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黃山難
屋外陰雨蒙蒙,西子湖水天一色,一片灰白無垠。
林逋坐在廊下摸着膝蓋,身側是童兒端來的炭盆,青炭熊熊燃着,揚起暖氣好裹着這孤清神人。
天氣不好的時候,這腿總是疼的厲害。
他離開他的日子已經很久了,本以為時間可以讓他淡忘過往,可每當這疼痛一來,德崇的音容仿佛又在眼前。
自那年孤山離別,二人從未再見,他結廬以來,多有名人拜訪,昌兒登基後,更是邀他去做太子伴讀,但他自打算留在西湖開始,便不再打算離開,二人之事,如今結局也許已經是最好的的了。
雍熙二年,德崇燒宮,太宗大怒,将德崇抓去了中書省,林逋最終等來了官家要将德崇發配至均州的消息。
他再見到德崇的時候,是昌兒帶着他一起到了城門口。他的德崇還是囫囵個的,可能是昌兒的面子,外加官家在殿上也隐約透露着對德崇的不舍,押解的官兵還是對這個瘋子王爺禮敬三分,沒有任何的為難。只要德崇不亂跑,不給他們這趟均州之行添亂,其餘的他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德崇流放,沒有累及家眷,林逋與昌兒合計着,許是官家覺得馮夫人跟着他這個瘋兒子也是受苦了,況且允升還小,亦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治德崇的罪,奈何德崇把事情鬧得太大。
早在來城門之前,他與昌兒早就商議好了,京都有昌兒盯着,均州一路,只能勞煩林逋一路跟随。
見到林逋那一瞬,這個瘋子王爺,沖開了所有侍衛,在林逋跟前站定。
見林逋擔憂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他心中竟有些得意,似乎都忘了他犯了什麽罪,将受什麽樣的刑罰。
二人的含情脈脈倒是讓昌兒那不識趣的一聲咳嗽給打斷。
“哥哥,當我們死了?”看得出來,他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寬德崇的心,“放心吧,等他消氣了就會讓你回來了,我日求夜求,定也是要将你求回來的。”
德崇摸了摸昌兒的頭,卻被他一手撣掉,好歹堂堂王爺,那麽多百姓侍衛,怕是覺得自己失了顏面。
德崇讪讪一笑:“好昌兒,家裏有你照看……哥哥謝謝你了……”
昌兒只鄭重一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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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拉起林逋:“君複……沒了你的香,本王睡不着……”前半句還正正經經,後半句突然油腔滑調,一把扛起林逋就要往馬車上去。
剛被丢進車廂,德崇跟了進來:“君複,對不住,外人面前我不能太正經,方才對昌兒,已然是太過正常,我昨日才燒的宮……”
林逋白了一眼,嘟囔一句:“你這瘋子!”
在德崇聽來似乎帶着一股嬌嗔,忍不住伸開手要抱抱他,卻讓林逋眼疾手快的一把推開。
這時,車外傳來了阿岚的聲音:“殿下,啓程了……”
霎時,林逋一句“等等”,起身便沖到了車外。
德崇不明所以,撩開車簾,見林逋正與德昌耳語着什麽,又眼睜睜的看着他回了車裏。
“君複?”
“幹嘛?”
“與昌兒說什麽了?當着我的面與他這般親熱,當我死了?!”德崇湊過臉,佯怒問道。
林逋邪乜一眼,這兄弟倆是一個德行,死不死的挂嘴上。
等等……
他什麽意思?
他是……吃醋?吃他林逋的醋?自己心裏不幹淨,可德崇向來都是……
再回神,是被德崇搖回來的,他才發現自己對着德崇走神了……
“沒……還不是你的事。只是讓昌兒小心些,趙元佑也記挂着他呢,這個時候他不能冒頭。”
德崇“哦”了一聲,似乎覺得沒趣。
其實他只是讓德昌不要親自進言。他去,若是真怒,怕是會适得其反。找幾個官員出出面,誠懇些,畢竟太宗需要個臺階下,兒子再瘋,也是自己最疼愛的兒子。
……
童兒小小個的人往炭盆裏加了幾塊炭火,又溜溜地抱了塊小毯子出來,熟練的在林逋的膝蓋上:“先生,天涼,莫要坐太久了,你這膝蓋,天一不好就犯病,下不來床,辛苦的是童兒……”
林逋摸了摸童兒的頭,寵溺道:“好,聽你的……”扶着凳子,發現膝蓋許是在冷風裏曲着太久了,竟有些動彈不得。
他不動聲色的坐了回去:“童兒,坐久了,腳麻了,給我揉揉……”
“嗯嗯!”小東西如得了多大的恩典一般,畢竟他這個先生不怎麽主動開口要他做事的。
這膝蓋是在黃山傷的,想想他這本就孱弱的身子,身後的一道疤,膝蓋的一個洞,都是與德崇的緣業。
時值德崇流放,二人剛至黃山,殺手與回诏是前後腳來的。
隊伍正停在道旁休息,林逋将将煮好了茶,正端給德崇時一支響箭射來,手上茶盞落地。就在他反應過來靠向德崇的時候,已被德崇牢牢護在了懷裏。
眨眼間,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隊黑衣人,一瞬間,護衛與黑衣人打成一片,阿岚始終游走在二人身側,确保二人不會被短兵所傷。
德崇長劍在手,護着林逋的同時,還能順手替阿岚解決一兩個。
很快,黑衣人被解決幹淨了,而護衛也損失了一半。阿岚一個個撤下他們的面紗,搜了身也沒發現什麽線索,不過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誰幹的。
“他挑殺手的能力越來越差了,這批還不如那瀾溪的……”阿岚對德崇道。
看着橫七豎八的屍體,林逋雖不如此前的恐懼,但手心也不可自控的出了不少冷汗,臉色泛白。
“君複,沒事了,上車……”
德崇已經在車上,朝着林逋伸手。
林逋心有餘悸,目光掃着周圍,一只腳跨上了車。
正這時,他發現不遠處樹葉的抖動,那是第一支箭射來的方向!
“惟吉!”在他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他一把将德崇推進了車裏。
箭頭深沒入腿骨!
“君……君複!”
德崇将他一把拖進車裏,看着他滲血的腿腳,雙手竟半點不敢動作。
他……慌了。
林逋緊咬着牙,眼淚竟不争氣的流了下來。他并不悲傷,這眼淚不摻雜半點感情,只是真的……太疼了!太他娘的疼了。
林逋躺着,模糊的視線看着德崇瘋狂地翻着車裏的櫃子,嘴裏不斷重複着:“在哪兒……”
他開始越來越沒力氣,一陣陣的寒意不斷在後背延伸只他的四肢百骸。
“惟吉……”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朝着德崇伸手。
“就在這兒,君複忍一忍,馬上就找到了……”
“惟吉……”
終于他找到了他要的藥,阿岚也清理了外頭,出現在了車門口,可林逋已經沒了力氣,他好冷,好累,他最後的意識是自己在德崇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