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

江逾白嘆了口氣,拍開周琰那只作亂的手,翻身立起,道:“這家的面具便宜啊。”

擺攤子的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爺,已經到了在家享清福的年紀,閑着無聊發展了做面具的業餘愛好。一張面具三文錢,擱集市上最便宜的也要十文。

老太爺的面具醜了些,但從不偷工減料,為人也爽朗豁達,于是一窮二白的江逾白樂得光顧他老人家的攤子。但周琰這種打小金尊玉貴的小王爺大概是瞧不上的。

江逾白如此腹诽着,一邊轉移了話題:“你怎麽在這兒?”

周琰将衣袖一振,将雙臂枕在腦後,施施然躺下:“我就猜到你會來找聞人璩。”

江逾白打的的确是找聞人璩借錢還債、順道跟這位小親王劃清界限的主意。

卻見周琰頓了頓,說:“但我來這兒也不全是因為這個。”

江逾白挑眉,卻聽見房門外一陣微不可聞的腳步聲響起。窗戶開着,風沿着縫隙輕輕吹進來,映照在窗紗上的樹影有那麽一霎亂了幾分。

江逾白将劍握在手中,和坐起身來的周琰交換了個眼神——

“哐啷”一聲,糊在窗上的煙羅緞被勁風撕裂,數道鋒芒銳利的暗箭無聲地射了進來。江逾白和飛身躲避的周琰齊齊向兩旁退去,只見從貴妃榻到房門這幾步的木板統統紮上了暗器,一時間細小的木屑四處飛散,卻丁點也沒有沾上兩人的衣擺。

窗外閃過一個人影,周琰沉聲道:“我去追外面那個。”說着幾步向前、縱身一躍,靈巧地像只鹞子,從破了個大口子的窗戶直接躍了出去。

江逾白搖搖頭,也不多想,将木劍附在腰間,緩步向房門走去,黑色的長發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搖曳,掃過了修長的大腿。

“吱呀——”

他推開門,三雙在夜色中閃爍着寒光的眼睛直直地注視着他,如武器一般,将危險暗藏在冰冷之下。

“行了,別浪費時間了。”江逾白認命地橫劍于身前,“你們三個一起上吧。”

三個殺手看着他手中的那把木劍,又上上下下把這人打量了一遍。只須臾的功夫,他周身的氣勢凝寂了下來,那眼中一點陰霾的威脅感在他們心中被不斷放大,似能吞噬風雪的深淵般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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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稍稍往後退了一步,不着痕跡地瞥了彼此一眼,然後……扭頭就跑。

江逾白:“……”

現在的殺手比以前聰明啊。他無力地感嘆道。

但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這大冷天的,我可不願意出去陪你們吹冷風。”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決定在這群殺手出客棧之前逮到他們。

或者把他們直接揍趴下。

等周琰手中握着一把箭筒再從窗戶躍進來,只聽得一聲悶哼,冷不丁踩上了什麽軟軟的東西。低頭一看,卻是個身穿夜行衣、還在微微抽搐的家夥。

周琰:“……”居然還醒着麽?

再擡眼一看,屋內橫七豎八躺了另外兩個不知生死的家夥。

周琰:“都還活着麽?”

點上小火爐給自己熱了鍋雪梨釀的江逾白将冒着熱氣的白瓷小杯往鼻尖湊了湊,聞着溫熱香甜的味道滿足地眯了眯眼:“死不了。”

周琰挪了挪腳,指着之前踩到的那個問:“那他是怎麽回事?”

江逾白:“我不是懶得動手嘛,就讓他們自己回房間來把彼此打暈。他運氣不好,另外兩個利索的給了對方一刀柄,看都沒看他一眼。他只好立地裝死了。”

那個被周琰踩到的那個殺手還躺在地上,聽着這話背過身去,在凄涼的月光下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周琰:“……這麽看着,居然還挺可憐的。”

殺手渾身一顫,似下了鍋的蝦米蜷成了一團,徹底放棄求生欲了。

周琰将視線轉移到江逾白身上,看着他掌間的雪梨釀皺了皺眉:“春無賴說你不能吃太甜的,也最好別飲酒。”

江逾白聞言果斷地将手中那碗不舍得喝完的雪梨釀統統灌進了嘴裏。

周琰:“……”他就知道!

這家夥對酒沒有什麽執念,但一日都離不開甜的東西!

還有,這酒本就香甜适口,可一旁放置細糖的小罐眼看着還是空了一大塊……西嶺客棧是不會拿用過的東西來招待天字一號房的。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糖都被江逾白煮進這鍋小小的雪梨釀裏了!

他默不作聲地走上前,把滾着的酒鍋整個收走。江逾白淡淡瞟過來一眼,微微側過身,嘴唇在白潤的瓷杯邊緣沾了沾,濃密纖長的睫毛将他低垂的眼睑覆蓋,靜谧的側臉竟然透出了淡淡的回味。

周琰……莫名覺得自己也有些渴了。

他掩飾什麽似的快速別過臉,低聲道:“這些殺手不對勁。”

“是,身手不錯,但手法太粗糙了。”別說江湖裏衆多神鬼莫辨的排得上號的殺手,怕是官員們豢養的死士手法都比他們專業。無論是以上哪一種,現在躺在他們面前的都應該是三具屍體了。

江逾白倒不擔心這些殺手是有人故意抛給他們的餌,只是他們知道聞人璩雖為巨富、但睡眠時身邊沒有暗衛陪侍的習慣,明顯是受人指點。而今天若不是他們出現在這裏,由這些殺手對付聞人璩這樣不入流的武功“愛好者”已經綽綽有餘了。

想殺他的人,或許過度自信,或許就是他也勉強只能派出這樣的陣容了。

“聞人璩這是又招惹誰了?”江逾白将手中的瓷杯放置在一旁,站了起來。

周琰冷淡的雙眼一瞟,道:“裝死的那個,問你呢。”

躺在地上假死的殺手渾身顫了顫,不顧滿身的狼狽急忙爬起,跪在兩人身邊殷勤地說:“禀、禀告大人!我們也不知道啊!我們原本做這行也不久,剛接到活兒,也不清楚雇主的底細……他帶着黑色的帷帽,實在是看不清長的什麽樣……”

做殺手組織的挺要緊的一件事就是搞清楚你的雇主是誰,以及你要殺的人是誰。這行裏的龍頭組織“朔夜閣”倒是可以在備足銀兩的情況下匿名下烏金帖,朔夜閣接了烏金帖就一定能辦成事情。但大多數殺手都沒有那種不怕任何人找麻煩的底氣。對于時刻冒着被暗殺對象反殺、被下單對象黑吃黑的風險的殺手來說,不要招惹不該招惹的人,是生存的第一要務。完成任務遠排在其後。

這些殺手弄不清雇主是誰,當然不會貿然在刺殺失敗後自我了斷:對方還不一定有找他們麻煩的實力,大不了把銀子退回去呗。

“對了,他腰上配着一塊玉,顏色很奇怪,青裏透着藍……似乎還有些波浪似的浮絮,看着着實稀罕!”

——聽形容,是碧海青冥劍的劍佩。

它是在西海龍庭會事發後與碧海青冥劍一起失蹤的,之前在觀月樓中卻并沒有出現。

江逾白眼神一暗。

殺手直覺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頓時将頭壓得極低,咬牙道:“在下絕無半點虛言。”接着便重重磕起頭來,“求大人放我們一命!”

“先停下。”周琰皺着眉冷聲道,“一會兒去官府自首吧。”

殺手:………

江湖規矩不是應該讓他們自廢武功、逼他們斷手斷腳或者幹脆把收他們為己用嗎?

去官府自首是個什麽章程?!

殺手哭笑不得地磕頭:“大、大人……求大人別開玩笑了……”

周琰:“我看着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嗎?去自首,自有官員依照法度懲處你們。”

殺手:………

說好的江湖事江湖斷呢?!

他們是有功底的正經的殺手組織!不是不入流的強盜劫匪!頭可斷血可流,尊嚴不能丢——殺手臉上堆滿了笑容,幾乎五體投地喊道:“多謝大人再造之恩!”

尊嚴算個屁啊!吃幾年牢飯別說換一條命,就是一只手或者一只腳,那也是賺翻了好嗎!

殺手正準備扛起自己的兩個小弟悄悄溜走,卻聽江逾白突然開了口:“等等。”

殺手“噗通”一聲把同伴丢在了腳下,伴随着沉悶的肢體落地聲,殺手幹脆利落地單膝跪下,殷勤道:“請問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江逾白:“……剛才你說給我們聽的話,別再讓第三人知曉。”

殺手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江逾白指的是玉佩的事情,随即低頭稱是。

他走後,周琰若有所思道:“碧海青冥劍的劍佩……現在是在盛家人手上吧?”

江逾白點了點頭。

周琰不知想到了什麽,眉頭微微皺起:“他們家的後人,就是你上次主動讓劍的那女的?”

江逾白:“是她。說起來,要不是碰見了她,也就沒有我們今天這一番糾纏了……”

周琰嘲諷道:“……呵。”

江逾白:“不是,你又怎麽了?”

周琰一拂袖,轉身走了:“沒什麽。”他自顧自往幽暗的走廊行去,腳下邁了幾步,黑暗裏看不清他的神情,回頭來添了的那一句話聽着卻尤其別扭,“只是可惜了。你對人家那麽上心,人家到現在卻連打聽都沒打聽過你一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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