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渡的家就是附近的一個獨院,這種大家族很多住的都不是高層公寓,而是從祖上傳下來的院子,到了現代社會稍微修葺一番,占着最好的位置,享受着最優越的資源。

江綿剛和陸昀修吵了一架心情正在黑化,一路上将自己裝成了一個聾啞人,對周渡的叭叭全然屏蔽。

“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的鬼,明明看起來不太好惹,偏偏長了一副軟乎模樣,要不是我天資不凡,差點沒認出來你,你別說,單這一點就很厲害了。”

“我說你大半夜的坐在路邊幹嘛呢?不會真想着怎麽害人吧?哎你是從哪冒出來的?”

“嘶,你別怕我啊,我雖然是個搞玄學的,但我可是正兒八經的現代高學歷,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而且我可從不濫殺無辜,一切都要和我偶像看齊!”

江綿忍無可忍,“你偶像要是知道有你這麽個粉絲,死了都能給氣活了。”

周渡卻像是被戳到了痛處一樣:“你怎麽一張嘴就亂說話?我生氣了!”

一個大男孩一本正經說自己生氣,還真有那麽幾分狗子委屈的模樣。

江綿翻了個白眼,抱着手臂縮在副駕駛不理他了。

周渡卻停不下來,一邊開車一邊道:“啧……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你總讓我感覺很親切……兄弟,你這白衛衣的兜帽戴起來真他媽帥啊,還有你這頭發——”

江綿忍無可忍:“我看你們周家快完了。”

周渡就像是被主人冷落但猝不及防又給了根骨頭的大狗一樣,哪怕江綿語氣不好他都新奇的湊上去。

“怎麽就算完了?”

江綿:“出了你這麽一個接班人,你看我親切覺得我帥,怎麽,你也想做死鬼啊?”

周渡:“……”

狗子無能狂吠:“你不要以為我真不敢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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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綿轉過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周渡,他平日裏多是笑模樣,此時眼眶微紅神色疲憊,竟多出了一番驚心的脆弱感來。

如果他的雙手不捏的噼啪作響的話。

“你收拾誰?”江綿道。

周渡:“……”“變态啊你!”

江綿:“祖宗心情不好,容易使用暴力,勸你長個眼睛,不要惹我生氣。”

周渡:“您念詩呢?”

江綿:“我也是上過私塾的鬼。”

私塾……?

這可真是一個充滿着滞後性和時代化的詞兒,周渡不知道想到什麽,眉眼耷拉下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一直到帶着江綿走進家門都沒再說一句話。

“我們家晚上九點前基本都會休息,早晨五點起床,我這個點回來已經是違禁了。”周渡終于開口,掏出鑰匙對着一扇雕花木門的銅鎖轉悠,“你等一下,這可是三百年的老家夥了,不怎麽好使。”

江綿:“……”

周家養了個什麽奇葩出來?

他看着周渡鑽來鑽去不得要領,不耐煩的啧了一聲伸出細白手心:“給我。”

周渡擡眼:“幹嘛?”

江綿:“一邊去,這門不是這樣開的。”

周渡:“嚯,你行你上啊。”

江綿利索的接過來,微微眯起眼睛将銅鎖擡起,一邊将鑰匙精準的插.進去一邊問:“這都什麽年代了還用這個東西。”陸昀修家裏的倉庫都是面部識別了。

周渡靠在一邊随口道:“你可別誤會我們周家,我們家就我用。”

江綿試探着裏面的鎖芯:“我看你多少有點病。”

周渡不樂意了:“你懂什麽!我這是致敬偶像!我偶像家裏都是這種鎖,比我這個年數還大,那可是真正的古董,一個鎖子就得千八百萬!”

江綿看他一眼,擡手推開了門:“張口閉口你偶像,怎麽,你偶像給你簽名了還是給你施法了?”

周渡又不說話了,像是個蔫了吧唧被主人訓了的大狗。

江綿古怪的看他一眼,發現他每次提到“偶像存在”的時候這人都一臉喪氣,這麽崇拜他口中的偶像,旁人問起來卻是不怎麽高興的模樣。

“走吧,進去。”

周渡又擡起頭,濃黑的眉毛很是震驚的挑了一下,“你還真行啊!”

江綿難得解釋:“這種鎖子不能蠻開,得用巧勁兒,看你開鎖我真是心疼東西。”

周渡:“……你從哪個墳裏被挖出來的?今年多大了?”這種古董都知道的門兒清。

江綿:“無墳無冢,年方十九。”

周渡的神色很是明顯的震驚了一下,“……十、十、十九?”

江綿擡腳走進去,心情平靜道:“死的早就是好,永葆青春年華。”

周渡眉頭緊鎖,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綿:“慘。”

連二十歲都沒活到,他今年好歹二十一了。

江綿回頭:“你不進來我關門了。”說着他揮了把手,木門果真砰一聲合住了半邊。

周渡差點被拍扁鼻子,忙屁颠屁颠的跟着走了進來。

“我看你剛才情緒不好,怎麽,有人惹了你啊?”

江綿掃了一圈這座屋子,似有若無的嗯了一聲。

周渡:“……誰惹了你啊,我幫你去收了他!”周渡顯然将惹怒江綿的也當成鬼了。

江綿看着自不量力的周渡:“你?你收了他?你還沒殺到人面前就得先跪下了。”

周渡不信邪:“我可是周家這一輩最厲害的預備玄師!将來可是要到我偶像家裏去進修的!比隔壁那個判出去學醫的臭道士強得多!”

學醫的臭道士……?

“你是說桑暮?”

周渡震驚:“你怎麽知道他的名字?”

江綿懶得解釋:“亂猜的。”

周渡還想追問,江綿卻已經往裏面走去。

他只得跟上,免得這只小鬼碰上什麽東西給自己搞的灰飛煙滅了。

江綿心裏想着陸昀修最後的那個表情,和男人當時沒有說出口的話,實在是有些心不在焉。

“你才和我認識多久,一個小時都不到就要為我喊打喊殺,你這樣我很懷疑你對偶像的忠貞啊。”

周渡聽着江綿輕飄飄的語氣,不知為何抖了個機靈,不忘表達狂粉态度:“你懂什麽,我這是向偶像看齊,他永遠活在我心中!”

江綿:“……”我替他謝謝你。

周渡擡着下巴看他一眼,高傲道:“你這種沒見識的野鬼肯定不知道,他是頂好的一個人,所有師兄弟都愛他,一生不知道幹了多少好事,克己複禮特立獨行,要不是——”

江綿:“要不是?”

周渡卻吱吱嗚嗚:“總之我每天五點起床都要默背三百遍他的生平,才能勉強不忘掉他的存在,唉……”

“為什麽,九年義務的腦子這麽不夠用?”

周渡緩緩沉了臉色,少有的正經模樣:“一個人消失太久,親朋好友會逐漸忘掉他,子孫後代會逐漸忘掉他,也許時間一久,連他自己都不會記得自己了,只浮游一樣缥缈在世間,我也只能盡己所能,告訴自己曾經有那麽一個人存在過,盡管我只是小時候聽過一些只言片語的描述。”

江綿聽見這一席話,卻是一陣恍惚。

這樣的話,他在已經消失掉的車禍鬼那裏聽過一次,當時沒怎麽在意,現在聽起來卻大有深意。

……尤其是當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從“界”中出來的以後。

他是不是,也在被人逐漸遺忘?

不……不全是。

陸昀修說他會記得他,只要他來過,陸昀修的心中就有他的痕跡。

江綿又想起男人那時候認真執拗的眼神,不由得心中泛起一種悶悶的感覺。

陸昀修對他,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你今晚就睡這裏吧,明兒一早我帶你出去吃早飯,家裏是不能留的。”

江綿看着周渡指的沙發床,不滿道:“你連個側卧都沒有?窮酸!”

周渡憤怒:“我的側卧被改造成‘追星房’了!主卧就一個,裏面全都是要命的東西,你進去睡一晚明天能不能出來都不一定!”

不進去就不進去,吱哩哇啦的他頭疼。

江綿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腦袋後仰,雙腿微微伸直着躺平,是一個極度疲累的模樣。

以前沒察覺,因為陸昀修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轉,如今只是稍微離開,身體便出現了不适感,像是病情危急的人被猛的拔了氧氣管一樣。

早該察覺的……初遇那一晚,陸昀修的車子開進綠都館,即将消散的他立刻凝聚出了人形,這可不就是“玩家保命原則”?

随着越來越多的東西對上,江綿心中越發的不是滋味。

他真是笨,被人在眼皮子底下耍的團團轉。

江綿艱難的起伏了一下胸膛,周渡看着眼睛一瞪。

“小祖宗,您這還有自動呼吸模拟系統呢?”

江綿閉着眼睛:“離我遠點,不然把你系統的揍一頓。”

周渡氣了個倒仰,又拿江綿沒辦法,離開的腳步聲傳來,江綿微微才睜開眼睛,看着這座房間裏的一切。

比起陸昀修為他準備的房子,這裏更像是一個倒退了二十年的裝修。

桌上的青瓷花瓶,四四方方的實木桌子,牆上挂着的古畫,甚至還在窗邊看到了一個玉色的棋盤,這裏所有的一切,都讓江綿産生了古怪的感觸。

因為和滿身鏈子的新青年周渡實在是太不相符了,江綿現在倒有三分相信周渡的粉絲态度。

正在胡思亂想間,背後的腳步聲就又傳來,周渡拿了一個黃色的銅盆,手上雜七雜八五顏六色的拎了一堆東西。

“你晚上還沒吃飯呢吧?看,這是紙餃子,還有紙包子,還有紙馄饨,你想吃什麽,我給你現燒。”說着他坐在江綿旁邊,一手拿着打火機,一手将幾個“包子”扔進銅盆。

江綿:“……”

“你是九年義務的漏網之魚吧?”他看傻子一樣的看着周渡,“除了這些,你還能拿出來什麽?”

周渡從背後的褲腰帶上抽出了三根香,“小祖宗,香火吃不吃?”

江綿自從出現在現實世界以來,頭一次沒控制住涵養。

“讓這些東西滾遠點。”

周渡:“???”

江綿疲憊的看了他一眼:“再多說一句明年的今天我就把這些東西都燒給你。”

周渡:“……你不恰這個啊?”

江綿閉上眼睛,開始胡說八道:“我恰個大頭鬼,我不吃飯,我靠喝西北風生存。”

周渡:“噗。”

“你說話真有意思,真可愛,和我偶像一點都不一樣。”

江綿猛地睜開眼睛,不可置信的看過去。

可愛?這是形容男人的嗎?這個詞勉為其難只有陸昀修能說!……因為他打不過陸昀修。

江綿真是越想越氣越想越憋屈。

周渡聽話的将那些東西都收了起來,懷念什麽一樣的說道:“最開始聽他的事跡的時候,我才三四歲,那個時候大人們對他都諱莫如深,因為他是當年最厲害的玄師,擁有遠超常人的五感直覺,辨邪物誅惡鬼,這些事情他都是從小家常便飯一樣的訓練學習,乃至于後來成為了同輩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江綿微微恍惚,聽着這席話卻突然想起了方才閃在腦海中的威嚴警示。

他細長的手指微微抽動的一下,指節摳緊了沙發縫。

周渡接着道:“因為過于敏銳的直覺,讓他總是能捕捉到不同尋常的存在。”

江綿轉過眼睛,看向周渡,聽見他接着道:“玄師的規矩森嚴,出行是連一顆扣子都不能出差錯的,我崇敬的那個人,十幾年如一日無一疏漏,他是強大的象征,是當年所有玄師和預備玄師眼中的天花板白月光。”

等等……白月光?

這個詞兒也熟悉。

“你的偶像,該不會是那個二十年前早就死透了的隐居在世外的玄師祖宗吧?”江綿緩緩道。

周渡:“唉,是啊,他和我不是一個時代的人,但我真的從小念着他的故事長大。”

……

空氣又是熟悉的安靜了幾秒,

周渡突然爆出一聲:“卧槽!”

江綿:“咋呼什麽?”

周渡:“你再說一遍?!”

江綿:“你的偶像?”

周渡:“後一句後一句!”

江綿慢悠悠的“哦”了一聲,“早就死透了?”

周渡:“卧槽卧槽!你怎麽可以說出那個字!”

江綿左腿搭在右腿上:“我真服了那些人,死就死了還下什麽禁令,掩耳盜鈴的行徑。”

周渡卻好像刷新了世界觀一樣,看江綿的眼神活像在看什麽千年鬼佬。

“你……你到底是誰啊?”怎麽可以完全規避那些人的禁令!

江綿嘆了口氣:“誰也不是,一只被苦苦欺騙的孤魂野鬼罷遼……哦,對了,你只說你姓周,你叫周什麽?”

周渡飄飄忽忽三觀重塑:“我、我叫周渡。”

江綿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周渡?周而複始矣,千帆白舟渡,是個好名字。”

周渡突然一個激靈:“這是超度亡魂的靈籲!是我太爺爺翻遍了玄師手冊給我起的名字,你一個軟皮子野鬼怎麽會知道?!”

江綿眉頭一皺:“唉。”

周渡:“……草,你嘆個氣怎麽聽起來這麽恐怖?你是不是又想搞我了?”

江綿哼笑一聲:“我可以說我是小野鬼,但旁人不可以,我聽了要不高興的,我不高興就想嘆氣,我一嘆氣就想揍人,你看着辦。”

周渡皮肉一緊,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你這樣的鬼,誰能治得了你啊……和我的偶像一點都不一樣,我偶像品行高潔一絲不茍,才不會像你這樣随性而為吊兒郎當。”

“你偶像那樣的活法我聽着都覺得累,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如果吊兒郎當無拘無束讓我感到舒服,我願意一輩子都這個樣子。”

周渡愣怔的看了江綿一眼。

江綿卻閉嘴不說話了,周渡最終還是不知道這只鬼為什麽能夠說那個字,看他實在是疲累,也不好再打擾,只得将一堆紙飯菜收拾收拾,又重新放回了櫃子裏。

等回到自己的卧室,還特意為江綿抱了一床薄被。

只是拿出去的時候,就見瘦小的鬼怪已經蜷縮在了沙發床上,他好像很累的模樣,才幾分鐘的時間就睡了過去。

……真是放心他,看起來也怪好騙的,難怪要豎起渾身的刺兒來自我防禦。

周渡将那張臉看了又看,心底那種奇怪的類似于疼惜的感情又逐漸冒了上來。

奇了怪了,當時看見他坐在馬路沿上就覺得橫豎都不妥當,非得請回家當個祖宗照顧,否則就好像要折壽一樣。

他将被子抖散,蓋在了江綿的胸口以下,頭一次照顧一只鬼讓周渡稍微有些手忙腳亂,微微俯下身的時候就多停留了幾秒。

江綿的唇角突然動了動。

周渡輕聲道:“什麽?”

江綿眉頭微蹙,含糊嘀咕了一句“陸昀修”。

周渡沒太聽清,頓了頓轉身回了自己的房子,衣櫃因為剛才取薄被而大開着,最裏側的單獨櫃子挂了一件白色緞面的長袍。

周渡熟門熟路的走過去,伸手愛惜的摸了摸袍角,連着領口的兜帽垂墜在後方,讓人不禁開始想象将它戴起來的模樣。

“可惜了,玄師大人們對他捂的太過嚴實,這麽多年只聽說過事跡,卻連一個姓名都無從得知……這個世界上當真有那個存在嗎?值得您豁出性命也要去追逐。”

他确實不是一個合格的追随者,只能憑借不知真假的幾句話塑造出一個想象中的模樣。

要是……要是那位還在就好了。

周渡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手機在此時卻嗡鳴震動了一聲。

窗外傳來嘈雜的聲音,周渡皺眉推開窗戶看了一眼,就見平日裏早該睡下的人此時都亂哄哄的擠在院子裏。

周渡叫住一個小表弟。

“周異!怎麽了這是?哪裏有什麽情況嗎?”

自從白袍玄師不再出山,近些年全都是他們這些家族在維持一些“平衡”,周渡以為是哪裏的大邪崇出現了,誰知那小青年激動的面色紅潤,不像是去半夜加班,倒像是半夜領賞。

“哎呀!陸先生你知道嗎?!”

周渡一個激靈:“哪個陸先生?”

周異急哄哄道:“就是咱們邀請了很多次都邀請不到的那位!陸家的長子!南城最牛逼的大氣運擁有者!他現在好像在附近的桑家!爺爺讓我們趕緊準備着,說不定這位這次想通了,要來咱們玄學協會‘巡查’了!”

周渡嗖的直起了身子。

“現在?半夜十二點??”這是什麽陰間時間!

周異:“對!聽說身邊還帶着一個小孩疑似兒子!這可是大新聞!你趕緊收拾收拾準備出來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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