索抱,依舊擡起了那握着小花的手,伸到林逋跟前,林逋正要接,卻轉向了身後德崇的方向。
“好心哥哥昨日給過了,給另一個好心哥哥。”
林逋一笑,這小丫頭心裏倒是門清,轉身等着德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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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崇往前,讓阿岚扯了扯他的衣袖搖了搖頭,德崇到了聲無妨,笑盈盈的朝既然走來,接過小姑娘手裏的花:“你叫阿瑩。”
小姑娘重重點了點頭。
“幾歲了?”
她伸出她那饅頭手,比了個三,又比了個二,嘴裏卻說着:“兩歲半。”
此舉逗得德崇和林逋哈哈大笑。
德崇朝着阿岚伸手,阿岚便把自己身上的銀錢盡數給了德崇,德崇又給了那婦人:“阿瑩是機靈的,夫人好好養她。”
那婦人接過銀錢,激動的熱淚盈眶,忙跪下要磕頭。
德崇截住她,她起了身,緩緩擡頭,有些哽咽:“多謝,多謝好心人,多謝……衛王殿下!”
伴随着發狠的“衛王殿下”那四個字,一道寒光從她肮髒的袖口竄出,德崇也讓阿岚一拽,一個踉跄,定睛才覺方才是袖箭,那箭頭,現下正穩穩地釘在身後屋舍的廊柱上。
而德崇的手上卻被深深滑出一道血口,林逋從看到那道血口開始,他的世界除了德崇手上的這一抹鮮紅便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不知道怎麽到的德崇身邊,只知道自己緊緊地握着他滲血的傷口,嘴裏除了那一聲惟吉,再也說不出一個音節。
他只知道自己在喘息,即便如此之近,他的雙眼也無法聚焦,腦袋裏一片空白。
讓他回神的還是德崇的一聲大吼:“阿岚,住手!”
他轉頭,那婦人早已倒在了血泊裏,一劍穿心,小姑娘阿瑩只站在一旁,閉着眼睛哇哇大哭,阿岚手裏的劍,停在半空,也許德崇喊晚半分,阿瑩也就随了她娘親,離開了這個世界。
“公子!不能留了後患!”阿岚的劍依舊要揮下。
“你敢抗命!”
此時,林逋卻已松開了德崇,跑上前,趁着主仆說話間隙,抱了孩子,躲到了一旁,他知道一個兩歲半的孩子沒有殺傷力,過上幾年她甚至都不會記得曾經發生過什麽。可他不敢拿德崇冒險,又不能真的如阿岚所說永絕後患,稚子無辜。
見林逋搶了孩子,德崇似乎松了口氣。
“阿岚,郎中,郎中!”林逋朝着阿岚喊道。
阿岚本要殺那小姑娘的心一下讓郎中兩個字抹的幹淨,劍都來不及收,拉着德崇往府裏趕。
走過林逋身邊,德崇只平靜的對他說:“帶回來。”
林逋點了點頭。
待阿岚帶着德崇走了一段,買肉夾于馍的石頭也回來了,一聽德崇受了傷,腳下一軟便癱在了地上,手裏的肉夾于馍也滾了滿地。
“完了,完了,周叔定是要扒了我的皮!”
回了府,林逋便将孩子交給了石頭,知道是那刺客的孩子,石頭本想着把孩子扔出去,可得知是德崇吩咐要帶回來的,只得乖乖聽命。
林逋如離弦之箭般直奔德崇房間,郎中正在清理傷口,現在能看清,綻開的傷口皮肉可見。
“殿下,岚大人放心,傷口雖深,未傷筋骨”
聽到未傷筋骨,屋外的林逋松了口氣,他總覺得是自己多管閑事才連累的德崇,昨日入城時,他還心裏想着阿岚過分小心了,今日才知,不是阿岚過分小心,是他太過粗心,德崇非一般人,還記得他們相識就是在一場刀光劍影裏。
可德崇這樣的人,又有誰千方百計的想要他的性命。
思索間,卻見一隊人浩浩蕩蕩而來,為首的看着三十出頭,穿着裏衣,只披了件鬥篷,倦怠的臉上卻又這強撐的擔憂,步履匆匆,直奔而來,身後是周叔和一行的小厮丫鬟。
那該是魏王……
林逋跪伏,而趙廷美卻似沒見着他一般,徑直入了房。
“叔父!”
“崇兒,手傷如何?”
“我沒事兒了,郎中瞧過了,無礙往後提刀劍。哪個這般嘴快,這樣的小事竟還告了叔父。”他一邊笑嘻嘻佯斥下人,一邊扶着趙廷美坐下。
“這是小事嗎?這是在西京……你……你沒事上街瞎跑什麽,還跟個孩子一樣!”也許是見他這寶貝侄子依舊生龍活虎,得知無礙,趙廷美似乎話裏也輕松了一些。
“我就是貪嘴了,府裏頭悶得慌,叔父寬心吧。”
“你讓我如何寬心,我只怕你跟我一樣,又該如何,崇兒……”
“哎呀叔父,我知道了,知道了,往後我要出府,先跟您報備成不成,你允了我再出門。”
“是你要出去,還是你那知己好友要出去?!”趙廷美的臉色忽然變得嚴肅。
一聽提到自己,林逋不覺耳朵往門上貼了貼。
“自然是我,我拖着他的!”德崇片刻沒有猶疑。
“你就這麽信他?你就知道這事兒與他無關?!”
“無關!叔父,這世上若是君複都要害我,那我便是活着也與死了無甚兩樣。”
趙廷美似乎不想與他在這個話題上再争辯,轉頭對着阿岚道:“衙門你去一趟,當街行兇要有個交代。”
阿岚稱是,出了房門,見林逋在門口,餘光掃了屋內一眼,拉着他急急出了院子。
“你想死啊,這時候還自己送上門!”
林逋有些不明所以,轉念一想,阿岚該是怕魏王處理自己吧。
阿岚見他這副悶葫蘆樣,知道他定然是自責了,說到底跟他也沒什麽關系,當時那婦人也躲過了他的眼睛,幸好他那一側正好觀察到那婦人左右手粗細不一致,如若不然怕是德崇真的今日就喪了命。
“我去趟衙門,你……算了,魏王殿下要找你,躲到哪都一樣,你就別瞎跑,別作死往他跟前撞。”
見林逋木讷地點頭,才轉身離開。
林逋無處可去,別的唯一熟悉的院子如今魏王在。一千一萬個想瞧瞧德崇,現在也進不去,忽然想起了阿瑩,便打算趁着現在,去找石頭,與阿瑩一道待着,等遲些時候,一道見德崇。
找了一圈找不到石頭,卻隐隐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循着聲音找去,越走越偏,才發現是一間上了鎖的柴房。
“阿瑩!”
裏頭的哭聲停了一瞬,伴随着他第二次呼喚,阿瑩的哭聲撕心裂肺地響起。
他能聽到這小家夥拍着門,一遍又一遍哭喊着叫他好心哥哥。
他掙不開這鎖,掃了一圈也沒有人,到見着窗子還有一條縫。
“阿瑩別哭,哥哥這就進來了!”
在他腳落地的瞬間。已經哭成淚人的阿瑩緊緊抱住了他的腿:“哥哥,為什麽殺姨娘,姨娘是好人……”
姨娘?
林逋關了窗,抱着阿瑩坐在草垛上,替他擦去滿臉的鼻涕眼淚。
“阿瑩乖,先不哭好不好,哥哥在這裏陪你,你姨娘的事情……遲些時候,我們去找另一個好心哥哥說清楚好不好?”
阿瑩抽泣着,點了點頭,兩顆豆大的珠子又不可抑制地從眼眶裏滾了出來。
林逋在見到德崇已是入夜,是石頭帶着阿岚到了柴房,他才抱着熟睡的阿瑩跟着阿岚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