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姐你或許有所不知,清風山自從前幾年寨主換成容華後,寨子裏的風氣早就不同以往了。”
“最大的區別便是,常有男子上山投奔。”
“哦?”伍月詫異地挑眉。
“你是不是在想,這樣一個虎穴狼窩怎麽會有如此多的男子主動送上門?”
伍星揚起頭,目光平淡的望着空中的圓月,“因為這世道,逼得他們不得不如此。”
“妻主風流、公婆苛刻、無女……總是有法子将人逼瘋的。”
月光輕撒,溫柔的光落在他精致小臉上,襯的人格外聖潔。
“或許二姐你不能理解。男子不都是這樣過來的麽?那些承受不住的男子,一定都是他們做的不夠好。”
伍月雙手背在身後,沉穩的走在這片光輝之下,靜靜地聽着他的傾訴。
她怎麽會不理解。
他們現在所面臨的局面,與她前幾十年生活世界的那些女人何其相似。女尊、男尊,歸根到底只不過是地位之争。
但凡是争鬥,那麽勢必會有強弱。
伍星晶亮的目光飄過身旁沉默不語女人的臉頰,很快又望向閃着微弱星光的天空,認真道:“我曾經也是這樣想。是容華帶我去看了,我才知道不是。”
“清風寨中的男子大多是好人家的男兒,若不是被逼到了極致,也不會铤而走險踏進虎穴。”
“這次朝廷清匪,那些女子都有了新的安排,能重新開始生活,但男子們皆要被打回原籍。”
“我想幫他們。”
兩人踏着寒風走到走廊盡頭,倚着欄杆,沉默的站在黑暗之中。
伍月将右手垂在身側,手指輕輕搭在腰間,聲音聽不出喜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伍星眸若日光,堅定道:“我知道。”
他好好的公子與清風山上的賊人扯上關系,到時候名聲肯定要變得更差了。
“那你想怎麽做?”伍月又問。
“租些宅子給他們住,他們便不會被送回去了。我再施些糧食,總能他們度過這段難關。”伍星毫不猶豫的回答,顯然已經略有籌劃。
“那過段時間呢?一旦你不再施糧,他們還是要被送回去。”伍月敏銳的指出其中的漏洞。
清風山上的男子與孩童加起來有上千之數,她這個弟弟總不可能幫他們一輩子。
伍星好看的眉頭微皺,又很快松開,坦然道:“容華私下給了我兩張五萬兩的銀票,我到時多買地,無償賃給他們。”
雖然男子力氣小,但有他支持,過個三五年總能讓他們自給自足。
然而,聽到自己這個弟弟大大咧咧的說的‘兩張五萬兩的銀票’,伍月指尖碰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心都裂開了。
不是,十萬兩銀票在手,何苦來坑她的血汗錢?!
一千兩都不給她留?
伍月深吸一口氣,強壓着将這個弟弟打包丢掉的沖動,咬着自己八顆亮晶晶的牙齒,假笑道:“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有人冒充清風山上的人,去你宅子裏騙吃騙喝?”
伍星迷茫的瞪大眼睛,還會有人去冒充山匪嗎?
“當然會!”伍月肯定地點頭,“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占她這種窮人便宜的都是王八蛋!
“那我就登記造冊,防止其他人混進來。”伍星向來聰明,被這樣一問,很快就找到了應對方法,“可以每人發一個木牌或者其他什麽代表身份的東西。”
“倘若周邊城鎮有無家可歸的男人來投靠,你會繼續收留嗎?”
“當然會!”
“不限人數?”
“不限!”
伍月嘆了口氣,對自己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弟弟又有了更多的了解,“如果有十萬人來呢?”
“十萬?”伍星嗤笑一聲,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怎麽可能有這麽多人來投奔,整個蘭城人口加起來也不過數十萬罷了。”
“怎麽不可能?”伍月懶散的将半個身子依靠在身後的柱上,挑眉道,“随便來個外鄉男子求助,說自己被婆家趕出門,你還能上門去求證不成?”
“更何況,你若無償的送那些男子吃食、土地,定然會引的更多男子被婆家趕出來。”
“趕出去一個吃白飯的男人,換來一片不要錢的地,那些男人将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再交給婆家,不也一樣麽?”
伍星被她的話震住了。
她不是沒腦子的人,所以更明白姐姐那些話的真實性。他是做的都是善舉,但按伍月的話來說,怕最後要成了個惡人了。
怎麽會這樣?
這世道對男子,就真的這般無情嗎?
伍月見他神思恍惚,勾起嘴角,手裏漫不經心的捏着自己繡着青竹的荷包,悠悠拉長了話音,道:“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伍星眼前一亮,急切的上前挽着姐姐的胳膊,驚喜道:
“什麽辦法?”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不勞而獲肯定不行,你必須得讓他們等價交換,以工抵債。”
“以工抵債?是讓他們當下人嗎?”伍星搖了搖頭,有些失望。
“不是下人,你可以讓他們去做繡品、賣吃食、或者照看孩子,這些都是有報酬的。”
現在的男子很少有上街抛頭露面的,街上的店面除了一些男人開的脂粉鋪、繡坊,很少見到成年男子出門做生意。
如果弟弟真想讓那些可憐人生活有所改變,一份能夠養家糊口的工作,至關重要。
畢竟,下層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所以她的意思是,讓伍星替這些男子提供一些工作崗位,錢不一定多,但一定是要男子能夠做到的。
讓這些平時只能照顧一家老小的男子,不至于徹底喪失家庭地位。
伍星眼中神采連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不過這事兒你不能出面,得交給大姐去做。”伍月輕輕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敲了敲,“大姐經商上比你有天賦,認識的能人也斌比你多,找她參與進來,這事才比較穩妥。”
而且,這事要是真運作出來,伍寒霜不可能發現不了。
大姐一旦知道了,不可能放任弟弟與那群匪人混在一起,白白壞了名聲。
所以說,有一個能為大家遮風擋雨的大家長,是幸福也是苦惱。
伍星心虛的撚了撚身前的一縷黑發,猶豫的在原地徘徊了兩圈,終于停站在伍月身前,嬌嗔的晃了晃伍月的手臂,“二姐,我不敢。你替我說行嗎?”
被他突如其來的撒嬌惡寒到了,伍月慌忙将自己的手臂抽出來,狠狠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
眼角微抽,“也不是不行。”
“那我現在就……”
“星啊,你看我這荷包好看不?”
伍月悵然擡起自己腰間輕飄飄的荷包,适時打斷了她激動的話。
“像我種‘一諾千金’,頂天立地的大女子,怎的荷包就這麽癟呢?”
伍星:……
二姐,不就是一千兩銀子嗎?何必呢?
懷着複雜的心情,和伍月一起到了大姐書房。
伍寒霜正在作畫,這次畫的是棵柳樹,倒是有些逼真。
“大姐,星兒準備辦一所私塾,專門招收貧苦人家男女稚子,想請你去教那些孩子們畫藝,你能抽出時間嗎?”
‘吧嗒’,伍寒霜緊握的毛筆掉了。
她目光灼灼的望向伍星,雙手重重的在上好的榉木桌上一拍,激動道:“當然能!”
伍星茫然。
什麽私塾?男女混合?
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招收男子?這主意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姐弟倆懷着同樣激動的心情對視着,眼中皆是火光四射。
伍月又狀似為難的補充,“可是那些孩子都是清風山上的孩子,我覺得……”
“不用你覺得!”伍寒霜眼帶煞氣的望向她,正色道:“英雄不問出處,那些人都是孩子罷了,他們是無辜的!”
不是山匪的孩子,她哪有機會去私塾當老師。
“可那些人的父親從那匪山上下來,怕是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怎麽供得起孩子……”
伍寒霜又是大手一揮,豪氣道,“繡坊缺人,到時候星兒和我一起,看看有沒有能讓他們給他們分些零碎的活計。”
啧,大佬就是不一樣,一開口就解決了好幾千人的工作問題。
伍月一臉敬佩的沖着大姐比了個大拇指。
側對着大姐的伍星,在半掩的袖子下,偷偷對着二姐比了個大拇指。
價值一千兩銀子的點贊。
出了門,伍星心甘情願的掏錢,卻被伍月推了回去。
“你明天去秦府,幫我把這錢給秦君。”
伍星愣住。
“這是我憑本事掙的錢,給我夫郎可不心虛。”伍月挑眉,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中介費了解一下?
要是沒她的建議,哪怕伍星有十萬兩銀子,估計玩不了多久。
伍星捏着姐姐遞過來的這張銀票,吶吶的問道:“你真要從軍?”
上了戰場九死一生,這他還是知道的。
“不然娶不上夫郎啊。”伍月無奈的攤手。
摸了摸弟弟因為沮喪而垂下來的腦袋,她又惡狠狠的說道:“等我到時候回來,我也學秦無雙,不讓你嫁給比我官兒低的!”
‘撲哧’。
伍星被她這話逗笑了,心中的傷感被沖淡不少,笑着搖頭道:
“早點回來。”
“會的。”
二姐有自己的路要走。
就像他,早前明知參與清風山的事,一着不慎就會将自己折進去,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參與了。
所以他不勸。
望着着姐姐離去的清麗背影,伍星又沉聲重複了一遍:
“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