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靈沒再聽見江綿說話了,反倒看見他小江爸爸從抽屜裏拿了個什麽東西出來。

看也不給他看就嗖一下收進了兜裏。

只隐約瞧見一小片白色的布料。

阿靈不解:“飄飄,你又神神秘秘幹什麽呢?”

江綿心力交瘁:“逆子,一天能喊爸爸八個外號。”

阿靈:“啊人家這不是按着心意來的嘛,阿靈最喜歡阿飄,喊一個稱呼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情。”

江綿将那幾只極光玫瑰撿出來,插進旁邊的玻璃花瓶了單獨放着。

“你別光喊我,你倒是說陸昀修想幹什麽?”

阿靈趴在床角晃着腳丫,“先生啊,先生能有什麽壞心思呢,他滿心滿眼都是你啊。”

江綿:“……真的?”

阿靈:“還能有假的?吃飯的時候恨不得給你喂,走路的時候恨不得給你抱,你皺眉他皺眉,你開心他開心,說真的小江爸爸,就陸爹對你這種的,放在以往我們有一個說法的。”

江綿傾身:“什麽說法?”

阿靈砸了砸軟乎乎的嘴巴:“這就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江綿:“……你有事嗎?”

阿靈反應過來自己的措辭稍微有點問題,于是又趕緊換了一種說法:“不是那個意思,散靈走的地方多見的事情多,我的意思是先生這種情況,有點像是前緣欠了你點什麽,這會才這種‘情根深種’的模樣。”

江綿看着那幾只極光玫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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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他什麽?欠他二斤大饅頭?

“可是我們以前根本不認識。”

阿靈擡眼:“誰告訴你的。”

江綿:“沒人告訴我,我這樣認為的。”

阿靈小臉深沉:“爸爸,這世上的事兒可沒有絕對,你以為的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有時候以假亂真才是謎底,阿靈不知道你當了多長時間的鬼了,總之吧,你都已經是鬼了,恐怕前緣往事早都了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先生對你還這樣執着,也不知道先生和你什麽關系。”

和車禍鬼一個說辭,江綿突然看向守宅靈:“你們都說我是鬼,問我活了多久又是誰,但阿靈,我和普通的鬼不一樣的。”

阿靈連連點頭:“是啊,不一樣,別的鬼是鬼,您是鬼佬。”

江綿沒心情争論,只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界面?”

阿靈:“什麽界面?”

江綿覺得對這只同屬性的小散靈沒什麽可隐瞞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界面,并且由這個世界的人所衍生制造,那裏面所有的一切都是程序化的虛假,小到水杯大到房子,全都是虛假。”

江綿以為阿靈會大吃一驚,沒想到阿靈大咧咧的擺了擺手:“你說的這不就是‘界’嘛,這有什麽好稀奇的,做得好的連天上飛鳥的羽毛都能模拟出來,何況水杯,這種術法對那些人來說低級的不得了。”

江綿猛地一滞。

“你說……什麽?”什麽界?

阿靈口出驚人:“我不是和爸爸說過那個小玄師的事兒嘛,他們家最是擅長做這種‘界’,不過這些界面往往都是他們做來困住一些惡靈和邪物的,有的東西單靠玄師無法消滅掉,除非真的有神明,神明才是締造和有權毀滅一切的根本,所以千百年來祖祖輩輩的玄師不知道造了多少‘界’,每一個裏面都關着窮兇惡極的東西,那環境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艱苦的不得了呢!”

江綿的心髒已經不會跳動,但不知為何,此刻依舊感受到了一股深埋的戰栗。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沒有遇見陸陸羞之前,可不就是那麽一個情況。

在虛拟空間中,雖然不用吃喝,但卻感覺渾身上下的力量都在流逝,瘦削,痛苦,直到——直到遇見玩家才有所改善。

玩家。

玩家,究竟是誰。

阿靈不知道江綿的頭腦風暴,又無所謂道:“當然,有時候‘界’會不穩定,這個時候‘界’裏的東西便會稀裏糊塗重新回到現實世界,但在那裏面待得久了,出來魂體基本也算是廢了,除非——除非找到有緣人進行命理連接!和大因緣靠近祈求庇佑獲得重生機會,但說實話,這麽多年沒有鬼怪邪物能夠做到,因為法則偏心,從不寬容鬼怪。”

阿靈說着說着就看向江綿:“對了爸爸,你剛才想和我說什麽?什麽衍生制造程序虛假?”

江綿沒說話。

阿靈:“小江爸爸?”

江綿垂着頭,手指卻抑制不住的顫抖,整個身影忽明忽暗,竟逐漸有透明消散的趨勢。

阿靈最開始沒注意,猛地瞧見腦後小揪都炸了起來,他竄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江綿身邊大喊道:“阿飄!!”

江綿緩緩擡頭,眼睛直直的看着守宅靈:“如果是游戲呢?游戲是虛假的世界,我剛才想說,如果我是從游戲中出來的游戲鬼呢?”

阿靈愣怔:“你在說什麽啊……游戲?什麽游戲?世界只有一個,除了現實但凡能關住人的便只有‘界’,單純的游戲怎麽可能出來鬼怪?!”

世界只有一個……又是一模一樣的說辭。

江綿聲音像是從嗓子裏面擠出來的,他磕磕絆絆:“氪、氪金游戲,我、我不知道那個游戲叫什麽名字,但我知道它有渠道和現實産生溝通,我從那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是找我的玩家,找到玩家我就能——”能活。

阿靈傻着眼聽完這一整套:“爸爸……你該不會是……”

江綿截住他的話口,急聲道:“不是!我不是惡靈!”他怎麽可能會是心思肮髒無惡不赦的惡靈!說着江綿手背不小心打到一旁的花束上,花紙發出飒飒的褶皺響。

阿靈心疼的不得了,跑上前就要給小江爸爸呼呼。

江綿卻避開了他。

守宅靈委屈道:“阿靈沒有說爸爸是惡靈,爸爸這麽好看這麽善良,還給阿靈買小頭花,從沒有人關心阿靈的死活,只有你才把這些細枝末節放在心上!爸爸關心我關心陸爹,沒有人比你更好了!”

守宅靈又接着道:“小江爸爸別着急,先生是大氣運者,就算你真的有什麽困難,待在先生身邊也一定能解決的!”

大氣運者……

江綿驀的定下心來。

對,沒錯,陸昀修雖然是行刑者,但他有反補鬼怪的能力,只要待在陸昀修身邊,他就有時間有機會調查清楚游戲和現實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究竟,曾經是不是待在一個虛無缥缈的“界”裏。

阿靈巴巴的眨着眼睛看着他,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樣。

江綿正準備支開他獨自冷靜,房門就被敲響了。

陸昀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我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還有那盆無盡夏,我們上樓吧,我帶你看星星。”

江綿心神哄亂,沒有注意到陸昀修特意強調了無盡夏,他只是覺得陸昀修此刻的聲音那麽好聽,聽在耳朵裏跟救贖一樣。

……陸昀修還在,陸昀修是一個給他買花都笨的不會撒謊的人。

這樣的人,也許可以稍稍依靠一下……

阿靈小小力氣的推了推江綿的腰,壓低聲音道:“小江爸爸,你快去吧,先生肯定會庇護你的,我當散靈當了這麽多年,就沒見過比先生還有氣運的人,比那些玄師大人還厲害的!”

江綿嗯了一聲,手掌撐着桌子站起身,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幾朵玫瑰,養玫瑰的水波浮動了一下,仿若時間紋在震顫,江綿的眼前突然一陣恍惚。

他猛地搖了搖頭,腦海中卻出現了幾行模糊威嚴的字眼。

“扣子必須扣好,一絲一毫都不能有差錯。”

“不準出去玩,你生在什麽環境,就要承擔什麽責任。”

“你還在做夢?都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那個東西!吹一陣風開一朵花你就當他來了嗎?江綿,我看你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沒有!根本沒有!不要再追着虛無缥缈的東西耗費心神了!”

我看你是越來越不聽話了……根本沒有……沒有……沒有什麽?

“江綿?江綿!”

江綿驀的擡頭,就見陸昀修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面前,面色是少有的嚴肅擔憂模樣。

“你怎麽了?剛才怎麽不說話?”

江綿深吸了一口氣,腦中暗潮迅速消退:“……沒,我只是,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陸昀修眉頭深深皺起,從一側兜中摸出手套戴上,然後輕輕搭上江綿的肩膀難得多說了幾句:“好了,不要想太費神的東西,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為你辦到,我不希望你太累。”

江綿側眼,看向那只手胡亂道,“沒事,暫時沒有太大的困難,你帶我去看星星吧,順便帶我看一看你為我種的無盡夏。”

陸昀修瞳孔幾不可查的晃動了一下。

“……好。”

“我現在是你想象中的模樣了嗎?”陸昀修突然奇怪的問了一句,“我已經會種花,也會笑了,我還會慢慢學會如何生活,不會再像一個沒有感情的人,連你的及格線都達不到。”

江綿看向他,須臾輕聲道:“你做的很好,你已經越來越好,越來越完整了,總有一天,你會重新尋回自己的憐憫和感情,不用再為達到誰的及格線苦惱。”

陸昀修默了默,沉聲道:“我願意承受這份苦惱。”

望星臺修在別墅的頂部,一號別墅位置風水極佳,地勢都比別的地方高一些,從望星臺看下去,會看見萬家燈火鱗次栉比的承扇形排列,組成整個豪華的海晏區。

今晚的夜空繁星點點,确實是一個觀星的好天氣。

江綿坐在編織秋千椅上,看着爬滿玻璃圍牆的月季發呆。

粉粉嫩嫩只一個單調的顏色,沒有無盡夏開的好看呢。

陸昀修不知道從哪裏拿了一杯青檸水遞給了他,重新恢複了言簡意赅的模樣。

“喝。”

江綿早習慣他這種不帶波動的直白語氣,伸手拿過直接一口喝到了底。

“謝謝噢。”

還有一點時間,陸昀修站在他旁邊:“我不希望你不開心,你剛才臉色很不好,或許我可以聽一下你在為什麽事情而苦惱。”

江綿看他一眼:“陸昀修,你對這個世界知道多少?”

陸昀修道:“很少,但最基本的常識有。”

江綿點了點頭:“你以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鬼嗎?”

陸昀修:“不知道,我從沒有見過鬼。”

也是,行刑者怎麽會見鬼,鬼都活不到他身邊。

陸昀修又道:“我對自己的了解也很少,起碼到目前為止,我不知道我身邊為什麽會發生這很多奇怪的事。”

底下的無盡夏花園在月色下閃閃發光,映襯着星點的天空,看起來極為美妙。

江綿站起身,走到望遠鏡,微微俯下身,“算了,你好不容易主動邀請我一次,咱們不說這些煩心事兒,今晚在這好好看,說不定我還能對着流星再許個願。”

有些事情一旦到了不能解決的時候,許願總是能讓心裏舒服點,全當自我安慰了。

陸昀修默了一會兒,半晌道:“你離我太遠了,江綿,盡管你好像已經試探過。”

江綿下意識“嗯”了一聲,“什麽?”

陸昀修:“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發生過什麽,我也不知道那片無盡夏為什麽會一夜開放,但我想起來一些不屬于我的記憶。”

江綿倏的回頭:“什麽?”

陸昀修:“在這裏的第一晚,你是不是來過我的房間?”

江綿眼睛裏劃過一絲慌亂,陸昀修幾乎立刻就能确定他沒有猜錯。

陸昀修卻沒有繼續追問了,他走上前,擡手為江綿微微調試了一下位置,“不是在兇你,只是在你這裏證實一下,因為我沒有這段時間的記憶。”

江綿換了一口氣:“對不起。”

陸昀修:“為什麽道歉?”

江綿低聲道:“因為我沒有經過你同意。”

陸昀修哪裏會欺負這樣的他,“你以後想要幹什麽可以直接和我說,我想知道和你的所有記憶,不被莫名的東西所影響……現在是我在靠近你。”

莫名的東西,莫名的東西就是另一個不為人知的你啊……江綿不知道怎麽說,他心中總是希望陸昀修能簡單快樂的生活,索性暫時埋下不談。

久等的流星還沒有出現,陸昀修不知何時站在了離他很近的位置,低頭就能看見江綿的耳朵,和耳後的一小點紅色。

原來他的耳後有一顆痣,小小的,在不被主人察覺到的地方。

陸昀修看了一眼神色晃動,江綿擡手扶住器材,手指摩挲了一下,夜風清涼如許,夾雜着白日的燥,但更多的是讓人神經暫時放松的閑适。

“這裏好像觸感不太一樣……陸昀修?”江綿回頭,鼻尖擦過男人的胸膛。

“這裏曾經挂過東西,但被我取掉了,你沒有感應錯。”

“哦……哦。你突然離我那麽近幹什麽?”江綿結巴道。

陸昀修擡起手,經過江綿的肩膀,稍稍撥弄了一下旁邊玻璃幕牆上攀爬的月季。

江綿恍然:“……弄花就弄花嘛,悄無聲息的好吓人——對了,我的無盡夏呢?”

那只手頓了頓,重新收回來,“在我的陽臺放着,已經開了,流星還沒來,你現在要看?”

江綿今夜接收的沖擊太大,急需要一點實實在在的東西撫慰一下心靈,他點頭:“要看的,你總說它們長的很好,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你又說園子裏的不算數……陸昀修,現在只有你能幫我,我一定要找到‘他’的,也許……也許明天一早我就能見到他了!”

陸昀修面色複雜了一瞬,退後一步道:“那我去給你拿,你要看星星,手機有預估墜落時間,你等我一下。”

江綿攔住他:“等等,我手機不知道怎麽看,你的借我用用。”

陸昀修看了江綿兩秒,伸手從內兜摸出了一個黑色的手機,和江綿的一樣,只是江綿的用了一個特制手機殼。

他看着男人解鎖,打開,然後将新聞界面調取,就放在他的眼前。

“在這裏。”

江綿擺了擺手,“知道了,你去拿花吧。”

陸昀修又看了他一眼,才轉過身離開。

守宅靈沒有跟上來,屋頂沒有說話聲瞬間空寂了下來,沒有陸昀修敏銳的追随,江綿才慢慢的起伏了一下胸膛。

阿靈見多識廣,但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符合他的情況,自己吓自己要不得……盡管江綿極力自我排解,心中依舊如同開了一個無底洞一樣。

陸昀修的手機屏幕仿佛成為了這片黑暗唯一的微光,引得江綿不由自主的看過去,阿靈卻在此時從玻璃房外飄了進來,他直沖江綿而來,眼看着就要撞到支放在小架子上的手機。

江綿連忙伸手撈了一把,一句小心還未說出口,熟悉的音色就已經闖入了耳朵。

“噠噠噠。”

阿靈沒聽見,自黑逗樂道:“胖崽好擔心你,爸爸你好點了沒有哇?”

江綿緩緩擡手:“噓。”

阿靈用小胖手捂起嘴巴,也知道自己差點闖禍。

這是徐獨曾經的手游啓動音,難道他恰巧和陸昀修玩的是一個游戲?

江綿無意探究陸昀修的私人領域,正待找個位置将手機放下,一行清晰明了的電子女聲就從聲筒傳了出來。

——“歡迎玩家重新登錄,系統檢測到已有ID,是否選擇登錄?”

阿靈不知道游戲怎麽玩在腳底下打轉,江綿遲疑兩秒,游戲再度提醒。

——“是否選擇登錄?”

江綿被蠱惑一樣,鬼使神差的點在了“是”按鈕。

游戲界面立刻跳轉,兩三秒的黑屏後,所有的游戲數據都出現在了這個不大不小的屏幕上,江綿看了一圈,還未找到門路,手機就再度發出聲音。

這道聲音不大,甚至稱得上是輕柔,但它輕而易舉的刺入了江綿的腦海,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此刻又在幹什麽。

——“玩家‘陸陸羞’登錄成功,歡迎回來!”

阿靈卻在此刻驚呼起來,但不是為着這道聲音,而是為着天空中劃過的那道流星。

“爸爸!快許願!”

江綿遲鈍的擡起頭,拿着手機的手慢慢的垂了下來,他看向天空,整個人安靜的有點可怕。

阿靈叫道:“快許願啊!”

江綿沒說話,細看之下,他的手腕在抑制不住的微微發抖。

阿靈突然尖叫了一聲,下一刻,一個熟悉的力度和溫度就抓住了江綿的手,江綿還未回頭,餘光就闖入了一片嬌嫩的藍紫色。

陸昀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無盡夏開花了,我自己種出來的。”

“你要回頭看一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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