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傷處

這個豪華公寓十分精簡,但每一處都裝修的分外細致,看不出主人的品味如何,倒是看出了主人的無趣冷漠。

“看在一碗龍蝦拌面的份上,”江綿上床躺平,“就不怪你總是兇我了。”

他閉上眼睛等了好一會,不死心的換了一個側躺的姿勢,又哪哪都不對的平了回來。

江綿一把掀下被子,一時間覺得自己真是被迷了心竅,貪圖那一絲光亮跟着行刑者回了他的領地,這會兒不上不下硌的難受。

主要是……陸昀修看起來并不喜歡他,只是看自己可憐,才收留了他一個晚上。

……說起來陸昀修竟然有憐憫心這種東西嗎?

江綿閉緊了呼吸,這裏變數實在太大了,換誰面對一個随時都可能做掉自己的人還能淡定?……還是半夜找個機會就溜出去,這樣等天亮的時候還可以為室友捎兩個最新出籠的包子,等他修養過這一陣,就可以再攢足勁兒來找玩家了。

而且陸昀修還不知道自己是鬼,要是知道的話,指不定早就把他扔出去了——鬼生艱難無依無靠啊!

江綿動了動身體,肩側傳來一陣酸痛,他伸手摸了摸,又用被子将自己裹嚴實,才困累交加的睡了過去。

隔壁,陸昀修從主卧洗漱間出來,接了杯水喚醒了智能服務。

“側卧。他睡了嗎?”

隔了三五秒的時間,小音箱處傳來機械音:“警告!未檢測到側卧生命體征!”

陸昀修:“……”

他放下杯子徑直朝隔壁走去,打開門一看,才發現對方好好的睡在床上,睡姿堪稱乖巧……和詭異。

詭異到陸昀修以為自己的側卧是墓地。

他走上前,江綿早睡的不知南北,清醒時候的靈動臉色這會全然沉寂了下來,唇色也由紅潤變得蒼白,小小一個深埋在柔軟被子裏,無端讓人覺出了随風而逝的脆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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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已經是個鬼了。

這只鬼現在在盡可能的适應人間生活,紮根于幹旱和熾熱中,尋找着海市蜃樓一樣的“玩家”,像朵垂死掙紮的白玫瑰。

陸昀修盯着江綿看了許久,像是在确認他真的是死亡狀态,半晌伸手想去觸碰這個詭異存在,又想起江綿接觸自己會排異,于是那只手僵硬的拐了個彎,替少年熄滅床頭燈,才悄無聲息的關上門離開了房間。

江綿想的很美好,他想要半夜溜號,結果行刑者家的床又大又軟又舒服,他睡的安詳無比,一覺醒來已經是日上中天。

太陽從窗簾透過,江綿猛地坐起身,又不自主的倒吸一口氣,才算是完全啓動了活人模式。

也因此觸發了房內的智能監測。

“早上好。”

江綿:“???”找了一圈,才發現是床頭鑲嵌的音箱在說話,他含糊回了一句,下床穿了鞋,側卧沒洗漱間,又去一樓洗了把臉,才算是完全清醒了過來。

“您的早餐在餐廳。今日供應:牛奶、肉粥、面包、煎餃。”不知哪裏又傳來聲音。

江綿一個激靈:“能把家搞的這麽古怪滲人的也只有那個男人了……”

他坐在餐桌旁,剛擡起手臂準備喝粥,卻察覺胳膊這會還軟的擡不起來。

行刑者的威力可見一斑,江綿只好笨拙的換了另一邊手臂,只是還沒喝幾口,背後就傳來了一道動靜。

陸昀修從健身室出來,黑發上帶着一點濕氣,看起來是運動完沖了澡,比起射擊室的全副武裝,這會衣物簡單更能看出他身姿挺拔比例完美。

還真把他當自己人了,大早上就提供洗眼睛服務。

江綿來到這個世界,還從未與人有如此親密接觸,一想到那個浴室裏的東西他們倆共用過,心裏就一陣古怪。

……還有些許不好意思。

“你怎麽還在這裏?”

陸昀修看了他一眼,“這是我家。”

江綿:“……”靠。又睡蒙了。

“我的意思是你怎麽沒去上班?”

陸昀修将一團白色的東西扔在餐桌上,“今天周日。”

江綿:“……你不是忙到飛起的大老板嗎?難道周日不加班?”

男人抹完面包片,這才擡眼正正看向他:“我不是神仙,我需要休息。”

江綿:“……哦。”

“還有問題嗎?”陸昀修問。

“沒了沒了您用餐吧!”江綿又喝了兩口粥。

陸昀修果真沒再說話,只是那片果醬面包還沒吃完,又站起身不知道去哪兒了。

和陸昀修在一起的畫風怎麽神出鬼沒的。

江綿也沒管,他們萍水相逢,吃過這頓飯就各奔東西,他做他的總裁我做我的打工人,平平淡淡才是真。

誰知沒過一會,身邊突然坐了一個人,江綿嘴裏還咬着煎餃,轉頭一看就見陸昀修拎着藥箱看向他。

“胳膊,我看看。”

江綿幾下吞完餃子,下意識推拒:“不了吧,脫衣服多麻煩,我沒事。”

陸昀修:“你吃你的,我給你脫。”

江綿:“???”

大哥你不是冷漠無情莫挨老子嗎?突然這樣讓他很慌!

而且本來就是因為被你碰到才傷到,這上藥還不跟上刑一樣?

江綿不好直接說出來,只含糊道:“我、我用不上,你別給我浪費了,過兩天自己就好了。”

陸昀修直直看着他,用了最高阈值的耐心:“我說用得上就用得上,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江綿今天沒穿被雨淋濕的衛衣,陸昀修倒算是體貼,将換洗的衣物都給他放在了床角,這會又在家裏,所以就是一件畫着小太陽的白色薄T。

江綿無奈的看了他一眼。

他是鬼不是人,這種傷怎麽能用治人的方法弄,但他心中清楚,陸昀修不知道啊。

人家完全一片好心。

正想着,就聽見陸昀修開口,語氣中竟能聽出些許誘哄:“試一試。我暫時沒想到別的辦法。”

您還想要什麽辦法?給他請個大師來嗎?

只是一頓早餐的時間,江綿就發現了眼前人的強勢執拗,想到關于陸昀修的傳聞,他一邊主動扒領口一邊道:“你對別人都這樣嗎?”

陸昀修默了默,“我和你一早上說的話,趕得上和別人一星期的交流。”

江綿沒覺得自己有多特殊,倒是怪不好意思:“我、我這麽能唠啊?”

陸昀修這下沒說話了,他只看着雪白肩頭上那個烏青的指印,衛衣領口大,這個位置是他昨晚直接接觸皮膚的地方。

他擡頭深深的看了江綿一眼,傳說中鬼碰人才會留下可怖指印,到了他們這裏,倒成了人碰鬼。

越來越有意思了。

江綿以為他要直接上手,沒想到陸昀修摸過桌上那雪白一團,慢條斯理嚴絲合縫的從手指戴了上去。

是昨晚的手套。

陸昀修竟然已經開始随身攜帶了。

緊接着江綿見他取出了一管淡綠色的藥膏。

“別動。”

就算他不說,江綿也不敢動,他僵硬的舉着筷子,只感覺一邊肩膀被一個冰涼的指節按住,滾燙呼吸就在耳旁,絲質接觸皮膚的觸感有些滑,有些癢,但更多的是升騰而起的怪異。

太奇怪了。

鬼見愁的行刑者,貌似在努力學習照顧一只鬼。

還有敏-感處被觸碰的微妙……他們這到底是什麽稀奇古怪的組合啊!

陸昀修幾乎是剛抹勻藥膏貼上醫用布,江綿就嗖的拉上了衣領。

“你你你、你趕緊坐過去吃飯!你是老板不用上班我的打工魂還在燃燒,我一會要去上班的!”

陸昀修果真起身,他哦了一聲:“在靈安路?”

江綿:“……嗯。”

剛見面不能太拘着他……以免觸底反彈。

“好,你要去吃完我送你。”

江綿:“……嗯?”

陸昀修解下手套,稍作清理就去對面拿起剩下的半片面包:“看見你的傷勢讓我很抱歉,所以我送你,下班告訴我,我沒時間會讓司機去接。”

一句話中明明摻雜了道歉的話,卻見主人沒有絲毫的情緒變化。

不了解陸昀修的人一定會覺得有被敷衍到,只是江綿卻敏銳的察覺到這句話中的認真。

江綿:“大哥。”

陸昀修:“叫先生。”

江綿胸口起伏:“陸先生,我對您很特殊嗎?”

陸昀修點頭,“一見如故。”

“你要讓我以後都住在這裏?”

“你可以當我在誠摯邀請,我覺得你需要一個更優越的環境。”陸先生的嘴角開始平直。

江綿卻完全不怕他了,“我有宿舍的,在——”

“在射擊館。那個地方我沒記錯最少是兩人宿,你習慣嗎?”

江綿無可奈何放下筷子:“我挺習慣的,你吃吧,我快遲到先走了。”

在這裏待的越久,就越會讓他産生一種被仔細照顧着的錯覺。

但陸昀修不是陸陸羞,反倒是鬼見愁,在他身邊不是保命,而是時刻要提防着小命。

他不想死,也不想看他人無效付出。

“江綿。”

江綿頓住動作。車禍鬼早就看出來,這只小鬼骨子裏透着傲和獨,有時候還冒出一兩句不符合年齡的大道理,整只小鬼佬都透着一股小祖宗的味道。

還不能來硬的,小羊毛本來就挺硬,所以得軟硬兼施順毛捋。

陸昀修很聰明,從剛才上藥就參透一二。

“稍等。”

說着他拿過衣服,吃了一半的早餐放在桌子上,走到門邊:“走吧,送你。”

江綿看了一眼餐桌,又看了看從昨晚見面就與傳聞截然不同的陸昀修,咬咬牙直接出了門。

陸昀修與他,就是兩條不該相交的平行線,朋友也做不了,交在一起只會打做一團,到時候抽絲剝繭,少不了斷胳膊卸腿,對誰都是痛苦。

出了綠都館的大門,天光從雲層中傾瀉下來,今天早晨空氣清新,萬物都被洗刷一淨,不難看出會是個好天氣。

“其實我也在找人。”

江綿一邊欣賞路邊風景一邊心煩意亂道:“嗷,那你找到了嗎?”

“算是找到了。”

算是?那可真是幸運。

不過陸昀修好像一直都很幸運。

江綿看了旁邊一眼,男人開車沒有戴手套,手指骨節分明,讓他想起了那天在射擊館看到的場面。

那個時候,明明就是十足漠然,壓根不像是能主動挑起話題的人。

而且他還被“世界”怎麽提示來着?說他的玩家就是一個冷漠怪,看起來就是陸昀修這一款。

笑死怎麽可能。

連接觸都要戴手套絕緣,天生排斥敵對,怎麽可能是與他關系千絲萬縷的玩家選手。

他還對他這麽高冷。

江綿收回不切實際的幻想,看着熟悉的路口越來越近。

“你記得一會回去把早餐吃完啊。”到底良心不安,江綿開口囑咐道,“你長這個大個子,吃那麽點能吃飽嗎?”

陸昀修看他一眼,視線沒有轉移:“一會去公司,不回家。”

江綿倏的坐直身體:“周日不是休假?”

“看到你昨晚淋雨今天還堅持打工,讓我內心難得産生了工作的沖動。”

江綿:“……”

他兇巴巴的盯着男人:“你在開我玩笑嗎?”

陸昀修抿了抿唇:“沒有。”只是看見江綿,不論是游戲還是現實,總能成功打亂他原本的計劃。

這只小鬼在這裏沉迷上班不理他,一直等着基本是無效操作,還不如回去多賺點錢,好好對照文獻思考一下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什麽。

然後再買給他,收獲最簡單的快樂。

陸總的傳統氪金藝能正在逐漸蘇醒。

江綿下車,走到駕駛座旁:“你等一下。”

陸昀修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但也難得沒有掉頭就走的意思。

江綿回到奶茶店,不一會拎了個盒裝蛋糕出來。

“這可都是晴姐自己做的,只供店內的熟客,你今天又走運了,這是早上的最後一塊。”

他說着從車窗笨拙的給陸昀修遞過去,幹了件從沒有人敢幹的事情。

“喏,拿好了,昨晚真的很謝謝你,剛才害你沒吃好早飯,這個你帶到公司去,一定記得吃!”

江綿不知道,陸氏的餐廳占了整整三層樓,陸昀修要是想吃什麽,山珍海味八大菜系十分鐘就能被服務到位。

但陸昀修什麽都沒說,只接過來,并回遞了藥膏出去,動作也有些生疏但看得出很是配合。

“記得塗。”剛找回來準備細心栽培的白玫瑰,可不能兩天就蔫吧了。

江綿以為他妥協了,沒推辭就收了過來,“行了你走吧,龍蝦拌面也謝謝了。”

陸昀修第一次感受到“公事公辦”帶給人的不滿,但面對談起玩家滿懷期待的江綿,他也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麽說明。

他不會養花不會笑更不會生活,多數問候語都是系統自帶一鍵發送,他真正敲打的沒幾條。

如果被這只小鬼知道,恐怕不止不理他那麽簡單了。

陸昀修看着江綿走進店鋪,過了會才從一旁取出藍牙耳機,将車子開出了靈安路。

“是我,”陸昀修眼睛瞥過一邊的白色手套,“準備會議室。”

有些事情暫時做不到,但有的事情他可以做。

盡管不知道為什麽他們不能直接接觸,但他知道曾經游戲中那些微妙又奇特的情感傾注,伴随着江綿出現在現實,也一并帶了出來,并且勢不可擋愈演愈烈,好像讓他從這個乏味的世界終于等來了久違的回甘。

專屬于一個人的奇跡,所以用盡手段也要抓緊。

比起陸昀修臨陣的波瀾不驚,陸氏集團接到電話一陣兵荒馬亂。

“老板今天不是休假?”

“所以是又要來公司了嗎!”

“蒼了個天,還真有人放假主動加班的……”

“人家是神仙,我們是凡人,哪裏有可比性——說起神仙,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我也是……”

一個姑娘三兩下打開手機,操作了幾下果然看到了“小綿羊”正在營業中。

旁邊幾個人跟着瞧過來,愣了愣紛紛露出不可描述的笑容:“妙啊……”

“奶茶召喚術!”

“直接送到會議室的話……老板會不會生氣?”

“在陸總身邊工作,不就是搏一個單車變摩托,如果這位看見另一張盛世美顏,不但不生氣,反而惺惺相惜呢?”

“确實啊,陸總心情一好那可是萬事大吉,而且……有什麽比看帥哥談戀愛更刺激的呢?”

“當然是看帥哥與帥哥談戀愛啊!情網恢恢疏而不漏!下單立送小綿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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