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與此同時,秦家姐弟也發生了一場誰都沒預料到的争吵。

秦無雙雖是金科狀元,但也暫時沒有被女皇外派,反而是留任京城。她這次特意請了半個月的假期,也只是為了接弟弟回京。

恰好順路跟了大皇女一起回來,臨時的住處也由衙門一齊安排好了。

清樸的小院子雖然看起來不算太大,但屋內家具擺設卻皆是花了心思的,讓人住的舒适卻又不過度鋪張浪費。

這樣的環境不知比她們曾經的住所好上多少。

燭光下的姐弟二人,溫情地相對而坐,面前擺着幾盤小食。

“君兒,這些年讓你在家受苦了。”

秦君低頭小口吃着青菜,這幾日伍府裏每頓的飯食有一大半都是肉,吃的他身上也長了不少。往常一年都吃不上的東西,這些日子險些吃膩了。

前些年确實有些難熬,但如今姐姐回來,他也心有所屬。

日子不苦了。

秦君淺笑着搖搖頭,夾了一筷肉放在她碗裏,“姐姐這些年讀書才更辛苦。”

前些年陸花月心越來越偏,甚至聽聞夫子誇贊秦無雙,覺得這是秦無雙為了讀書,夥同夫子在一起騙她。

十歲出頭的少女,為了讀書不得不背井離鄉好幾年,哪怕是今日成功衣錦還鄉,她這些年經受的磨砺也絕對不是一般讀書人可以比拟的。

“此番回來,見到你才想起來,我這一讀竟讀了十幾年。”

夜色漆黑,散着光暈的燭光将秦無雙刻板的輪廓柔和不少,她難得臉帶悅色,打趣道:“若你是女兒身,怕早就中榜了,哪至于像我這般蹉!”

秦無雙早早就在讀書上顯露了天賦,可其不為外人所知的是,她胞弟資質竟還遠高于她!

過目不忘、智力超群,這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天賦。

可惜……是個男子。

“姐姐過于謙虛了。”

秦無雙遺憾的端起桌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又道:“京城裏不少兒郎都讀些書,過兩天你跟我一起回京,我便替你請個夫子。”

秦君頓住筷子,想起伍月今日下午說的話,面帶紅暈的輕輕提醒道:“姐姐,伍家小姐……”

說要娶他。

“你無需在意。”秦無雙瞥了她一眼,夾了顆花生放在嘴裏,“我是答應了她,但真等她拿了功名,你都要成老公子了。”

“功名?”秦君呼吸微窒。

下午時他并不曾聽到姐姐與那人商量的內容,只聽到那人光灼灼的對着他喊‘等我回來娶你’,那時姐姐也并未出言阻止。

他以為姐姐那句‘官居七品’只是句誇大的氣話,卻沒想到她真拿這事去為難那人了!

所以,伍小姐應了?

那豈不是婚期又要延後?

“君兒,你年紀大了,還是早些成親的好。雖然我答應在她跟着大皇女掙前程的時候不逼你嫁人,但你若是自願,她也怨不得你。”

許是酒喝多了,又與至親團圓,秦無雙感慨的話變多。

她自顧自的低頭倒了盞酒,沒有發現自家弟弟的臉色僵住,念叨道:“若真能借她的勢跟大皇女搭上關系是不錯,但比起你的将來,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若想在大皇女身邊混得一席地位,免不了上戰場厮殺。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幾人回啊!”

這話說的秦君一頭霧水,卻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

“那伍家二小姐一看便是嬌生慣養的主兒,真去了那些危險的地方,都不一定能活着回來。”

這般指名道姓下來,真相呼之欲出。

“轟”的一聲,霎時間,秦君頭腦一片空白。

他猶聽見自己澀然的聲音,“她要上戰場?”

“是啊。無需刻意等她,京城裏……”

餘下的話,秦君通通沒聽進腦子裏去,手中的筷子失魂落魄地掉落在桌上,卻怎麽也再撿不起來。

原來她的話是這個意思!

‘等我回來娶你’,竟是這樣的一個‘等’!

想起那張明媚的笑臉,秦君心頭微顫,若她果真此去不回,怕是他這輩子都沒法原諒自己。

“她能不去嗎?”

“當然不能。”秦無雙不滿的皺眉,手中的舉起的酒盞也順勢放下,訓斥道:“此事羅大人親自上門确定的此事,哪裏是她想退出就能退出的,你當那些大人都是什麽人?”

秦君喉頭微動,目中的清冷褪去,滿是悔意。

“你剛剛有沒有聽到我講的話?京城裏家世品行出衆的女郎比比皆是,你随我去一看便知,到時總能為你尋到合适的妻主。”

面對心不在焉的弟弟,秦無雙心頭浮上些許火氣,卻見到他黯然的樣子時,又忍不住心頭一軟,“君兒,都是姐姐的錯,怪我回來太晚。”

秦君挺翹的睫毛落寞的垂下來,在清俊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姐姐,你為何要這樣對她說?”

秦無雙被他這問題問的懵住,理所當然道:“門當戶對,這不是應該的麽?”

“可你若是不回來,她也不曾嫌我家貧。”

“這……男女自然不一樣!”

秦無雙煩躁的拿起桌上的酒壇,‘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口酒,又‘砰’的一聲在桌子上砸出一聲巨響,發狠道:

“昔日我只是個窮書生,你也只是貧家子,自然沒有選擇的餘地。可現如今我有了官身,你的身份已經不同以往!”

“姐姐。”秦君将目光投在她放下的酒壇上,幽幽的望着她,“這些年可有遇到過心儀的男子?”

他今年已經十八歲,姐姐也二十有一,應當是有過的。

秦無雙輕輕地擦拭着唇邊酒漬,目中閃過幽光,卻道:“不曾。”

“姐姐,你還是一騙人就會耳根發紅。”秦君理智回籠,冷靜地盯着對面的女人,道:“你原來不是這樣的。”

莫欺少年窮,是姐姐早些年最愛挂在嘴上的話。

可如今風水輪流轉,她卻變成了欺人的那個。

秦無雙面無異色地伸出筷子,夾起了盤子裏的一顆花生,漠然道:“我就是這樣的人。不僅眼界狹小,還連自己的生身父親也不管不顧,是個無情無義的孽畜!”

前幾天她回去找秦君,被陸花月知道她當了官。結果那女人第二天竟沒臉沒皮的纏上來,想擺她老太君的譜,簡直可笑!

且不說那個家中她牽挂唯有秦君,就算是生育她的父親,也不曾在她心中占據了多少分量。

那個險些斷了她仕途的繼母,竟還癡心妄想的想帶着繼妹繼弟來找她依襯。

當她秦無雙是任打任怨,毫不記仇的包子嗎?

罵她是孽畜又如何?

現如今她的戶籍已經不在陸家,又給父親留了一百兩銀子傍身,給陸花月五十兩銀子全了早些年的養育之恩,于理于情,她都與陸家再無關系!

“陸家的事本就與我們無關,姐姐不必自擾。”

秦君面頰清冷如玉。

該看清的他早就看清了,不會為此煩心。

可……

“她若有心娶,我便等她。”

“不問歸期。”

這話不知刺痛了秦無雙哪點,‘砰’的一聲,她憤怒的拍案而起,吼道:

“你怎麽知道她會不會在你等着的時候又有了別的心上人?你怎麽知道等她功成名就回來,她的父母雙親還願不願意讓她娶你?”

“我告訴你秦君,不要太自以為是!”

桌子上的磁盤被震的啪啪作響,杯中的酒水也潑出了不少,其中有一些順着桌縫,流落在了秦君身側。

他看到那道水線蔓延,下意識躲避,唯恐這微黃的酒水污了這身白袍。

這件衣裳是伍星特意找了繡公幫他做的,原本腰身正合适,可這幾天他吃胖了些,腰線變有些緊。

秦君還記得,那天伍月見到他穿着這身衣裳時,目不轉睛的樣子。

她感嘆,秦君,你果然還是胖點好看。

她說,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可他的容顏在他人眼中,雖不是無鹽,卻也相差不多。

姐姐自然覺得他哪哪都好。可他明白,不會再有另一個女子,會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滿心歡喜的覺得他好看。

伍月,才是獨一無二的。

秦君緩緩笑了,站直起身,望向矮了他一截的姐姐,堅定道:

“此生,非卿不嫁。”

君子端方如玉,清傲的背影被屋內的燭火無限拉長,逐漸淡化于虛無。

留下秦無雙一人獨自坐于桌前,心緒波瀾起伏,腦海中浮現那個溫柔俊俏的男子身影,不知為何,抓着酒盞的手竟有些握不穩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落魄女兒與官家公子,隔着四五年時間,公子已嫁做人夫。

只恨太晚。

若是那人能如秦君一般等她,今日何至于如此憾然。

罷了罷了,随他吧。

秦君緩步回了自己屋子,內心卻不如外邊來的平靜。

他先是在床邊坐了許久,終于拿定了主意,翻找起自己的行李,拾掇了幾件衣裳打包起來。

秦君有些猶豫的握住從枕下掏出來的十兩銀子,咬了咬牙,還是塞進了包裹裏。

這十兩銀子也不知道能在外生活多久,因着要租房子,連帶吃喝,怕是用不了一年就沒了。

不怕,大不了他多挖些野菜,一些總能過活的。

伍月戰場,他就在附近守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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