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
說真的,江逾白雖然活了這麽些個年頭,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哄人。
穿越之前他一介孤身無牽無挂,穿越來後終日面對的是鶴發白須的師父。即使他師父後來象征性地給他收了個師弟,可小師弟從團子模樣起就貼心懂事,偶爾有悶悶不樂的時候,也是江逾白随便送些什麽哄哄就能哄好了。
周琰機敏,明明只要願意什麽都能想通,卻每每做出一副小兒情态來為難人,讓江逾白哭笑不得。
……等等,為什麽要哄他?他都這麽大個人了!
江逾白反手一拍自己的額頭,暗自嘆息。一是反省自己果然年紀大了,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也跟看孩子似的;二是暗自警戒,以後絕對不能再欠人家的錢。這一萬兩他不還上,得心虛一輩子!
其實江逾白蠻喜歡周琰這幅把所有別扭擺在明面上的模樣的。總比他那把什麽都壓在心底的師弟略強。
別看他言語裏嘲諷之氣重,拂袖時的背影像是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似的。可實際上他這樣的人,要是不想理睬誰根本沒必要鬧什麽別扭。
周琰的身法甚是俊俏,短短十幾步就能走完的走廊,他卻走了有一會兒了——指不定豎着耳朵等他的解釋呢。
……江逾白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蠻吃他這套的。
于是當即輕嘆一聲,摘下臉上的面具,輕輕往他行去的方向一扔——
周琰頭也沒回直接一手接住了。
“行了,你明明知道這是有人在設計陷害盛家。那小丫頭的父輩……和我算是故交,合該看顧一二。”江逾白若有所思地說。
周琰手握着面具,轉身去看他,卻發現江逾白的眼神沒有落在他這個方向,反倒是沉浸入了哪段往事一樣,月光似是為他披上了一層淺霜。
“……”周琰低垂了眼睑,忽而擡頭,帶着一絲莫名其妙的嘲諷道,“蕭家二公子不是剛剛及冠麽,沒想到還能和一個二八少女的父輩是故交?”
江逾白:“………”一時不察,掉坑裏了。
他總是忘記,這裏和他記憶中的江湖已經隔了約莫十三個年頭了。即便是讓那盛家的姑娘親自來看一眼原來的江逾白,她也不一定能把人給認出來,何況是現在的江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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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我認識的那人雖然年輕,但在盛家輩分很高。勉強算是那姑娘的父輩吧。”江逾白咳嗽了幾聲,蒼白地解釋道,他不再給周琰機會挖掘盛家的譜系,匆忙轉移話題,“你怕也是提前料到了有人要來刺殺聞人璩,所以才出現在這兒吧?”
周琰:“不久前接到的消息。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會牽扯出盛家。”
“碧海青冥劍與其劍配都只是餌。”周琰若有所思地說,“他們是想釣出誰來呢?”
他們原本的計劃或許是讓聞人璩趕在盛家人之前拍下碧海青冥劍,再安排殺手,這樣看來盛家人行兇的理由才足夠充分,卻沒料到半路殺出來一個江逾白,碧海青冥劍就這麽簡簡單單地回到了盛家手上。
但是對方手上有劍配也一樣的,總能把聞人家和一些人的視線引到盛家身上去。
縱使盛家本身和了解盛家的人都知道,碧海青冥劍與劍配在當年就已經流失,然而如今距離盛家的龍庭會已經過去了一十三年,能站出來為盛家作證的人……估計也死絕了。
盛家以神劍碧海青冥和劍訣搖星十三劍聞名江湖,百年來在西海穩穩占據腳跟。十三年前,盛家在西海諸島上舉辦“龍庭會”,引無數英豪前去切磋論劍,卻被混進來的烏蠻人用蠱毒幾乎屠了大半。
烏蠻原本是南疆的一個小部族,先帝在世被當時的淮王引兵攻破,族中擅長蠱毒者統統被充作了戰奴。可以說烏蠻人是朝廷費心費力養着的一群毒蟲,誰沾染上都要倒黴。
江湖傳言是盛家與烏蠻人裏應外合,烏蠻才攻破了由諸派高手組成的防線。但江逾白對當年之事再清楚不過了:盛家是有疏漏之處,而所謂的裏應外合則完全是替人背了黑鍋。
“不管他們想釣的是誰,盛家都不該再受到牽連。”江逾白雙臂環胸,把劍抱在懷裏,幹脆道,“一會兒我去瞧瞧那個姑娘。”
周琰原本平緩下來的臉瞬間拉得老長:“不許去。”
江逾白:“為什麽?”
周琰:“你到底對自己的身體有沒有點自覺?春無賴應該叮囑過你不該做些什麽吧?半夜吹風、喝酒、妄動內力——你還想不想好了?”
江逾白:“……”
江逾白眨巴眨巴眼睛,微微挑起精致的眉頭,春蔥一般的指尖指向自己:“小王爺這是在關心我的身體?”
周琰握住他的手腕,将人一把拉近,低聲道:“你說呢?”
“你難不成真以為……我半夜出現在你面前,是為了什麽聞人璩?”
江逾白:“……”
“那還能是為了什麽?逮我?”半晌,江逾白反倒笑了出來,“親王可知,原本過了今夜我就能還上你的債了。你也說過,自從替我花了黃金萬兩之後手頭拮據多了。如今收債的機會近在眼前,王爺又猶豫些什麽呢?”
江逾白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說到底,他看不清周琰。
他江逾白自飄渺山上來,習慣了自由自在,無牽無挂。原本只是萍水相逢,這淮親王卻是緊追不舍地湊了上來,讓江逾白再□□省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這位天之驕子幾度流連的。
原本什麽都無所謂,但或許是這幾日燒着地龍的王府太過溫暖,江逾白挺不樂意某日親自提劍将這份薄薄的情面豁開,因此決意在雙方鬧得不可收場之前把事情都說清楚。
說清楚了,大家還是能做個朋友的嘛。
卻不料周琰聽了這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起來。江逾白只覺得箍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掌兀然收緊,燃燒起了和那日在馬車裏一樣滾燙的溫度。
再去看周琰,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珠仁緊緊盯着他,深邃的眼底倒映着江逾白自己的眼睛。
江逾白嘗試掙脫出去,手腕卻紋絲不動……可以啊,看來這小子平日裏還藏拙了啊?
“你問我猶豫些什麽?”周琰的聲線穿透夜幕鑽入江逾白的耳邊,卻仿佛如緊繃的弦,四周的空氣都随之微微顫抖,“你居然問我在猶豫些什麽?”
看着周琰內力暴漲仿佛中了邪的模樣,江逾白心裏一咯噔,暗道不妙:這孩子不會又似那天一樣犯病了吧?
周琰的喉嚨動了動,整個人似乎到達了臨界點,那即将奔湧而出的情緒随着微微張開的嘴唇閉合,又似乎瞬間往回逆流,使他整個人都被灌滿了壓抑和艱澀。
周琰忽而俯下身,江逾白以為他要給自己一掌,渾身僵硬,卻不料這小親王果斷地将自己的臉埋上了他的肩頭。
溫熱的呼吸鑽入衣領的縫隙,仿佛悄悄拂過了鎖骨,讓江逾白無所适從。他居然從周琰的顫抖裏體味出一股深深的懇求——
“你到底……要裝傻到什麽時候?”
“你別丢下我,別不要我。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你想做什麽我都替你去做……”
周琰一字一句,杜鵑泣血般重複着,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江逾白聽。
但江逾白總覺得這話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他再笨也明白,為什麽王府後院裏那一大票的“禮物”性別都為男,這小王爺卻沒傳出過一件像模像樣的□□來。大家對周琰這方面的經歷諱莫如深,但越是不能提起,江逾白就越是确定那個特殊的人在周琰心中分量之重。
值得他因為求而不得,愁腸百結、思之如癫。
……話說得通俗點,就是心頭白月光嘛。
換成旁人也許會憐惜周琰用情至深,在他魔障的時候說句“好好好”順着安慰他,等他慢慢轉圜再開解一兩句。
但上輩子單身這輩子也單身的鋼鐵直男江逾白不是這樣的人。
他選擇一巴掌幹幹脆脆把人扇醒,再等他慢慢轉圜過來,順便安慰幾句。
于是他硬生生運起內力,想将那周琰的腦袋從自己肩頭巴拉下來,卻發現這小子整個人貼上來了!撕都撕不開!
“你冷靜些!我不是——”
“噗通——”
噼裏啪啦一陣,東西連番墜地的聲音響起,帶起一陣清晰的咕嚕聲,由遠而近,最終停在了他們倆腳邊。
江逾白:“……”
被打斷的周琰:“……”
頂着個花瓶從角落裏探出頭來、冷不防被腳底的燭臺絆了一跤的聞人璩在黯淡的月光下露出一張發福的臉:“……”
聞人璩:“額,我什麽都沒看見,兩位繼續,繼續……”
他就說嘛!那一毛不拔的活閻羅為什麽肯為別人一擲萬金!
看那身形,這小哥和那位面具哥是一個人吧?
合着這倆人根本就是相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