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智軒
更新時間2013-4-25 8:37:44 字數:3596
智軒!竟然是智軒!
清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心願竟然霎時成真,她猛地站起身,盯着從窗外躍進來的男子,的的确确是她最想要見的智軒。
一身藍衫的他,既是跳窗而來,也仍是風度翩翩,氣宇軒昂。那麽多年,每次見他,智軒都是穿着藍色的衣衫,就和她最喜歡的顏色一樣,似大海一般的舒心和寬廣。
“你……”
“臣有違宮規,私闖**,實在罪該萬死。”
清菀淡淡輕笑,她輕移蓮步走到智軒的面前,纖細的玉指指向他的額頭,微笑道:“我恕你無罪。”
“謝公主。”
在很早以前,清菀總是對智軒做着這樣的手勢,那是他們小時候扮家家酒時,常玩的君臣游戲。那時候她和王兄只是父王毫不在意的孩子,母後的早逝,更讓他們在宮中無權無勢,那些年,宮裏的人從來都是仗勢欺人,少有雪中送炭。可偏偏智軒出現在了他們的世界裏,左相的兒子成為他們的玩伴,為他們的生活帶來不少溫暖。
一年四月櫻花盛放,他們三人約定,要做一輩子最親的家人。
可時至今日,那年的約定早已不複存在,他們是這麽得泾渭分明,切切實實的君和臣。如若知道會變作如此,她一定會珍惜那段無知的童年,一定不會讓智軒扮作她的臣……可惜這世上永遠都只能回憶過去,而不能回到過去。
“你這麽晚來見我,是有話要對我說?”
胸口激動的心情吶喊潛伏,可還是壓不住語氣裏的驚喜。智軒想對她說什麽?在她大婚的前一夜出現在她的清菀閣,他會不會終于決定抛開世俗禮教,帶她遠走高飛?
“臣,是來恭賀公主新婚之喜的。”
“你……說什麽?”原本欣喜的語調忽然驟冷。
智軒從懷中拿出機關盒,輕巧地将機關解開,一朵被雕刻成花卉的七彩玉琉璃安然地躺在其中,它的光芒可以将黑暗化作光明,可是這一刻,再美的物件在清菀的眼中也是暗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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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彩玉琉璃,這是王上特意派臣去天羽國取來,給公主做嫁妝的。”
清菀愣愣地瞧着這塊鄰國至寶,言語輕笑,“你冒死闖進**,就是為了給我送一件嫁妝?”
寧靜的黑夜,滿天的繁星,清菀的目光緩緩落在窗外,對着無望的深夜微微嘆息,她的戀情終究是一段沒有結局的愛戀麽。
“真不愧是本宮自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馬,對本宮到底是不一樣的。”
智軒垂着手,聽出她言語中諷刺的味道,她若非生氣,是萬不會在他面前自稱本宮的。
男子沉聲道:“清菀,你就要出閣了。”
暗香燭火下,女子想要添茶的手微微一滞。夠了,清菀,你還有什麽好失望的,難道還想從他的口中聽到挽留的話嗎?真是嘲諷啊,海神讓她這樣輕易地遇到了自己心愛的人,卻不讓她得到,好像這段感情原本就是生來讓她痛苦的。
智軒的眸光盯着清菀惆悵的背影,他自己又何曾沒有為此感傷過、嘆惋過,可是一切都只是他們心底的惘然追憶罷了。
“智軒,你至今都不後悔五年前的決定?”
清菀遞給男子一杯茶,對方雖然接過,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反問道。
“你呢?清睿明明可以保住你,讓你在這個宮闱中安然度日,那你是否後悔嫁人的決定?”
“你最了解我,我從來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也從來不願意浪費自己的時間。”
智軒低眉瞧着杯中的清茶淡淡道:“既然你已下定決心,便安心出嫁吧。”
清菀嘴角冷笑,“你說得可真是風淡雲清吶。智軒,我并不是一個聖人。”
瞧着女子眉宇間的愁絲,智軒的嘴角也不禁淡了下去。從來,博她紅顏一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當他們還是玩伴時,她見到他卻總是笑靥如花的,那時清菀的笑容時時刻刻都挂在臉頰上,讓人瞧着都覺得額外的歡喜。
“但你應該高興的,明天,你就要出嫁了。”
“高興?”清菀盈盈一笑,上前拂過男子拿着茶盞的手,“一個我喜歡的男人,也喜歡我的男人,在知道我要嫁給別人的時候,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沒有絲毫猶豫,你覺得我應該高興?”
兩人的溫度一冷一熱得相互交疊,智軒的手微微一顫,精貴的茶盞瞬間跌落在花紋繁複的毛毯上。茶盞并沒有碎,可是兩人相對的眼眸裏,微微錯開的手指間,卻讓他們知道曾經那段親密無間的過去早已變得破碎不堪。
倥偬間,他們好像回到了七年前,那時的他們無論是言語還是這樣握手,都是那麽自然,不會有半點的在意和猶豫。
七年前的智軒剛及弱冠,清菀也只有十三歲,沒有行過笄禮的她可以随意地和他們在一起玩耍,而早在她十二歲那年,清菀便表明心志要嫁給智軒。那時少女的心事青澀而腼腆,即是面對最親的兄長,她都沒有透露自己的心事,可偏偏自己心儀的人卻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她,讓情窦初開的少女驟然由開朗變得沉默。
然而年幼的姑娘只以為是自己不夠好,不夠賢淑,不夠儒雅,得不到心愛男子的喜歡。于是她花了三年的時間讓自己琴棋書畫萬般皆能,甚為好手。在十五歲行笄禮之前,清菀再次鼓起勇氣,追尋自己的幸福,可是智軒仍是婉拒。
那一次清菀真得死心了,她終于明白愛情是強求不來的,或許智軒是另有所愛的吧。
都國的女子行過笄禮之後,就不能再與外姓男子見面,當童年的摯友被邀為座上賓,坐在一旁觀禮時。默默接過折扇的清菀,目不斜視得走到了屏風後,然而站到屏風後的即刻,她的目光便緊緊鎖住了智軒,透過薄薄的輕紗望着他的身影時,清菀突然發現,或許只此一生,她都永遠只能這樣模模糊糊地望向自己心底愛戀的男子。
那一刻,她躲在豎起的屏風後,為自己逝去的愛戀偷偷哭泣。
那夜,王兄為她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慶宴,然而絲竹舞曲皆不能吸引她的目光,從頭至尾,她只是透過屏風隐隐辨析着他的輪廓,天籁神曲都不能抵過他随意的一個擡手。清菀嗤笑自己必然是着了魔,而可悲的是,這終究是要被斬斷的情絲。
悄無聲息的,她早早地退出了喜慶的大廳,生怕管不住自己癡迷的眼眸,只能躲在無人問津的樹叢裏,安慰自己時間總能撫平那心底的烙印。
可是夜幕星空下,耳邊突然傳來那個朝思暮想而又熟悉的男子聲音,可怕的是,那個好聽的聲音正在不停地喃喃地念着自己的名字!
“清菀、清菀……清菀……”
躲在樹後的清菀呆滞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智軒面頰通紅,眼神迷離,他的雙手支着橋欄,在月色下露出一臉痛苦的神情。
這樣的深情令清菀不能控制住自己,她瘋狂地上前抓住他,高聲喝道:“為什麽?為什麽?!”
“清……菀……”醉意朦胧的智軒似乎還不相信心底思念的女子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半晌不能回過神來。然而女子卻按耐不住多年的委屈,急着尋求答案。
“為什麽?!你明明喜歡我,為什麽要拒絕我!”
智軒此刻清醒了一些,卻還是頭腦暈眩,以至于沒了分寸,終究将隐藏許久的心跡撕心裂肺得吼叫了出來。
“因為、因為我是清睿的兄弟,因為他将你視作他的女人!一個男人怎麽會允許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的兄弟在一起!”
倥偬間,清菀終于知道自己心愛的男人,為什麽總是拒自己于千裏之外。
回憶是苦澀的,就像未熟的果實,味道青澀而帶着苦味。
智軒欠下身子拾起茶盞,放到一旁的幾案上,低語道:“清菀,這是我們自己的決定,怨不得旁人。”
“對。”清菀無奈冷笑,“誰叫你我都是性情中人,親情、友情、愛情裏,你我都将愛情放置在了末位。可我以為……年少的我們,總會做一次輕狂的選擇。”
“若清睿不是帝王,或許我們可以放手一搏。”智軒背對着清菀喟嘆,“但你我都很了解清睿,亦清楚他的性子,他是執掌都國命運的人,情緒不能受這樣大的波動。江山社稷,國家大事,容不得我們走錯一步。”
所以他們都選擇了壓抑,即便這段感情在他們的生命中有多麽地真摯,多麽地強烈,他們也只能将這一股呼之欲出的怒吼壓抑在心底,掙紮苦惱了那麽多年,最終卻仍是不能善終。
“放心吧,我說過,我不是浪費時間的人,離開這個宮闱之後,我們三個人便永遠都只是家人。”
清菀喃喃道,智軒,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也是給我自己的最後一個機會。五年前我們如此選擇,五年後我們亦如此選擇,那麽……就這樣算了吧。
智軒嘴角含笑,從袖中拿出一個用紅繩編制而成的同心結,遞到清菀的面前。
“回程的路上,遇到一個久微部族的族人,她送給我一個同心結,說當家人遠行的時候,帶着它可以消災避禍,得到神明的庇佑。”
原來你早就想好了,我終究只是你的家人。
清菀笑着接過這份意味深長的賀禮,這一個同心結,将自己多年的癡心妄想全部都畫上了句號。
“雖然當朝不再針對久微部族,可是他們僅存的一些族人也活得十分隐蔽,這人竟會主動向你坦白身份?久微族人恩仇必報,看來你又做善事了。”男子微微笑着,低斂的眼眸只是瞧着女子素白的手指輕撫着紅結的流蘇,“聽說老丞相也在着手準備,要為你擇一位妻室。”
“嗯,約莫明年,我也該娶妻了。”
原本揣摩着同心結的纖纖素手微微一滞,到底是平平淡淡地收回了身側。可清菀卻覺得自己的心口血在一滴滴地流下,仿佛要把她全身的血液都這樣榨幹。其實按智軒的年歲,早就該有家室了,那麽多年的獨守是為了什麽?而無論為了什麽,都與她沒有關系了。
“嗯,到時早些通知我,我定攜夫君前來相賀。”
“好。”
清菀定定地瞧着男子,這是她最後一次看他了吧,眼眸如星,黑發如墨,他是個俊朗的男子呢……可這一世的他們,終究是錯過了。
只是清菀所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智軒是靠着什麽樣的決心來掩飾內心的苦楚,負在男子身後的左手,始終握拳未曾展開,他也只能依靠這種身上的痛楚,來緩減自己心裏那無已言表的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