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青州飄渺山。
這山高千尺,如一拔利刃直直插入天空。一眼能望見的蒼翠往上逐漸隐入了雲海。那雲海緩緩流動,一時間看着像鸾鶴騰舞,一時間又像是蛟龍鬥海。
總之仙氣蒙蒙,像是個隐世高人的居所。
幾個山民打扮的男人圍坐在山道唯一的茶肆裏叫了壺熱茶,就着随身帶的幹糧草草應付了午飯。
“诶,你聽說了嗎。陳家坳的那個後生,前幾天跟着一只熊瞎子進了飄渺山,結果夜間起了霧,差點兒沒交代在山上。聽說是個白衣仙人救了他,只一劍就把熊瞎子的咽喉捅了個對穿,一轉眼就不見了……”
“假的吧,他有膽子跟着熊瞎子進山?”
“嗨。還不是訂了親、要迎新娘子了,獵了熊瞎子,兩家臉上都有光……”
“這山上哪裏有什麽仙人,我看是他胡扯的吧。”
“這有什麽好胡扯的?那麽大一只獵物,他還不如直接說那是他獨自獵回來的,不比遇見神仙要更加風光實在?”
手腕上纏起了護具的男人并不參與讨論,仰頭灌下一口熱茶。他背着弓弦,身邊擺着刀具繩索甚至一些輕便的陷阱,很明顯與話題中的安後生一樣,是個獵戶。從他魁梧精悍的身形來看,還是個好手。
擦了擦順着脖頸流下的水漬,如燕隼般銳利的眼神不着痕跡地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另一對客人身上逡巡。
因為空間不大,茶肆除了茶水費還要收座費。來這裏的大多數是熟客,平日裏也随意拼桌,實在不行還有鋪些稻草就坐在地上的。但那一對客人卻不同。
那是兩張生面孔,男人和十歲上下的幼童。穿得不好不壞,就是随處可見的麻布衣裳。男人叫了一壺水和一盤點心,幼童也只是默默吞咽食物。兩個人只是坐着,不發一言,除了小男孩兒長得過分好看了些,沒什麽特別的。
獵戶早些年為了錘煉體格,特地找人練過。他知道這個世上有些人看着貌不驚人,卻總能爆發非常人所能及的力量。他覺得這個男人看着像是其中一個。
男人仿佛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仿若渾不在意一般微微瞥過一眼,獵戶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徑直竄上脊背,當即扭過視線,不再去看他們。
男童微微皺起了眉,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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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将視線收回,淡淡道:“無事。”
男童:“你說,這世上真有神仙麽?還是神不神仙也無所謂,他們只是想要有個能救他們的人。”
男人:“在下也不清楚。”
沉默了一會兒,男人添了一句:“放心。即使全天下的人都不可信任,我們現在要去找的那人也絕對值得信任。”
男童笑了一聲,表情竟然有些嘲諷。
男人也不理會他笑容裏的輕蔑之意,見他停下了進食,淡然地喊了小厮來打包剩下的點心。
也不知道男人怎麽找的路,雖然花了大功夫,但他們确實攀上了缥缈山頂。
身旁都是流動的霧氣,每一腳踩下去都要懷疑自己下一步是不是會踏入萬丈深淵。
遠遠的,雲海中一棵停雲栖霧的蒼松映入眼中。一身白衣的劍客背着一柄劍靜靜站立在枝頭上。帏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那衣角在風中翩翩揚起,恍若天地間一只孤鴻。
男童低垂下眼睑,微微捏緊了雙手。
“在下邵元。”男人行禮,男童也跟着做了個揖,聽他難得用如此審慎而恭敬的态度來應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白身,一時間也有些訝異,“來此地拜見,是受故人所托,有一事相求。”
“關于這個孩子?”劍客的聲音穿透雲霧微微響起,如珠玉相擊,泠泠有聲。
“是。關于這個孩子。”男人仍是低着頭回答,言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請您看在已逝故人的三分薄面上,收下這個孩子,直至他成年。”
劍客沒有什麽動作,男童擡眼用餘光偷偷看他,聽見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還來不及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只聽見男人開了口:“好罷。那我便收他為徒。等到他成年,任其去留。”
男人有些驚訝地擡起頭,表情是顯而易見的驚喜,雖然他在極力掩飾它:“多謝江仙人。”
男童看着他的神情,不知為何心情有些複雜。
令他驚訝的是,江仙人竟然還頗為莊重地向他發問:“你可願意?”
男童抿了抿嘴唇,答道:“願意。”
男人臨走前拉着男童,和他說了幾句話。
“小殿下,請您放心。江仙人一言九鼎,有他在,只要您不自揭身份,即使下了山也不必東躲西藏了。”
男人塞給他一個小小的錦囊:“裏頭藏着一些銀票,一些救命的藥方,還有夫人留下來的玉玦……不是在下不放心江仙人,只是江仙人常年隐居深山,有些事還是得您自己拿主意。”
男童接下那個錦囊,剛拆開就聞到一股蘭芷的冷香,果然有一枚玉玦。
這是他母親常戴在身邊的東西。
男童緊緊攥住錦囊,他偏過頭咬了半天的牙,終究是擠出了一句:“……多謝。”
男人走了。
劍客不知何時從松樹上翩然而下,緩步至男童身邊。
“不再留留他麽?”
男童出乎意料地極快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将錦囊塞進了胸口的衣襟裏,回答:“為什麽要留他?”
劍客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你會不願意離開他。”
男童搖頭:“不會。”
他已經不會再依賴任何人了。
“小小年紀,倒是很有韌性。”劍客或許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得贊許他,将男人的事一筆帶過,“以後咱們就是師徒了。”
男童一愣:“是。”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劍客走上前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聲線冷淡,這句話裏竟然有些隐隐的無奈,“為師姓江,名逾白。仙人只是江湖戲稱,當不得真。”
“別怕。以後有師父在,沒人能欺負你。”
即使已經決定自己不會再依賴任何人了,但也許是飄渺山雲海的風太大,此時的周琰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覺得眼眶有些熱。他感受着頭頂的觸感,一時間有些無措地想掙脫開,卻又不知為何挪不動腳。
“我……姓周,名琰。”
“好。阿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