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牽牛霜降

畫上的牽牛已幹,童兒還是認真仔細地吹了吹,擡着頭笑嘻嘻道:“先生,這畫送童兒吧。”

林逋摸了摸他腦袋:“你小孩子要這畫作甚,待你自己學會了,要多少便畫多少豈不更好?”

童兒不由分說卷了畫紙,藏在身後:“童兒要畫地與先生一樣還得多少年歲呀,不行,先生送我吧,送我吧……求求先生了。”

看着孩子撒嬌的模樣,林逋淡淡一笑:“行,送你了……”

待童兒捧着畫蹦跶着出了門,林逋提了筆。

一瞬間,那梅園裏枯藤致死纏玉龍,雖風吹霜降,卻依舊相依傲雪之景又浮現在自己眼前。他反手摸了摸背後那直達腰間的傷痕,時間是個好東西,傷疤已不再痛,當日九死一生之景也不再那麽清晰了,可德崇的一舉一動清晰地一如昨日,也許是時常做夢,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的笑,他的喚,早已融入了血肉,難以忘記。

他緩緩落筆,墨跡随着雪白的宣紙慢慢暈開:

圓似流錢碧剪紗,牆頭藤蔓自交加。

天孫滴下相思淚,長向秋深結此花。

……

君複……君複醒醒……

好累,好累……是誰一直在喊他,惟吉……

林逋緩緩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快去通知殿下還有楚王殿下!”

不一會兒,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人,急急撲到他床前:“君複……”

林逋的眼前有些許的模糊,嘴唇似沾了漿糊,開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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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複,你看看我,看看我……哥哥馬上就來了。”那人自言自語,但聽得出他很興奮,林逋看清了,是元休。

見他嘴巴開合,元休急忙取了床邊擺着浸了水的紗布,輕柔地替他潤着唇。

他想說話,可喉嚨裏卻疼得厲害,剛試着發聲,喉嚨一疼,引起了一聲咳,而這聲咳也牽動了後背,他不禁疼地閉了眼睛,眼角淚珠滑下。

元休急忙擦了去。

“君複,你緩一緩……不急不急……”林逋這一來,讓元休慌了神,一旁的婢女端來了溫水。

“王爺,先讓先生試着喝些水,潤一潤……”

元休接過,自己淺嘗了一口,覺着溫度合适,囑咐了林逋慢慢咽下之後才緩緩往林逋嘴裏喂了一小勺。

等林逋咽下第一口,元休探着他還要不要,林逋眨了眨眼睛。連着幾口下去,總是稍稍顯露了一絲的生氣。

“昌……昌兒……”

“我在!”

“惟吉……”

“已經去通知了,哥哥即刻就來了……”

林逋微微側了側頭,這才發現自己并不在梅園,也不在楚王府。

“君複,是我府裏,你且安心,萬事,遲些再說。”

林逋艱難地嗯了一聲,頭還是很疼,喘口氣似乎都能耗上他所有的力氣,他想見德崇,

可他撐不住了,好累……

再醒來,一片漆黑,隐約能透過窗棂透進的月光看清身側伏這一個人,正緊緊握着自己的手。

林逋忘卻了身上的疼痛,嘴角抽了抽,他的惟吉正守着他,一如此前在摘星樓裏,他守着他一樣。

夜很靜,林逋不敢動分毫,怕吵醒了熟睡的德崇。他掃了一眼屋內,卻發現阿岚并不在,想來許是在外頭守着。

忽然一陣腳步聲,到了門口便停了。

“你們怎麽才來!”一人壓低聲音道。

“噓……睡着呢,吵醒了楚王殿下,當心他一劍殺了你。”

“不會吧,這是韓王府”

“他殺起人來可不眨眼,我們韓王府算什麽。他都敢□□地射殺朝廷命官。官家都快被他氣死了。”

“行了行了,別說了,趕緊走吧,白日裏殺了兩個才來的,不差你一個,血衣都是在咱們府換的,你嫌命長就繼續守着吧,我走了……”

而後又是一陣急促腳步聲。

逋看着德崇的側顏,額前的發絲落在他臉上,不知為何,這一瞬他猝然心疼。他該是很辛苦的,他知道他的德崇不是一個殺人嗜血的狂魔,那些人定然又是要加害于他,他想伸手摸摸他的臉,可他的手被他緊緊握着。一閉眼,淚水滑落……

恍惚間,他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君複,別睡了……我求你了……”

他聽見德崇在喊他了。

林逋睜眼,天已大亮,側了頭,正正見到德崇那憂心盡去,怒展歡顏的笑臉,和他那猝不及防,振聾發聩的笑聲。

“君複……哈哈哈哈……君複,我的君複醒了。”

身後的阿岚早已自覺的沖出了門。

“君複,你覺如何,疼不疼,喝不喝水,要吃什麽?”

前後醒了兩次,林逋的神志已然清醒,他不禁皺了皺眉頭,努力擠出一個苦笑:“惟吉……”

“在,我在呢……”

“你……好吵……”

只見德崇一愣,而後笑的更放肆:“是,吵,哈哈哈……吵得好,早知道吵吵能将你喚醒,我就拉個戲班子來,徹夜地在你床邊鑼鼓喧天。”

見林逋淡淡一笑,德崇正了正色,坐到他床邊,端起旁邊的水碗:“君複,喝口水……”

林逋配合地張開了嘴。

許是德崇喂多了,他一輕咳,又抽動了後背,不禁“嘶”了一聲。

這一嘶,德崇那無處安放的手懸在了空裏,他想替他拍一拍又怕動了他傷口,猶疑間只得收了手捧着碗,低着頭,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君複,對不起……”

林逋搖了搖頭,微微擡起的手被德崇瞬間握住。

“活着便好,你我都是……”

德崇重重點了點頭,緊緊握着他的手,卻側了頭。

林逋看見,他眼裏滾出了兩顆金豆。

林逋的傷在德崇和元休的照料下慢慢得好了起來。

有時候德崇的衣衫上會有些許血斑,他見着了也從來不問,他信他的德崇,如他信自己。只是在他昏睡的這段時間确實發生了許多事情。

那是到梅園的黑衣人果真是陳王派來的,至于他們怎麽發現的梅園,還是托了他那小厮的福。

德崇安排給他的小厮,本是從小跟着他長大的,算是信得過之人,奈何人總有弱點,過的了權勢財帛這關也過不了美人關。

他看上的人是馮夫人那個本要介紹給林逋的表妹鳳姬,那鳳姬自被林逋拒接後,拉不下面子一直懷恨在心,卻讓陳王那張夫人鑽了空子,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要替鳳姬讨回這口氣,小厮日日圍着鳳姬轉,于是将從小厮那探聽來的地址告訴了張氏。

德崇與元休趕到的時候,見小厮被砍殺在月門後,循着血跡,找到了倒伏在塘中林逋。德崇如發了瘋一般,對着昏迷的林逋竟完全沒了主意,還是元休比他冷靜,見血跡未幹涸,探了林逋的脈,才拖着德崇一起将林逋帶回了陳王府。

安頓了林逋,德崇開始查府裏每一個人,直到在小厮的房裏找到了一根發簪,那不是一個小厮買得起的,再查到鳳姬,而後是張夫人。

他尋來了鳳姬,枉顧馮夫人的苦苦哀求,将她一劍斃命,順帶着鳳姬的丫鬟也一道送去見了閻王。

他早已稱病不朝,而此時的元佑便在官家面前大做文章,說元佐不但瘋魔成性,還和盧多遜,趙廷美餘黨等人私下見面,官家一時間痛心疾首,撤換了所有服侍元佐的人,變相的監控着他。

這段日子以來,林逋的身體轉好,德崇藏不住的高興,裝瘋的事兒也讓他抛諸腦後。說楚王殿下瘋病轉好的消息便又傳開了。

官家到底還是最疼愛他的,撤了所有服侍的人,換回了之前的,還準備重陽設宴,大肆慶祝一番。

而此事在林逋看來并非好事,他希望德崇一直裝瘋賣傻,而且越嚴重越好,而德崇自己也無指掌天下之心,他不想鬥,也不想死。其實能無憂無慮做個藩王已經是最好的了。至少李夫人生前就是這麽希望他和德昌的。

如果有的選,他希望昌兒當皇帝,到時候他就能無憂無慮地做他的藩王。只是趙元休步步緊逼,處處斷他生機。

德崇本以為自己只有外患并無內憂,而往往最不在意,最松懈的地方,一旦出事,足矣擊潰一切。

林逋離開了梅園,傷後一直住在韓王府,梅園刺殺之事,足矣讓梅園廢棄,楚王府早就插滿了眼線,韓王府是最優的選擇,昌兒敬重林逋,二人年齡相仿,且到底是韓王府,趙元佑不敢亂來。

得了太宗大赦天下的消息後,林逋急急地差人送了信給德崇,希望他能來一趟。

但沒等來德崇,卻等來了馮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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