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半生盡
德崇還是遷宮了。
坊間他的瘋病被傳的越來越嚴重。其實這瘋病的加重,林逋和趙廷美也有份。
那日林逋正打算清理金獸爐的香灰,邊清理邊思慮這德崇如今的處境,要讓趙元佑停手,要麽死,要麽喪失與他争儲的能力。
死不用考慮,只剩下躲。
一直以來德崇的瘋在宮廷內外傳的沸沸揚揚,不若再加一把火……思及此,林逋自覺尚算個辦法,可他拿不定主意,他怎麽能建議一個皇子,暗地裏公認的皇儲做這樣的事情。走神間,起身要拿桶來裝香灰時,衣袖帶了爐子,爐子掉落,香灰撒了一桌一地。
林逋即刻拾起香爐,檢查這是否有損,那可是惟吉叔父給他的東西啊。
而此時,他竟發現爐底赫然刻着兩句詩,是杜甫的贈李白,但細看之下又不是:痛飲狂歌好度日,飛揚跋扈不為雄。
難道趙廷美也是這意思?
就在林逋發現這詩句的幾日後,西京傳來消息,說趙廷美過世了,也許在百姓看來只是趙廷美的奪位之路走到了盡頭,在官家看來他去掉了眼中釘肉中刺,而在林逋看來文化終是能和六郎泉下再相會……
那一日,是阿岚來找的林逋,入門後氣沒喘勻,神色也異常嚴肅,只對林逋說了一句:“跟我回楚王府!”
見到德崇的時候,他一身白衣卻沾滿了鮮血,那白衣上點點猩紅,如冬日裏本色原野上的點點紅梅,刺目,驚心。
他頭發散亂斜坐在臺階上,身邊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句婢女小厮的屍體,無人敢靠近。
林逋的一聲“惟吉”,才讓他緩緩擡起頭來。
他望着林逋緩緩走近,那積聚在眼中的淚水終于在林逋觸到他的瞬間滾落:“君複……”
“惟吉……”
林逋撫着他的發絲,任由他發狠般抱着自己,有那麽一瞬間,似乎覺得他要把他的腰勒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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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德崇才松開林逋,林逋順勢坐下,任由他靠在自己的腿上,就在那濃烈的血腥味裏,在滿院的橫屍間,德崇竟閉上了眼睛。
林逋望着周遭,血腥味如不可見的血浪侵入着他的每一個毛孔,他唯有抱緊懷裏德崇這條小船才能得以喘息。
而後楚王發瘋更甚,業已入魔的消息便不胫而走,飛散在坊間。
冬去春來,時間是淡化一切傷痛的一劑良藥,德崇也不再那麽悲痛,只是偶有提起,總不免喉頭有些阻塞,裝不下去了就往梅園一紮,抓了林逋喝酒,下棋,吟詩作對,潑墨山水,也有時候什麽都不想幹了,就抓了林逋當枕頭,就在園裏樹下,一躺就是一下午,晨光就過得特別快。
林逋喜歡德崇在他膝上入睡,那樣的他特別的安寧,他的眉間也不會也不會擰成川字,一切似乎都那麽的美好。
德崇要他講故事,哄他入睡,他便講。
要他喂他吃喝,他亦冁然照做。
德崇玩笑着嫌他身上沒肉,腿骨太硬,拉下他的身子,便要睡在他肚子上,他也是如哄孩兒般依着他。
在林逋的眼裏心裏,只要能給德崇帶來絲絲的安樂,似乎他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溫陽高升。
梅園裏,林逋點了香,擺妥了棋盤,小厮也端上了糕點,望望日頭,德崇也該來了。
伫立亭下等待間,忽想起昨日德崇來時有些微的咳嗽,是乃今日讓小厮炖了梨湯的,喊了兩聲小厮,沒見人來,索性自己去廚房取。
一轉身,一蒙面黑衣人赫然站在亭下,長刀染血,滴落地面。
一時間林逋只覺整具身體不由自己控制,剛跨一步腳就沒了力氣,軟軟靠着亭下柱子:“你……是誰?……”
來人一聲嗤笑,長刀朝他襲來。
林逋所有的求生欲彙到了腳底,終于能讓腳邁開步子,可沒跨出亭子一步,只覺後背一熱,那要将人撕裂的疼痛直達腦門,腳下一軟,伴随着他的一聲驚呼,整個人跌落了亭邊塘中。
水花高濺,暈開大片猩紅,白沫吸附池中水草,仿佛是林逋最後的生氣。亭上的持刀客冷眼觀了一陣,轉身離開……
冰冷的池水和撕裂的疼痛侵蝕着他的一切,他想要抓那湖面透下的光,可雙手雙腳如墜了千斤重物,夾雜着他鮮血的池水沖進了他的口鼻,嗆水瞬間,他似乎覺得自己吐出了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口氣,他放棄了,只覺得這一生要這麽過去了……
他還沒有等到他的惟吉平安,他還沒有走完原本想走的路,他還沒有跟兄長好好道別,客死異鄉,屍骨難返……
他的惟吉該是會懂他的吧……
惟吉……
他已經失了所有的力氣,只得任由黑暗将自己完全吞噬……
惟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